“噗嗤。”柳色此刻总算会意,含笑应道:“嗯。”
待那一唱一和的两人消失在小道上,魏栖右手一收,死死捏紧了拳头,骨节颤抖地微微泛白,他此时有一点点气。
不对,他心头岂止是有一点点气。
夜色如墨时,空地上聚集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多是从竹屋里来的。
这山谷里有处空旷的地段,能容纳数千人,不知是谁点燃了篝火,烈烈地烧着,照得天际透亮,有三四百人围着篝火在嬉笑,还有两百余人在旁喝酒猜拳,各个兴致高昂。
篝火一侧烤着山里的各色猎物,鲜美的肉质香味顺着夜风散到空中,勾得人食欲满满。
空地中央便是那羽族的祭坛,祭坛呈四方形,长宽约三丈,上头摆了不少贡品,而黑朔正穿着一身庄重的白长袍站于最前头,面朝东方行祭祀礼。
按照习俗,年轻的姑娘们得坐在通往祭坛的石阶上等候族长召唤。
红影翩然而来,梁绯絮提着裙摆上了石阶,那一瞬,等待赛马的年轻男子如同海浪涌上沙地一般全站了起来,人头涌动。
“你们谁晓得那位姑娘是哪里人?”
“为她我今夜非得拿了第一。”
“有黑涣在你还想拿第一?痴人说梦。”
“不知这姑娘可有心上人。”
……
祭拜后,黑朔转过身来,视线轻如浮光,掠过一群红衣少女。
“这个给你。”
他拿起石案上的花环戴在了梁绯絮头上,郑重道:“今日便由你代表赛马美人,你若不喜欢赛马英雄直接拒绝便是,不会伤着他们的,我们那羽族的男子没那般小气。”
“……嗯。”梁绯絮原想拒绝,可黑朔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她来这儿其实只想气一气那人,谁让他近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不戳不动,戳一下动一下,还要钱买。
似乎除了买卖关系,他们之间便没其他的了。他气自己,自己气他,这才公平。
戴上花环后,梁绯絮坐上了祭坛的最高处,其他少女见她坐下后便围着她坐,仿佛一群红蝶无声无息地穿过夜幕停留着,少女汇集的祭坛成了最美的地儿。
“倒酒!”黑朔振臂一挥,当即便有十名那羽族人为参赛者满上鹿血酒,酒是最助兴的东西,用于赛前提气。
那羽族人常年喝鹿血酒倒是无事,至于不常年喝的,那便有些麻烦了。
“兄弟们,为了这次的赛马美人,冲啊!谁拿第一便能得她的青睐!”有人放声高喊,他一吆喝,士气十足。
没一会儿,林琛和柳色到达空地处,柳色没穿红衣上不了祭坛,只能站在祭坛下看梁绯絮。
目光一顿,梁绯絮往林琛身侧瞧去,空空如也,他没来。果然,没银子他是不会来的,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呵,爱来不来。
“我们赛马大会每年走的路线都不同,第一位从红线起点开始穿过一道道关卡拿到旗帜后冲破最后一道红线者便是今晚的赛马英雄,能率先选择祭坛上的姑娘为伴。”语毕,黑朔拿起祭坛上的圣火,面朝青年们问道:“各位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青年们大声回应。
黑朔对此大感满意,扬手正要点起面前的烟火……
“等等!我也参加。”一道男声破空而至。
人如其声,魏栖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中走出。
他穿着一身那羽族的白衣裳,白玉发冠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绳,额边的发丝在夜风下更显凌乱,胸口敞了一半,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迎着光,他脖子里用红线系了个尖锐的东西,似乎是兽牙。
“来了来了。”柳色拉着林琛的衣袖欣喜道。
“哇,好俊的男人。”
“那颗牙齿是虎牙么?”
“是虎牙!他拿到了虎牙!”
“我记得他们天巽国人喜欢念什么诗词,这男人怕是从诗词里走出来的。”
他来,她无疑是开心的,可听着耳畔那一句句倾心的夸赞,梁绯絮心头反而不是个滋味儿了,她此时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发现了的失落感。
黑朔急道:“靳公子快,喝下助兴酒后挑一匹快马!”
魏栖点头,疾步走到桌前喝下鹿血酒,随意选了匹黑马去参赛者后头。他长得白,在一群古铜色皮肤里头显得书生气不少。
“小白脸公子,待会儿输了可别发脾气啊。”
“我们绝不手下留情。”
“我不需要你们手下留情。”魏栖上马后勒紧缰绳,目光灼灼地望着远方,那是一条两侧插满火把的赛道,赛道从空地一路延伸至山顶,而山顶据说插了一面旗帜。
这时,黑朔点燃了地面上的烟火,“休”,烟火从祭坛上飞起,飞至最高处时在天幕里炸开,“嘭”地一声。
“驾!”
一群年轻男子扬鞭策马冲出红线,百匹骏马急奔而去,眨眼间便从空地进了树林,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在黑夜里留了不少“哒哒”的回声。
霎时,围在篝火旁的人扬手欢呼,祭坛上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能夺得赛马英雄的称号。
树林上方,一轮弯月从茂密的枝头升起,月色如霜,被火光照尽。
魏栖来得迟,排名最后,刚要驱马赶上前,谁知前头有不少尖锐的阻碍物,马术高的人顺利通过,而那些马术一般的便被骏马从背上甩了下来。
地上倒了四五人,按照赛马规则,这些人便不能再上前。
他双腿一夹马肚,抬手便抽了一鞭,等到黑马跑到最快时松开缰绳,它前脚一抬跳起一跃,整个跃过了阻碍的木栏。
“你们俩废物跟紧了!”
“废物孙子喊谁呢!”
“黑盛你皮痒了是不是?”
黑盛?魏栖抬眸,只见前头三人并驾齐驱,最右侧的那人便是黑盛,他的头发不似那羽族人打着辫子,而是同他一般。
众人冲破第四道红线时,下一关卡是火轮,过此关时人马都不能落地,落地便是输。
“兄弟们别怕,跟着我冲!”中间那人喊话,三人低伏在马背上妄图人马一道穿过火圈,可惜黑盛没掌握好时机被马儿甩了下来。
“哎呦!”他在地上翻了几滚稳住去势。“疼死老子了。”
“让你总去县里鬼混,活该!”其余两人策马往前奔去,徒留黑盛一人坐在地上哀嚎。
“吁……”魏栖拉住缰绳,淡淡道:“你是黑盛?”
“找你爷爷做甚?”黑盛拍着屁股起身,对上魏栖时眸光一闪,转身拔腿便跑,却不想一把锋利的长剑拦住了他。
来人是莫瑆,暗部排名第八。
利剑直逼脖子,黑盛对上黑衣莫瑆时面上一阵惊恐,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
“莫瑆,你将他带回去看着。”
“是。”
魏栖吩咐完后便追了上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篝火旁看戏的人再次开始欢呼,反响热烈,只听杂乱的马蹄声从夜空里传来,越来越近。
“啊!”柳色扯着林琛的衣袖喊道:“有人来了你看!”
“不是他。”林琛看清那匹白马时怔了一下,魏栖怎么回事,莫不是出了意外。
紧接着,又一匹黑马从林中奔出,以一个矫健的姿态凌空跃进溪流,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你追我赶,马蹄踏得溪水飞溅。
黑涣骑着白马在前,见有人追来立时连抽几鞭,眼见自己再跑十几丈便要冲破红线,他如何能让人抢了自己的第一。
第一个冲破最后一道红线或是拿到旗帜的人都算第一,然而对于魏栖来说,今晚的第一只能有一个。
是他!梁绯絮倏地站起身来,她看清了,后头那人是魏栖,前头骑白马的年轻男子是她们方才说的黑涣,去年的赛马英雄。
“真是那个小白脸公子,他好厉害啊。”
“能跟黑涣一较高下,确实厉害。”
“他会选谁呢。会是我么?”
那两人为夺旗帜在马上打了起来,论马术或许两人还不相上下,但论武功,黑涣怎么也比不了训练营出身的魏栖。
三招没过,黑涣手中的旗帜便被魏栖夺了去,魏栖拿到旗帜后策马朝最后一道红线奔来。
“弥耶!弥耶!弥耶!”篝火旁的人群纷纷大声尖叫,原以为今晚定是黑涣夺得赛马英雄的称号,谁想换人了,而这个人还不是那羽族人。
一群红衣少女悉数跑到了祭坛边缘,梁绯絮则站在最前头,夜风吹得红裙翻飞。
黑马长鬃飞扬率先冲过红绳,魏栖勒马停在祭坛前,周遭欢呼声四起,齐齐喊着他们的口号,“弥耶!”。
“靳公子,恭喜你,你是今晚的赛马英雄。”黑朔捋着胡须走上祭坛,庄重地取下弯弓交给他,“请英雄将手中之箭注入火堆。”
“嗯。”魏栖接过族长手中的弯弓,抬手拉满弓弦,倏地一放,竹箭穿破火光,“轰”,火堆顿时燃地更旺,似要冲天而起。
他坐在马上,直直看着祭坛最前头的梁绯絮伸出手,薄唇一动,“上来。”
出于赌气心理,梁绯絮漠然别过脸,下巴一扬并不看他。
少女们原是为了赛马英雄尖叫,期待他能选自己做伴侣,不过看这公子的眼神,他分明是喜欢赛马美人,于是乎,她们出手齐齐推了梁绯絮一把。
“哎呀!”梁绯絮猝不及防被推了个正着,整人往前扑去,眼前那条长臂从旁一捞将她带上了马。
她稳稳坐在他身前,两人靠得极近。“叮当叮当”,长发被风卷起,那些发辫上的铃铛响得正欢。
“我还没答应,你放我下去。”她望着不断抖动的马耳朵,冷声不悦道。
谁知她话还说完,魏栖挥鞭一抽,黑马吃痛便撒腿往前跑了起来,两侧的夜风一下子利了不少。
她当即吓一跳,只听耳边传来一声,“你坐在这里不是等我来么,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一:要跟么?
暗卫二:皇命难为,跟吧。
暗卫三:其实我不大想跟。
暗卫四:那你可能想死。
暗卫五:跟了跟了,小命重要。
暗卫六:我棉花球都戴好了。
暗卫七:……
第51章呢喃躁动
赛马大会结束后,相许心意的年轻男女多会同坐一骑去天地间最辽阔的地儿,而那些还未找到伴侣的男女则喜在篝火前拼酒,期间,不少人围着篝火跳起了舞,他们手牵着手,齐声高歌。
望着映红一方天际的火光,林琛偏头问:“想去试试么?”
“不想。”柳色矮身躲过前头泼来的酒水,侧靠在他肩头,柔声道:“我只喜欢看他们跳。”
“嗯。”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坐在最边上欣赏歌舞。
空地的火光是亮,可远离空地便没了亮堂的光,然而半空中还挂着一轮新月,浅浅的月光在远离喧嚣后更是幽静。
“哒哒哒”,黑马越跑越快,梁绯絮只觉面上被急速流动的风刮得有些刺痛。
“你快停下,我要下去!”
“我还没同意,谁准你带我骑马了!”
“靳誉!”
她在风里喊了不少声,然而身后那人却没半点搭理她的意思。压着满肚子怒火,她扭头看他,月光正落在那张清绝的容颜上,只见他目视前方,下颚绷着,唇线平直,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渐渐收紧,强悍地箍着她。
自小到大,她都没怎么碰过马,偶尔会让宫人牵着她走几圈。今夜无疑是她第一次感受真实的骑马,整个人颠簸得厉害,不大舒服。
虽说他搂着自己,但她总有种自己会被摔下去的恐惧感。
“你快勒马!我要回去!”
“靳誉你这个混蛋我要扣钱!”
“你到底停不停!”
他不回应,那些骂人的话便像是打在了石板上,不痛不痒。她此时恼火地很,用力拧了一把他的大腿。
大概是这布料较薄,而他又只穿了一条裤子,那皮肉被拧起的疼痛便重了几分。“嘶……”他倒吸一口冷气,稍稍放开缰绳,“你不能轻点么?”
“谁让你不理我,勒马,我想回去。”她冷声道,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不行。”他俯身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听说那羽族的规矩是互表心迹后可做不少事,骑马的滋味如何,畅快么?”
谷里的夜风是凉,可他呼出的气息热极了,如火一般覆上她的右耳,热地她右颊都烫了。
他一在她耳畔说话,她便觉身子酥酥麻麻的,强装镇定道:“你别凑近我,无礼。”
“呵。”他低声嗤笑一声,刻意的嗓音挠得她耳膜有些痒,“如何算无礼,这样么?”话音刚落,他便咬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啊!”那突如其来的触感惹得梁绯絮惊叫一声,似有细小的电流从尾椎骨处窜起,一路绵延蚀骨。这动作她只在梦里见过,没想他真做了。
“公主在想什么,心跳得真快。”黑马前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俯身贴上她的背,搂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
“你……”身前的异样传入大脑,梁绯絮呆呆地愣住了,僵着一动不动,除了那晚的酒醉,他从不对她做出这般举动。
“我怎么?”他抬手撩起她脑后细小的辫子,“叮叮当叮叮当”,清脆的铃铛声散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