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不知怎么的,梁绯絮总觉眼皮在跳,还一直跳个不停,似乎即将有大事发生,她心头惶惶,便让柳色去学堂告了假。
日头一起,外头闷地跟蒸笼似的,引得屋内也热,太监宫女们纷纷往各个地儿洒水。
边关之事还未传到灵素宫,用过早点后,梁绯絮手拿一本书册斜坐于前厅,看了许久才翻一页,直到这会儿,她的眼皮还在跳。
林琛习惯坐他的老位置,半靠在横梁上眯眼休息。
“公主不好了,公主不好了!”芸儿匆匆跑进屋,小脸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梁绯絮听得这几字手上蓦然一松,书册掉落在地,她上前用力拉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芸儿来不及喘气,一股脑儿道:“今早早朝传来的消息劲武国大军已连夺我们天巽国四座城池了!”
“你再说一遍!”她按在她双肩上的手一紧。
“公主……”芸儿被梁绯絮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里,公主向来是温柔的,“蒋鑫孔悬两位将军叛国去了劲武国,孟苟联同他们俩一道来打天巽国,突破边关后直夺四座城池。”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孟苟这世依旧不愿放弃。梁绯絮放开手急切道:“父皇怎么说,要派哪位将军去打这场仗,朝中可没大将能用。”
“没,皇上没定,只说退朝。”芸儿怯怯地望着她,小声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主动请缨出征,不过皇上没答应。”
“大哥根本没上过战场,父皇不让他去是对的。”梁绯絮沉吟着,默默往前走了几步,恰好柳色进门,“公主,皇上召你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梁钊稳稳坐于案前,梁绯絮、梁砚书、梁淳三人站着,相互交流眼色。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梁钊还不至于让儿女们看出他眼下的心情,“砚书,朕问你,那封书信是谁写的?”
觑了眼身侧的梁绯絮,梁砚书如实答道:“儿臣不知,不过绯絮说写信之人是魏栖。”信上所说全对,那两将军近年来收了仇末不少好处,如今仇末下马,他们怕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投奔了劲武国。
梁钊转向梁绯絮,静静地望着她,“绯絮,你真觉得是他?”
“嗯。”梁绯絮点点头,正色道:“父皇,想必你也清楚一件事吧,他是仇末的义子,那应该没人比他更清楚仇末在想什么。”
“是,当初朕派了不少人盯他,可惜效果并不大。”说到此处,梁钊不由自主地瞪了梁砚书一眼,他教他的时间太少了。
感受到那来自父皇的凌厉眼神,梁砚书也没为自己多做辩解,双腿一弯下跪道:“父皇,你让儿臣带兵出征吧。”
“哥哥!”梁绯絮失声喊道,忙蹲下身去拉他,急得语气都快了半拍,“你哪里会打仗,你都没上过战场。”
“此事全因我而起,是我没能早早抓住仇末,才会有孟苟今日一事,既然祸端是我惹的,那便由我去解决。”梁砚书抬起头,目光坚定,郑重道:“父皇,儿臣不怕死。”
“父皇,请允许儿臣随皇兄一起出征。”随后,梁淳也跪了下来,言辞恳切。
空出一手去拉梁淳,梁绯絮此时是一手拉一个,满脸无奈道:“二哥,你怎么也……”
“你们俩以为上战场是在闹着玩么,这是打仗,输了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天巽国的事。”梁钊对这俩的行为气得不行,抬手用力拍了一掌,“嘭”,整个龙案震了一下。
梁砚书脸色不变,腰板挺得可直,每一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儿臣没觉得自己在闹着玩,儿臣定会尽力守住曲州城,誓死……”
“哥哥!”梁绯絮对死这字眼格外敏锐,不禁大声怒斥道:“不准你说死!”
“求父皇下旨!”梁砚书说罢伏身磕头。
“求父皇下旨。”梁淳跟着伏身磕头。
“呵,呵呵。”梁钊怒极反笑,语气倒是缓了不少,望着面前伏的两人平静道:“你们两个是打算气死朕么?”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扶不起便不扶,梁绯絮站起身看着梁钊,清脆的嗓子响起,“父皇,儿臣有话说。”
梁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嘴角一抽,半带嘲讽道:“说什么,你莫不是也想去打仗。”
“不是。”她摇头。
“那你想说什么,让朕别答应他们俩?”梁钊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落在她面上,似有一层歉意。答应她的事,他没能做到。
“父皇,儿臣要昭告天下一件事,谁能带领天巽国的将士打赢这仗,儿臣便嫁给他。”梁绯絮朗声,一字一字道。
闻言,梁砚书与梁淳纷纷抬起头来,满眼不可思议,两人极为默契地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你疯了!”
梁钊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哼了声道:“比起你们两个的送死行为,朕反倒觉得绯絮这注意不错。”
梁砚书方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下到慌了,忙道:“父皇,绯絮这是在胡闹,你怎么也由得她胡闹。”
梁淳重重道:“父皇不可答应她。”
“你们认为絮儿说这话是在胡闹?”梁钊嗤道,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她在胡闹你们俩难道不是在胡闹?自身能力便不说了,会带兵打仗么?上过战场么?”
“儿臣跟着王老将军学过一年兵法,军营里也去过几次。”梁砚书想了想道,底气微微不足。
梁淳思索片刻,他没学过兵法,只得说:“儿臣近日武功大有长进。”
“就这?”梁钊对两人说的理由不以为意,半点也没留情面,嘲讽道:“朕宁愿派些暗卫去也不会让你们俩去。”
“父皇……”梁砚书还想再说。
“莫要再多说了,朕心意已决,你们俩出去吧,絮儿留下。”这一场谈话下来,梁钊顿感身心疲惫,往后靠上软垫,抬手按上了眉宇间的褶皱。
“是,儿臣告退。”
“是,儿臣告退。”
那两人走后,梁钊重重吐了口气,梁绯絮快步行至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父皇,你也别太焦心了,龙体重要。”
“絮儿,你觉得他能打仗么,其实朕对他也不敢全然信任。”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无力又自责道:“唉,朕真怕你的梦境会成真,朕对不住你。”
“不会的。”她摇头,其实在来御书房的路上她想了许多,万一孟苟再次率兵攻入皇城,她定不会同前世那般被他威胁,“父皇千万别这么想,若真有这么一天,儿臣宁愿殉国。”
“絮儿。”梁钊紧紧握住她的手,对于两个儿子他不说真心话,在她面前,他倒是能吐露心声,“其实,朕想御驾亲征。”
“父皇!”梁绯絮心头一惊,急忙跪下身,大声求道:“万万不可。他虽没上过战场,但他是靳荼将军的儿子,自小在边关长大,而且行兵布阵也懂一些,比起两位哥哥要适合地多。父皇方才还骂两位哥哥没上过战场在胡闹,轮到自己怎么就不是胡闹了。若是父皇执意御驾亲征,儿臣也去。”
“你这更胡闹了。”梁钊吐气笑了一下,扶着她站起身,“罢了,朕信你。曲州城孟苟没那么快攻下。不过你这出也不是非他不可,万一都城内真能找出个有将才的人,到时你可就得嫁给他了。”
梁绯絮一愣,笑道:“那便是儿臣的命了,他若真能救我们天巽国,不论何人,儿臣都愿意嫁给他。”
“你这么懂事朕心里头反而不舒服。”他慈爱地抚着她额前的发丝,想起秦初临终前的嘱咐,心头一阵阵地疼,“朕还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活着,什么都不管。”
第69章我来追你
第二日,荣华公主的招亲皇榜贴满了整个都城,大街小巷,但凡有人气的地方便能看到。边关战事告急,全城百姓人心惶惶,这皇榜一贴,众人的注意力便被引了过去。
贴皇榜的人前脚刚走,这地儿后脚便被人群围住,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这是何意,朝中没将军了?”
“听说蒋鑫与孔悬两位将军不仅叛变还杀了其他几位守城将军,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谁愿意去打仗啊,那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再美的公主也无福消受。”
“兄台这话就不对了,全都像你这般想不如举国投诚,还打什么仗。”
“带领天巽国将士打赢这仗的能人便能娶荣华公主,纯属吃饱了撑的,打仗哪里是开玩笑。”
“是啊,一个公主竟如此胡闹,都到这关头了还想着嫁人。哎呀,谁打我!”
被冷不丁偷袭的男人大喊一声在人堆里闹开,围观者默不作声自动退散,生怕被讹上,此时,一位外貌平平无奇的男子从中走出。
能变卖的家产都已变卖,该帮的事也尽力帮过,是时候该走人了。独自一人在都城的街上辗转,最终,魏栖进了一家小茶楼,茶楼里没什么人,小二热情地很,待他坐下便开始泡茶。
一缕袅袅轻烟从壶口往上升起,越往上走越淡,渐渐的,空气中满是醉人的茶香。
他讷讷地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心头思绪万千。据他所知,而今朝中并无大将,只有几名资历尚浅的小将,梁钊定然不会轻易将兵权交给他们。她如此做是想鼓舞士气,还是把一生都赌在了这场仗上。
忆起皇室对靳家的所作所为,他狠狠捏住茶杯,“呲”,光洁的瓷杯表面忽地出现一道裂痕,随后,裂痕一路蔓延,分化出无数旁枝。
这几日战事告急,道上行人少了将近一半,全然没了以前的热闹繁华,若不是今日出皇榜,怕是没什么人愿意出门。
心事一重,这茶喝得索然无味,轻轻放下茶杯,魏栖扔了块碎银子便要走人。
正当他站起身时,楼下不知为何来了一群御林军,步声整齐,团团将茶楼围住。见得这状况,他抬眸往对面的屋顶一瞥。
“哒,哒,哒。”楼梯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人步伐有力,穿着一身暗色便服,然而那脸却是威严无比。
正是梁钊。
魏栖整个愣住,全身一僵,然而他回神也快,忙低下头去。
“魏栖,你以为朕是别人么?”梁钊径自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风华犹存的面容满是贵气。
“草民叩见皇上。”抬手撕下面具后,魏栖单膝跪地,神色恭敬。
“起来吧,坐,朕想跟你聊几句。”梁钊说着推了杯茶过去,他语气温雅,眉间却凝起了沉重之色,眼神更是深沉。
“草民不敢。”他不动。
“你要朕说两遍?”梁钊垂眸拎起茶壶,言语中带了一抹诱导之意,“变卖家产,你为何如此急着离开,不想知道当年的事了?你信他们,为何不听听朕的故事,兴许朕说得比他们动听。”
“草民该死。”说罢,魏栖起身坐在梁钊面前,不卑不亢。
举起茶杯晃了晃,梁钊直视他问:“你听过什么故事?有人说是絮儿?”
他点头,并不看面前的茶水,“是。”
“朕问你。”梁钊手上动作一顿,敛起情绪道:“若是有朝一日絮儿命悬一线,你可愿放弃自己的性命救她?”
“愿意。”他答得不假思索,半点不迟疑。
“朕曾经也愿意,只是朕忘了一件事,朕是个皇上,不是一个毫无牵绊的男人,许多事都在等着朕处理。”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梁钊在咕噜噜的茶水沸腾声中讲起了当年的事,“此事与絮儿并无关系。那年,是颐王觊觎皇位下蛊害了絮儿的生母,救她的唯一办法便是将蛊虫引到朕的身上,巫医说,朕有天子血能克它,后来,朕足足昏迷了七日,耽搁了救你父亲的时间。你要便怪便怪朕吧。”
魏栖迟迟不语,面上青白两色交错,眉心急遽汇起一道杀气,之前他在翼州知府那儿听到的故事是梁钊为救梁绯絮不见外人,其实真相从本质上来说并没区别。
非要说引事的那人自然是颐王,可皇家争夺权利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次他们靳家成了牺牲品。
“要对你说的朕已经说了,该放手还是该争取,都由你自己决定,朕不会逼你。”梁钊缓步踏下楼梯,也不作过多停留。“报应。许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当日做的决定,她早早去了……”
楼下某处围着不少人,全都在看新张贴的皇榜,偶有几声不堪的言论入耳。他侧头,皇榜上的字还真刺眼。黑影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下。
“有人撕皇榜!”
“他撕了!他撕了!”
灵素宫。
夜色一深,内外都静悄悄的,晚风携着热意进门,柳色见梁绯絮坐着发愣便碰了她一下,装作一脸苦相道:“公主,听说有人撕皇榜了。”
“真的么,谁?”梁绯絮闻言双眸一亮,急急拉住了柳色的手。
“奴婢又没见过,哪儿会认识,听说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他明日会上朝。”柳色说得意有所指,眸底闪着狡黠的光。
然而梁绯絮一听“平平无奇”四字便蔫儿了,他哪里是平平无奇的。如此说来,揭皇榜的人定不是他,若不是他,嫁谁不是嫁。
柳色俯身凑近她,眨着明亮的双眸道:“公主不打算明日去见见他么,毕竟那可能是公主的未来夫婿。”
“有什么好见的。”梁绯絮怏怏地起身往寝房走,长发直落在背后,如同黑锦缎一般,她边走边道:“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兴趣。”
“公主不见可别后悔啊。”她冲着梁绯絮的背影喊。
“但愿这人不是什么宵小之辈。”林琛坐在横梁上冷嗤,看向柳色时眼神微微一变,“你还不去伺候公主歇息?”
“你……”不懂女儿家心思的木头,柳色仰头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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