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他本想看看今夜值守的是何人,最好是能同对方打声招呼,再顺手把熄灭的炭盆点上;可等眼睛慢慢适应了火折子微弱的光凉后,他发现身前不远处的小木板床上,缩着个清瘦的身躯。

那人裹着被子蒙过头顶,缩在木板床的一角,那么厚的褥子也没能遮住他轻微的颤抖。

白鸥蹙眉,顿觉蹊跷。

內侍宿在这偏厢,就是防着主子夜里有吩咐;是何人敢在当差的时候蒙头大睡,他刚才在屋里唤了一声都无人回应,这要是主子有吩咐,怎么能听得到?

他伸手护住火折子微弱的火光走上前去,刚刚想瞧个明白的时候,却吓得手中火折子都差点落地。

小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突然掀开被子,嘴里胡乱地喊了两声,像是在唤着谁的名字。

白鸥立马灭掉手中的火折子闪身躲进帘后,听了半晌才发现,似乎是梦呓。

那人的声音惊惧颤抖,好像还是一场噩梦。

白鸥长吁一口气,重新上前,在一阵胡乱的呓语中突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苏嬷嬷你你救救小白救救救救翠珠

苏嬷嬷和小白?

白鸥忽然觉得心头一紧。

他回身,瞧着那道虚掩着的,通往皇帝寝殿的小木门。

那只攥着火折子的手,突然莫名的发颤。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冷了,白鸥在心里安慰道;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上前,重新点燃火折子,捧着那点微弱的光往榻边去

榻上的人面朝墙壁,白鸥捧着光倾身向前的动作很慢,也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怕把人吵醒。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他却没来得及瞧见,自己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就突然传出了异响。

第22章我看见了。

小姚进门后轻轻插上门栓,便听见了榻间梦呓,他忙点上蜡烛,捧着往小木床边走去。

陛下?他轻声唤着李遇。

李遇从噩梦中惊醒,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陛下别怕!是小姚,是奴才小姚拍着李遇的后背,您又被梦魇着了?

李遇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才回过神来,恹恹道:没没事

今儿不是服过安神的汤药吗?小姚叹了口气,新换的药方刚没俩月,这么快又不顶事儿了?

李遇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里,眼神呆呆地望向前方一片阒暗,没有言语。

铜捂子该凉了罢?小姚起身将手中的蜡烛架在烛台上,搁上灯罩,陛下既然醒了,就拿出来罢,奴才烧壶热水,再给您灌个新的。

屋里总算亮了起来,李遇借着光,瞧见小姚肩上还披着斗笠。

你出去了?

陛下睡糊涂了。小姚重新燃上炭火,陈大人派人递了密信进宫的,奴才今夜去取来。

李遇长吁一口气,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方才一场折磨了他近十年的噩梦又临,恍惚中惊醒,吓得他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他伸手接过小姚手中的信笺,小姚便识趣地走到炭盆旁忙活着生火。

河道、河堤的巡查工作之前陈琸便早已派人秘密进行过,甚至连整改的方案和预算的银两支出都已经核实下来了,此次巡查一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的目的在于稽查水利与田亩。

据吴郡与临安两地府尹奏表,两地良田被去年一场大水泡过,今年长不出庄稼来;洪水还冲毁了多处水利灌溉设施,粮食才会失收。

这事看着有根有据,可到底良田毁去几何,毁到何种程度,几时可以复原,被冲毁的灌溉水渠又有多少,到底是修复还是寻址重建?

陈琸与李遇远在江宁,被周哲翎挡住视线,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

河道与河堤就摆在那,陈琸可以派人悄悄地查。

可稽查田亩与水利,大量的资料与图纸锁在地方官员的库房里,那都是周哲翎的人;没有朝廷的首肯,陈琸不可能悄悄得到。

若要靠人的手脚一寸寸去丈量判断,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若没有朝廷的支持,单靠他手下养着的那些人暗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有结果。

小姚生起炭火坐上水,转身到榻间寻李遇抱着的那个铜捂子时,瞧见皇帝的眉头皱得很深。

陛下他担忧道:不顺利吗?

河道与水利的巡查结束了,与陈琸之前的暗查相差无几李遇言语间还是沉着眸子。

小姚不解道:那是好事儿啊。

可接下来田亩和水利的稽查,在地方上遇到些阻碍。李遇将信笺折起,起身递进炭盆的火苗里,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

小姚担忧地望着李遇,陛下还是少些忧思,这些日子都宿在这里,本就睡不好

嗯,我知道。陈琸也说了,他会想法子处理。李遇起身拍拍小姚的肩头,算是安慰,他的人还带了别的什么话吗?

陈、陈大人他说小姚结巴着,方才看向李遇的担忧的眼神突然开始闪烁,陛下年纪尚轻,应砥砺奋进,不可、不可耽于美色逸乐

李遇看着小姚闪烁其词的样子,忽地就笑了。

陈琸不是不明白他的处境,但陈琸到底是个太古板的人,这是在担心他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就连陈琸也由此一忧,那么在世人眼中,他李遇又该是个什么不堪的样子。

毕竟这世上要了解一个人已经很难了,更遑论理解。

而此时的窗外,世人之一的白鸥静静地瞧着偏厢的一切。

他在小姚开门进屋的同时翻窗子溜了,那窗子为了透气本就敞着条宽缝,他手脚很轻,没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可他却把房中的异样尽收眼底。

他眼前的小皇帝在这一刻和史书中的殇宁后主彻底背离,向着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靠近。

所以,苏嬷嬷和小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小白是谁?还有,方才李遇的梦呓中,似乎还有另一个名字

此前的白鸥也许有无数次机会得到答案,但他从没有放在心里。

他从来只是一个旁观者,之前看的是史书的记载,现在不过是要看着记载在他的身边重走一遭罢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融入这里,属于这里。

归属感,是他这二十几年来,即使生活在之前那个他熟悉的社会,也一直缺失的东西。

甚少与人亲近,几乎没有过稳定的亲密关系,亲情、友情或是爱情

这让他难以与人共情。

历史系教授看过太多的王朝更迭,这让人有一种特殊的冷静,在某些时候看起来,那是近乎一种冷漠的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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