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病?白鸥焦躁不安,军靴重重一脚踹在面前的木门上。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击,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头顶的房檐上落下点土,整个茅屋都在这一脚下看着摇摇欲坠。
待、待城进不去了但、但周围已经遍布
门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直到最后,隔着一道木门,白鸥甚至觉得那声音微弱得像是他脑中的幻听
瘟疫
驿道边平坦空旷,这座破茅屋也只有几棵白鸥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相挡,眼下深秋,茂木都落了叶,什么也遮不住了。
这个声音极轻,却好像一声嘶吼,在旷野回荡,不断发出回响。
曾经看过的正史、野史,每一本书都在白鸥的脑海中被翻开。
虽然现在还无法解释赵宏胤的大胜从何而来,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乘胜追击了
瘟疫或天灾才不会管你是气势如虹的北胤人,还是一蹶不振的殇宁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一视同仁的存在。
史书中对这场现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瘟疫虽然只字未提,但白鸥突然想起自己在野史中翻到过一则待城的童谣
大雪白,大雪白,天降棉被覆皑皑。
前面的意思很好理解,待城地势靠北,冬日里降下厚厚的大雪像棉被似的覆盖大地,不足为奇。
可棉被底下盖住的皑皑是什么?
白鸥在待城那么久,没有见过待城有什么大片的白色作物或是人造的景致,他那时甚至没有在待城听见过这首童谣,所以
是瘟疫肆虐后皑皑的白骨吗
将军左右看门的护院大抵觉得白鸥真的有本事将这茅屋拆了,急忙上前拦着,您冷静些。
你白鸥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把话说清楚。
大人,人已经门里良久后才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没了。
白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身前的两人,一人上前行礼道:回将军,门里的是陈阁老请来的大夫。
我们昨夜找到来人时情况已经很糟了,大夫都说怕是熬不过昨天晚上;他是吊着一口气儿等着将军呢,想来
现下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什么叫很糟了?什么叫没了?
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说清楚,白鸥不愿意相信。
他出门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他那对改制过的指虎,现在迅捷地弯腰,一把抽出了靴筒边那支从不离身的匕首。
匕首已经架在看门壮汉的颈项边,那人却面无惧色,他不跟白鸥动手,连身旁也没有一个人上前。
只是也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将军。门里那个被说是大夫的人再次开口:他带来了一封信,落款人叫苟待,可要小的念与您听听?
待城没了,四苟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因为现在的西北三城及周边都已经被赵宏胤死死地把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所以就算是四苟的情报网也没有半个字能传回江宁。
只是人攀不进的那道高高的城墙,瘟疫却很轻松地爬了出来。
四苟只是在城外打听出瘟疫的源头来自待城,他分辨不出真假,只在信中的最后告诉白鸥,他一定会带人摸进待城弄个明白,还专门留了几个人回江宁传信。
四苟信中提到的是几个人,可白鸥只隔着一道木门听见半条人命。
这也是四苟的吩咐。
他幼时生活在待城外边境上的小村子里,一场瘟疫,他亲眼看着左邻右舍那些熟悉的七姑八舅每天都有几个被抬出来,一并架在村口烧了。
那场瘟疫里,他失去了爹娘和他的哥哥,整个村子几乎都死光了。
这种病好像唯独不感染孩子,他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
对着一个十室九空的村子活不下去,他那会就机灵,跑出村子悄悄爬上一辆运货的马车,来到了待城附近。
马车在城门口会被官兵盘查,他没有户籍路引,混不进待城,好在天生长得矮小,那时候也没有几岁,顺着年久失修的外城城墙找到个小洞,就这么钻进了待城。
为了活命,小小的孩子乞讨、行骗、摸钱袋子,什么都做过,靠着一股机灵劲,混成了待城的地头蛇。
四苟信里没有说他最后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了待城驻军,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白鸥明白,没人比他更清楚瘟疫有多可怕。
因此才会有今天这场不同寻常的见面。
可是四苟还是在信中的最后说,他会摸进待城去。
待城驻军三部,情报营副将苟待留。
门里的大夫已经将来信的落款都念完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白鸥身上。
来人有没有说白鸥深吸一口气,他叫什么名字。
他曾在泰极殿前说过,待城驻军每一个,对大殿上的旁人来说,只是战报上或日后史书工笔下的一串数字,但对他来说,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当时那一席话曾咽得满朝文武甚至包括周哲翎在内,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
但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对活生生的人的理解又在加重一重。
每一个为这个国家和时代牺牲的人,起码该留下一个名字。
回将军。方才被白鸥匕首抵过喉咙的男人恭敬行礼道:来人叫张山青。
张青山?
白鸥已经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但他记得这个名字。
当初待城驻军第一批选到小班培训的人,在他帅帐里喝过酒,那些脸已经对不上了,但名字他都还记得。
所有接触过他的人,仔细清洗后找地方跟旁人隔离开一段时间,不得外出。白鸥躬身将匕首插回靴筒旁的刀鞘,然后起身挺直脊背道:想办法联系他的家人,该给的碑价银子,一个子儿都不准少。
张山青,火化后立碑,厚葬。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那人影只身匹马,一骑绝尘,驰往皇宫的方向。
白鸥走前跟李遇留了话,说是自己有要事出宫一趟,一定会在天黑前赶回来陪李遇用晚;那时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想让李遇等得太久。
当他赶回广明宫时,廊下已经有宫娥在掌灯了。
寝殿外间的圆桌已经摆上了晚膳,可李遇却在里间的书案前坐着。
白鸥推门进殿,瞧见眼前的情况,想也不想便直接走向屏风后的里间。
白鸥哥哥。
李遇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眼看着白鸥;白鸥也好像被这一声叫住了,停下脚底的步子,不近不远地盯着李遇。
本是天地间最熟悉的两个人,此刻却好像初次见面一般,隔着易一方书案对望,几乎能看到对方眼底里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没有做好面对彼此的准备。
你终于还是白鸥先开了口,都知道了?
李遇点点头起身,知道了。
怎么可能知道!
当初周哲翎给白鸥下套,交给他那支一盘散沙的待城驻军,想要送白鸥去死,李遇和陈琸没有查到半点风声。
现在,就连白鸥自己亲自布下的情报网都得不到任何消息。
一直到四苟亲自返回待城,不知道赔上了多少条从待城带回的精锐的人命,才千辛万苦地传回了那么一条不清不楚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