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姬离去前,曾与我一叙。言裕华神情愁苦,捧着茶水低语,我不是没挽留我甚至直言,不在乎子嗣,只求她留在上京。可她还是拒绝了。
悦姬说,她不想待在这里。
夏朝生暗暗一叹。
他理解悦姬的选择,就像前世的他,即便没有那一杯毒酒,也会毫不犹豫地自刎。
他要皇宫再也束缚不住自己,就像悦姬要上京城再也不是自己的囚笼。
他们都选择了自由。
言裕华离去后,薛谷贵背着药箱,出现在了夏朝生面前。
王妃,王爷让我来给您诊诊脉。
夏朝生欣然应允,且隐约觉得面前的脸有些熟悉:我和先生是否见过?
王妃好眼力。薛谷贵笑眯眯地点头,王妃昨夜昏迷时,我曾在榻前侍奉。
夏朝生面颊微红:有劳先生。
不妨事。薛谷贵大咧咧地摆手,我平生最喜蛊虫毒药,能诊治王妃所中之毒,也是乐事一桩。
先生与寻常医者不同。夏朝生哭笑不得,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妃不用说什么王妃只需好好调理身子就是。薛谷贵收回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洋洋洒洒地写下两份药方,然后欲言又止,还有一事
先生但说无妨。
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薛谷贵别扭地揣着手,小声嘀咕,可是有一事,我差点走了错路,现在每每想起,晚上都睡不好觉,索性今日都与王妃说了罢。
薛谷贵硬着头皮将黑七曾经蛊惑他换蛊虫的事说了,言罢,跪在地上,沉声道:我乃医者,却因三言两语失了心志,险些伤害王妃,罪该万死。
夏朝生却已经震惊地跌坐在了榻上。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黑七所做之事,而是捂着心口,感受着在掌心下跳动的心脏,潸然落下泪来。
他还当自己幸运,命运垂怜,得以保住一条命。
却没想过,这条命,是穆如归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那蛊虫何用?夏朝生颤抖着问,先生先生莫要骗我。
薛谷贵后知后觉地想起,穆如归不让他说出蛊虫之事,连忙后悔地捂住嘴,望着夏朝生泛起血丝的眼睛,心虚地移开视线。
可夏朝生固执起来,什么都不顾。
他用力摔上了卧房的门,在侍女们的惊叫声里,冷静地吩咐:夏花,锁门,就算王爷来,也不许开!
夏花吓呆了,等秋蝉急得跳起来,才恍然回神:坏了,快去找红五!
秋蝉连忙跑到前院,找到了红五:快快去把你们家王爷叫回来!
红五被侍女焦急的模样骇住,还当薛神医瞧出了什么难治之症,手脚发凉地冲到府前,翻身上马,向着穆如归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至于穆如归听到红五所言,又是怎么心惊肉跳,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就是后话了。
上京城外,也有大夫被关了起来。
驿馆里,太监们围着宫里来的太医,七嘴八舌。
大人,您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个准话吧?
是啊,要是殿下半路血崩而亡,我们岂不是要陪葬?
实在不行,您就直说吧,殿下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太医擦着汗,愁眉苦脸地摇头: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殿下这情况,实在是凶险啊!
若是从小各位想必也是清楚的,受伤后及时治疗,定能保命。可殿下这这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沾了脏污,就算现在清洗干净,上了药,我也不能担保,殿下能活下来啊!
太医说的是实情。
他刚接到太医院的通知,说被贬去禹州的太子殿下在上京城外受了重伤,压根没想到,是这样的伤。
他来时,瞧见浑身散发腥臭气息的穆如期,差点吓晕过去。
至于穆如期腿间的伤还看什么?
被剁烂的碎肉早就被野兽啃噬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太监们心知太医所言有理,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将太医放走。
若是太医走了,穆如期又没挺过来,那么梁王怪罪下来,他们的项上人头铁定保不住。
哎呦,真是造孽。太监们纷纷拽着太医的衣袖,大倒苦水,大人,您替我们想想,若是殿下真在这个驿站没了,我们我们怎么向陛下复命?
太医束手无策,最后被纠缠得不耐烦了,给太监们出了个主意:如若不然,你们带着殿下,跟我回上京城?
太监们互相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立刻将昏死过去的穆如期抬上了新买的马车这车,是他们和路过驿站的商队买的,自是比不上宫里头的舒服。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他们只想把穆如期这个烫手山芋,彻彻底底地甩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上京城,却不想,马车又被门前的金吾卫拦住。
将军,车上躺着的,可是宫里的殿下啊!太监们大惊失色。
金吾卫同样为难:公公,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们如今,陛下圣旨已下,命殿下立刻前往禹州,不得耽误。
大梁的传统,被贬的皇子离京,再想回来,先要得到陛下的传召。
简而言之,非招不得入京。
太监们被金吾卫这么一提醒,各个都白了脸。
是啊,他们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你?
恰在这时,言裕华出现在了城门前。
统领。金吾卫们纷纷行礼。
出了什么事?刚从王府出来的言裕华,觑着马车,明知故问。
统领大人,您救救命吧!不等金吾卫回答,太监们先叫起来,车里躺着的,是宫里的殿下啊!
言裕华故作震惊:哪位殿下?
就是就是刚被贬去禹州的太子殿下。
此言当真?言裕华神情一肃,故意板起脸,既然是贬去禹州的太子殿下,为何还在上京城外逗留?
大人明鉴!不是我们不肯离去,而是殿下伤重,实在是实在是走不了啊!
言裕华自然知道穆如期伤重,只一味拖延着时间:你们的马车呢?为何你们身后的马车上,没有皇室的标记?
太监们又口干舌燥地将马车着火的事说了一遍。
言裕华暗暗发笑,下马走过去:将车帘掀开,我要亲眼看一看,里面躺着的是不是殿下,才好在陛下面前复命。
大人,请。太监不敢怠慢,掀开了车帘。
冷风瞬间灌进简陋的马车,昏厥的穆如期无意识地抖动着。
言裕华垂下眼帘,冷冷地注视他染血的衣摆,嘴角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
悦姬这一刀,直刺进了言裕华的心里。
大人?太监们左等右等,不见言裕华出来,焦急地在马车外询问,可查看清楚了?
言裕华又等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马车内走出来:不错,的确是殿下。
太监们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我现在就进宫去向陛下禀明此事。言裕华牵着缰绳,义正言辞地吩咐城门前的金吾卫,车里躺着的是曾经的太子殿下,你们不可怠慢,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