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拎着剑缓步走来,一脚踹在他腰侧,将他踢到野灌木丛中一个浅坑旁边,不紧不慢地磨着牙道:今日被你撞破,我万万留你不得,小子,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做了个枉死鬼!
话音落地,长剑高高扬起,挟着劲风斩下,闻衡此刻眼前全黑,周身剧痛,已毫无反抗之力,却不甘心束手就死,剑风扫到面颊时,他提起一口气,猛地朝旁边滚去,整个人落入那浅坑中,身下一空,笔直地坠了下去。
那坑底铺着树枝枯草,看起来很浅,黑衣人本来是想将他杀了后就地掩埋,省了他挖坑的工夫,谁知那树枝枯草只是薄薄一层,底下竟然还有个坑,高逾三丈,极深极黑,闻衡掉下去后许久才传出通地一声闷响,此后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黑衣人摸出火折擦亮,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内里幽深曲折,洞中情况全然看不清楚,闻衡也不见踪影。他思索片刻,终究不敢以身犯险,亲自下去探探,于是从旁找来数块碗盘大的石头,一一踢入洞中,试图砸死闻衡,最后又找来一块大石,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洞口。
这里是密林深处,洞的位置也十分隐蔽,就算有人发现那小子不见了,等找到这里,他也早就饿死了。黑衣人望着一片漆黑的树丛和石块,心道这样更好,无需他亲自动手,将来事发,别人也不容易怀疑到他头上来。
他吹熄火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剑鞘,身法飘忽如夜行鬼魅,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第23章天日
乱石扑簌,灰土迷眼,闻衡蜷缩在洞底一处不大的内凹里,听着沉重的石头一块接一块擦着他的肩背滚落,在坑底砸起滚滚烟尘,片刻后,洞顶上方又噼里啪啦地掉落许多土块,夹杂着枯草断枝,巨石封口的闷响过后,这场惊心动魄的夜袭最终告一段落。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闻衡在黑暗中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直等到周围久久不曾传来别的声响,才缓慢艰难地从藏身之处挪出来,盘膝闭眼坐定。
万幸他身上没有破损伤口,否则在这密闭洞窟中,恐怕血都要流干。但他被正面击中以及坠落时撞出来的内伤都痛得厉害,换作旁人,自可运功调息,修复内伤,可一切内功心法对闻衡而言都是废纸,他除了在心中默诵口诀、呼吸吐纳聊以安慰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自救办法。
洞口被堵,闻衡彻底困死在此地,不过就算没有被堵,凭他自己绝无可能攀援而上,只能坐在原地等别人来救。不过转念一想,他在这个时机下被困,其实还算幸运洞中虽黑暗却不太冷,不至于活活冻死,以他现下的体力和状态,少说也能捱过三天。在这三天之内,本门师兄怎么也该发现他失踪了,如果动作快一点,说不定三天里他就能获救。
他心中担忧稍散,此刻黑暗也不让人那么讨厌,起码这里很安全。待痛楚稍缓,他便摸索着找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靠着山壁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稳,闻衡中途数度惊醒,睁眼闭眼都是黑暗,造成了一种梦怎么也醒不过来的错觉。或许是由于他身负内伤,躯体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他睡得比平时更久。等从长长一梦中醒来,洞中还是一片漆黑,他确信这一夜已经过去,头顶却没有丝毫光线透入。
看样子那人把洞堵得很死,可他在洞中睡了一夜,居然没有气闷,难道这洞还有别的出口?
这个猜想顿时令他精神抖擞起来,闻衡站起来仔细摸着洞壁走了一圈,除了摸到一手土,并没有什么发现,他不死心,犯傻一样又绕了两圈,最终不得不直面事实,重新席地坐下,老僧入定一般思索自救的办法。
黑暗中不辨晨昏,不知过了多久,闻衡在寂静中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踏过草丛时的窸窣脚步,轻得像个幻觉。
他侧耳细听片刻,心脏蓦然狂跳起来,当场就要扯开嗓子呼救,可就在开口的瞬间,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现这脚步声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那个害他的人特意返回,来查看他到底死没死透呢?
声带颤抖着发出一个短暂音节,又立刻陷入沉默,仿佛呼救之人被突然扼住了咽喉,只能咬牙颤抖着咽下一口冰凉的空气。
闻衡清楚地感觉到周身奔涌的热血迅速冷却,他蓦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视已久的问题:能找到这里的人,不光是来救他的,还有可能是来杀他的。
昨夜两人交手时他无暇细想,可一夜过去到现在,已足够闻衡琢磨清楚这场交锋背后所蕴含的各种信息。其中确定无疑的一点,就是那蒙面人必然是趁着这次观礼混入越影山的宾客之一,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绕开纯钧派的层层盘查,深入到临秋峰禁地。
几枚小土块砸到了他肩上,头顶巨石松动,一束阳光穿过缝隙,轻薄地斜照入洞中,紧接着黑暗被彻底撕破,光明如井中涌出的清泉,汩汩照亮了这片死寂封闭之地。
闻衡没想到他竟然直奔这洞口而来,心中疑惑越深,手中刚攥紧剑柄,一个嘶哑急切的少年嗓音从天顶飘了下来:师兄?岳持师兄!你在不在里面?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说句话!
闻衡泛白的指节骤然放松,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找到他的人会是薛青澜。
但他起码可以放心,昨夜与他交手之人,绝不会是薛青澜。
是我!闻衡清了清嗓子,一颗心彻底放下,仰头对着洞口喊:这个洞很深,你去叫人取绳子来
薛青澜一听是他的声音,别的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没管闻衡说什么,探头看了他一眼,喊道:你让开点!
闻衡:什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风声和尘土气息,笔直地砸向了他。
闻衡差点被他吓疯了,当即扔了剑,踢开脚边石头,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半空落下的人。
薛青澜跳得急,别说施展轻功,他连怎么缓冲都没想好,拼着硬捱一下也要先到闻衡身边再说,谁知低头一瞥,闻衡竟不避不闪,张开手在下面等着。他此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情急之下手中运劲,朝着洞壁连拍出数掌,被反激的气劲直接拍上洞壁,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
闻衡立马抢上前去,好悬接住了他,仍不免被冲劲怼得身形一晃,抱着薛青澜跌坐在地上。
疯了吗你?!闻衡好几年没冲别人发过火,此时却完全压不住怒意,厉声道,瞎跳什么!满地都是石头,你不要命了!
薛青澜蜷在他怀中,一只手臂死死攀着他的后背,被闻衡骂了也没抬头,整个人都在轻轻哆嗦。
闻衡与他肌肤相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滔天怒火刚烧起来,就被一瓢担忧浇熄,他忙扳着薛青澜的肩膀问:怎么,撞到哪儿了?还是哪里疼?
薛青澜方才纵身一跃的千丈豪情已毫无踪影,他不肯答话,也不肯看他。于是闻衡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强行抬起他别开的脸,薛青澜满眼未褪的血丝和泪痕,就那么清晰直白、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了他面前。
闻衡都愣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荒谬的梦。薛青澜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有点孤僻冷情、不愿意跟人亲近的少年,这样的人连悲喜都罕见,怎么竟然破天荒地为他流了眼泪?
你
他看着那那双泛红的眼睛,突然理解了自古以来无数肯爱千金轻一笑的傻气举动,只要能把这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哄好,别说身外之物,让他给薛青澜笑一个都不是问题。
刚吓着你了,是不是?闻衡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完全纳入自己怀中,别怕,别怕,没事了。多亏你来的及时,我方才不该骂你,师兄错了,给你赔礼好不好?
薛青澜肩膀一颤,闻衡怕他要哭,马上顺着他的后背吓唬道:唉,不能哭,我身上都是土,待会儿蹭你一脸,你出去就没法见人了。
耐心劝哄和温热怀抱终于缓解了他的恐惧,薛青澜渐渐不抖了。他深吸了几口气,从闻衡怀中坐直,却没有收回手臂,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师兄。他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喃喃道,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