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澜就知道上次的事肯定要被闻衡拿来数落,倒也不如何心虚害怕。他对旁人都没有这种底气,偏仗着闻衡疼他,近乎无理取闹一般道:不管。我要去,龙潭虎穴也要去。
闻衡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好悬忍住了,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好好说话,别耍无赖。
薛青澜扬着头,声音却放得极低:你要去禁宫取纯钧剑,孤身一人太危险了,我帮不上什么大忙,总能在旁边照应你。这跟上次不一样,衡哥,你就是执意要赶我走,我也一定会跟过去。
闻衡与薛青澜站得近,个子又高,只消微微垂头就能看清身前人的面容。薛青澜那张脸被人仔细修饰过,脸型眉眼都有变化,原本肤色看不大出来,可眼底疲倦的青黑和血丝却遮不住。穆州与天守相去千里,他得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赶路,才能在今日及时赶到就为了亲眼看一看闻衡的安危。
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硬着心肠把他赶走,就是放在眼皮底下寸步不离地陪着,都觉得不够精心。
好,那就跟着我。闻衡叹了一声,目光是那种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无奈温柔,连句重话也不忍心说,只抬手在他眉心上揉了一揉,道:小小年纪,少这么皱眉头,也不怕老得快。
他的指尖有一点温热,顺着眉头熨到了心头,刹那间令薛青澜全身战栗,升起一股熟悉而奇怪的心慌,就像就像那天在司幽山上,承露台边的古树枝叶里,他被这个人牢牢抱在怀中,透过朦胧泪眼,忽然看见了他离得极近的面容。
只是碰一碰、抱一抱,他们连比这更亲密的同床共枕都经历过,怎么那时候全无杂念,现在反倒心猿不定、意马四驰起来了呢?
而他明明这么慌乱,却从未想过躲开闻衡。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早已远非一句旧友故交所能概括。
怎么傻了?闻衡见他怔怔出神不说话,眼中茫然似蒙着一层水雾,不由得失笑,问道:是不是累了?
薛青澜被他唤得一激灵,回神道:嗯?什么?
我说,你多久没合眼了?困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闻衡抬眼朝人堆里一望,恰好对上一个褚家弟子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交错,俱是微微一怔。闻衡觉得那人面容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曾见过,对方很快转过脸去,他也收回目光,对薛青澜道:在这儿略等一等我。
他转身朝范扬走去,两人交谈几句,范扬招手找来一个镖师,打发人去牵了两匹马来。闻衡同温长卿等人交代一声,便与薛青澜一人一骑,跃马扬鞭,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至黄昏时两人方到京城,自西面毓胜门入,沿着大街找了家客栈住下。薛青澜这几天拢共睡了不到五个时辰,吃饭时困得几乎握不住筷子,疲倦得可怜。闻衡看不得他难受强撑,早早打发他去睡下,自己则在隔壁屋子里安顿下来,盘膝在榻上调息入定。
此前的毒伤还剩了个尾巴没好利索,今日跟九大人动手时又被牵扯,伤势有复发的苗头,需得及时疗伤。过两天入宫盗剑,不容半点闪失,万一遭遇内卫,免不了一场恶战,到时候不光得赔上自己,还要连累薛青澜。
好在他的凌霄真经已练得纯熟,又有先天真气辅助,运功一个时辰,胸口便觉松快,体内暗伤痊愈大半,待又一个时辰过去,闻衡的内力已恢复了八/九成。经此一番淬炼,他的气海比之前拓宽不少,真气运转也更圆融流畅,自己隐约觉得不独武功,连心境亦有所提升,又窥见了一层新境界。
待功行圆满,五感逐一回归,他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片沉沉黑暗。闻衡进屋时天色尚微明,便没有点灯,此刻已值深夜,屋中全无烛火,显得异常昏黑。目不能视物,反而使人听觉更加敏锐:窗外哗哗雨声,楼下桌椅板凳摩擦声,脚步人语还有隔壁翻来覆去床板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闻衡起身取火点着了灯,又侧耳细听,果然是薛青澜那边的声音。他心道这才两个时辰,总不至于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难道是被梦魇着了?
他与薛青澜只有一墙之隔,这墙壁是板壁,完全不隔音。闻衡想了想,伸手在床侧墙上试探着敲了三下,那头瞬时一静,随即回了清晰的三下。
得了,果然是睡不着。
闻衡索性抬高声音,扬声对隔壁道:过来吧。
过得片刻,薛青澜敲门进来。他身上装束如旧,头发也没拆,在床上滚得微乱,脸色苍白中隐隐泛青,看着好像不但没休息过来,反而更疲倦了。
怎么没睡?闻衡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半温的茶,先润润唇,是不是饿了?
薛青澜睡到一半被活生生冻醒,此刻头疼欲裂,四肢发冷,那滋味简直如在冰窟中煎熬,胃里像是坠了一块冰,看着那盏凉茶就犯恶心,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恹恹地摇头。
闻衡何其敏锐,伸手将他拉过来,试了试额头温度,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双手,知道他难受,声音就放得十分低柔:身上冷不冷?又是老毛病?
薛青澜双手叫他焐在掌心里,得到一点热意,那种肺腑要被冻透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闻衡上午才说过他,这会儿自己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攥着薛青澜的双手,将他身子转了半圈,变成背对自己的姿势,单掌按在他背上,将一股温厚精纯的真气顺着背心要穴送入薛青澜体内,沿经脉运转一周天,助他疏活血脉,逼出体内阴寒之气。
薛青澜半倚在他臂弯中,浑浑噩噩地任他动作。随着真气游走四肢百骸,如附骨之疽的寒意逐渐消融,他灌了铅似的双腿缓慢地恢复了知觉,整个人就像从刚刚从冰中解冻,自肺腑深处咳出一口经年不散的凉气。
闻衡引导他运功驱寒,前面都还顺利,唯独行至心脉时,不知碰到了哪里,薛青澜猛地往前栽倒,额头瞬间见汗,连肩膀带脊背都颤抖着蜷缩起来,忍痛道:那里不行疼。
闻衡马上撤了真气,见状不对,右手拦腰将他往后一带,团团搂住了低声安慰:别怕,不碰那里,没事了还疼不疼?
薛青澜伏在他臂弯里喘息片刻,缓过一阵剜心之痛,摇头道:不疼了。
等气息渐定,他扶着闻衡的膝盖坐直身体,感觉手脚回温,头疼稍减,可见方才那番行功确实有用。他一转脸看见闻衡满面忧色,打叠起精神强笑道:刚才吓着你了吧?现在好多了这毛病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管它,明天自己也能好。
这叫看着吓人?闻衡将他鬓边一丝被汗水打湿的乱发拨开,眼神又沉又深,你要糊弄人也找个像样的借口。
薛青澜不答他的话,忽然倾身向前,在他右臂上轻轻一拂:这里是不是在渗血?你手臂上有伤?
小伤,不用管它。闻衡看都没看一眼,不依不饶道,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四五年了,为什么一点好转都没有,反而比从前更严重了?
gu903();薛青澜只看着他,笑而不语。闻衡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青澜是笑他刚说完别人自己就故态复萌,气得作势要去拧他的脸小没良心的,我跟你说正事,你在这儿消遣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