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边的薛青澜和范扬闻言一愣,闻衡却坦然道:不错。不过你如何知道他是刻意隐瞒,而不是同我一样一无所知呢?
他要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心思,就不会拖了三十年才叫人来找回纯钧剑。九大人似乎是累了,半阖着眼皮,懒洋洋地倚着门边道,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时辰不早,既然拿到了剑,就抓紧走吧。
闻衡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沉在幽幽夜色里,像被风从陈年旧事中送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当年庆王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九大人往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退了一步,面容神色晦暗不明:你问这个干什么?
闻衡不做解释,也不让步,只道:我要知道。
他犯的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九大人抬手指向门外,在庭前那棵桂花树下,奉皇帝圣谕,五个内卫一齐动手才制住他。
就用你身边那把玄渊,一剑穿心。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九大人猛地发力跃起,扑向离他一步远的多宝架。这一下来的实在突然,薛青澜与范扬的注意力都在庭前桂花树上,竟措手不及,谁也没看住他。沉重的木架子被这么一撞,骤然向另一侧倾倒,满架珍玩叮叮咣咣摔得粉碎,连带着旁边的桌椅屏风也遭受波及,眨眼之间,半边厅堂宛如塌了一样遍地狼藉。
这动静足以把附近所有禁军惊醒三回,来不及管九大人是死是活,薛青澜冲过去抓住闻衡的手,把尚在震惊中的闻衡扯了一个踉跄:快走!
外头转眼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火把,人声、脚步声、兵刃相撞、铠甲摩擦,汇聚成一团洪流般的嘈杂,飞速逼近拥粹斋。三人飞檐走壁跃上屋顶,马不停蹄地沿来路朝宫外奔逃,然而此时终究不比来时轻易,宫中禁军牵一发而动全身,满宫火把映得的半边夜幕泛红,三人形迹很快被侍卫发现,高喊道:贼人正向西逃,快追!
一时箭矢如雨,四处乱飞,薛青澜拉着魂不守舍的闻衡,一边逃亡还要一边防着暗箭伤人,着实有些手忙脚乱。越近宫门守卫越多,眼看离宫墙不远,身后追兵撵了上来,羽箭堪堪擦着头顶衣角飞过,薛青澜带着闻衡从屋顶一跃而下,范扬落后压阵,忽然急喊道:小心!
三枚连珠弩瞄准闻衡后心激射而去,正逢两人身在半空,脚底无处着力,那箭来势又极快,躲都没地方躲。薛青澜听声辨位,反应极快,狠命将闻衡旁边一扯,两人换了个对儿,竟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
范扬在后面惊愕到呛了一口风,薛青澜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耳听得破风尖啸逼近,他正打算咬牙捱上一下,腰上蓦然传来一阵柔和力道。
闻衡总算是醒过神来,揽着他回手拔剑。黑布滑落,纯钧剑剑锋在月光下犹如镀了一层金,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箭尖撞上剑身,被闻衡运劲弹落,反向疾飞出去,深深钉入殿前木柱之中。
追兵叫他吓得攻势一滞,两人落在一片稍矮的屋顶上,范扬随即赶到,在前头引路,薛青澜居中,闻衡抖开长剑,挡住漫天箭雨,三人一口气冲出皇宫,亦不在城中多做停留,连夜摸出了城,找到范扬今日早早备在城外的三匹马。
满城喧嚣喊杀都被他们抛在后头,城外旷野漆黑宁静,此时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夜风吹拂过面庞衣角,说不出的清凉惬意,令人在激烈奔逃之后,得以暂时停步,喘息片刻。
薛青澜松了口气,解开面巾,神情还有些怔忪:衡哥?
闻衡单手提剑,淡淡道:没事。
朦胧的月光下,纵然不蒙着脸,他的表情也看不分明,只有唇角紧紧绷着,透出一股克制的冷淡来。
薛青澜不知道闻衡是为临走前九大人的那一句话困扰,还是在恼他方才险境中的举动,总之他现在心情不好,或许需要自己静一静,于是知心地自觉退开半步,低声道:没事就好,我
话没说完,闻衡突然抬手把他搂了回来,微微俯身贴近他耳际。
范扬立刻扭过头去非礼勿视。
我不好,方才是我险些累你以身犯险。闻衡抱着他,修长手指落在后颈,温暖如影随形地笼罩了薛青澜半身,叫人心软成一团绒毛,以后再不可这样了,小疯子。
薛青澜不是没被人骂过疯子,他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前面加个小字,听起来毫无责备意味,反而像是拿他没办法,又舍不得打骂,无奈中有一点令人心都要蜷缩起来的亲昵。
他今夜的疯劲儿还没收敛干净,下巴垫在闻衡肩膀上,有些轻佻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发疯,你还没习惯吗?
闻衡叹道:还没,等我习惯了,迟早把你抓起来打一顿狠的。
薛青澜笑意一僵,干巴巴地问:有多狠?
怎么这么问,你是不是还憋着什么坏没告诉我?闻衡道,打得你三天下不来床,够狠了吗?
薛青澜:
范扬动静响亮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个人的喁喁私语,背着身朝着天说:公子,薛护法,外面蚊子多,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落脚,以防明日官兵追来?
他的哀怨之意实在过于明显,二人相视一笑,闻衡松开了手,对范扬道:说的很是,那就走罢。
夜深人静,他们不好去村里借宿,幸好京郊十余里外有送别的长亭,可以暂供驻足。范扬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眼下终于事了,不大讲究地席地而坐,没过多久就靠着一根柱子睡了过去。薛青澜却睡不着,睁着眼看了一会儿星星,忽然若有所感地侧过头去,对上了闻衡沉静的目光。
怎么了?闻衡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明天还要赶路,睡一会儿吧。
薛青澜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摸到他的手握住,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衡哥,我不能跟你一道走。
第73章分道
为什么?闻衡问。
薛青澜垂着眼不看他,低声道:我要去一趟明州。
去做什么?
薛青澜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闻衡的底线就是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一定不能说谎。见薛青澜摇头,他便不在这件事上深究,转而问道:要去多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睡觉怎么办?
来回大约一个月。薛青澜抓着他的手指来回晃悠,借着夜色遮掩,稍微流露出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来:你不在,睡是一定睡不好,只好硬捱,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gu903();闻衡快要被他气笑了,屈指在他掌心里一勾,你自己不让人陪着,还要跟我撒娇?讲不讲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