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的情绪好像一直有点失控,萧岑忍不住绞尽脑汁地想,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发这么大的脾气。真的是因为担心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被愚蠢的人破坏吗?真的是因为属下说要“起兵”吗?
不,不是。
他是怕楚临秋误会。
误会这件事情与他萧岑有关,甚至是他萧岑指使的!
但他却无法冲上前去解释,只能尽量捂着它,因此心里才堵得慌罢了。
“将、将军。”
“嗯。”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萧岑的思绪,他收敛了心神,眼皮抬了抬,看向来人。只见颜其被两个人押着,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阵子,他才开口小声哼哼,“将军,颜其知错了......”
“你说什么?本侯没听清。”
“将军!颜其知错了!”颜其忽然眼一闭脖子一梗,大吼出声,待他再睁眼之时,就看见自家主帅正绷着一张脸看着他。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已经消气了,几人互看了一眼,均忍不住面露喜色。
“得了,滚吧。”萧岑随意地挥手,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这两天,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
“陶都不能再有人死了。”
第五十五章密会(一更)
“将军放心!属下等必当竭尽所能找出此人,不让他坏了您的大计!”
“......嗯。”萧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他假咳一声,慢慢地环顾一下围在桌边的人,便把他们都赶走了。很快,充满脂粉气的雅间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寂寞地喝着茶,耳边除了缠绵悱恻的丝竹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
“长夜漫漫,将军一人饮茶,岂不是不解风情?”
“你是何人?”萧岑忍不住皱眉,暗道自己的警惕性何时下降得这般厉害,连这女子是如何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都不知道。
“你一直都在此处?!”
“将军莫惊,奴家的夫君也是漠北军的一名百夫长。此番前来是来报恩的。”这女子体态轻盈,宛如飞鸿,肤白如雪,一双眼中似有水意,盈盈望去,令人不禁心驰神往。
但萧岑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暗中将手放在后腰,而后谨慎地问,“你夫君姓甚名谁?”
“将军请近前,且听奴家细细道来。”
......
七月廿五日,骄阳当空,酷暑难消。
但陶都的老少妇孺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未正起,他们便拖家带口地涌上归雀大街,翘首以盼。街边的桂树上挂满了绫罗绸缎,地上也四处都是被洒上的花枝与残瓣,一派喜庆的模样。
楚临秋老早便身穿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歇在开阳门下,只等今日的另一个主人公从萧府赶来汇合,便可带着各自的红妆,并肩绕城一周,风光无限。
但现在明显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辰,萧岑却依旧不见踪影,前方来路更是连一片骏马踏起的烟尘都看不到。
被派遣到此协调事务的礼部官员们,无一例外均急得跳脚,他们几次想上去向楚临秋征求意见,但均被这人越来越黑沉的脸色给吓了回去。
其实不仅他们,就是连玄武卫一众校尉,也几欲爆发。
“大人,这定南侯是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人影?很显然不把您放在眼里!”
“依我看,或许是被什么俗务给绊住了脚步。大人,容属下打马去萧府催促一番!”那人说罢,便径自轻拉缰绳调转马头,即刻要往萧府而去,但却被楚临秋拉住了手臂。
“大人?”
“再等一等。”
“大人?时辰已经到了!再这么干等下去,恐误了吉时。吉时过了那就是大凶啊!”话音刚落,其后背就被同伴重重地拍了一下。他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便面露愧色,抬手对着左脸打了一个耳刮子。
“再等一炷香。”
“什、什么?楚大人这、一炷香委实太长了啊......不若我们先行出发......”
“......”楚临秋没有回应,却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就让人将即将出口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炽烈阳光下,他面色雪白,额头也偶有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但他依然将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双唇紧抿,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事实上,楚临秋看似镇定,实则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两日前的夜晚,萧岑着人送手信一封,称自己有私事要办,已秘密出城。
这手信的结尾写道:“余心似鸿雁,此生不悔。若君亦然,则未时至开阳相候。不出一炷香,必归。”
不知为何,楚临秋看了这句类似于表明心迹的话,竟真的放弃了自己的处世准则,跟个傻子一样杵在开阳门下,还要忍受旁人的私语及异样的眼神。
因着这萧岑久久不来,围观瞧热闹的人群早已暗中炸开了锅。有人说萧将军故意摆楚大人一道,在大婚前夕回漠北去了,还有人说,这楚大人也是倒了霉了,恐怕今日过后便要沦为京城的笑柄,不过这二人本就一个天上一个泥里,原也不该凑到一起去。
这些人自以为音量够小,殊不知他们的议论早已尽入楚临秋及玄武卫众人的耳中。校尉们恨不得立即拔刀,将一众乱嚼舌根子的愚民斩于马下。但自家主子却是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早料到了一般,不仅如此,他连眼神中也没有起任何波澜。这种镇定,将别人的看法置之度外的态度,意外地令人心疼。
平心而论,楚临秋相貌俊美,身量颀长,在几年前也是陶都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只是后面他的行事太过霸道无理,遭致了很多非议。百姓们不明真相,由敬生惧,由惧生恨,自然就视他如洪水猛兽。
“啊!陛下!!!”礼官们抬头一看,却见天子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城门楼上,顿时大惊,哀嚎一声滚下马来,慌张地趴伏在地,行跪拜礼。街边百姓亦如是。
楚临秋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与武安帝的视线隔空交汇在一处,瞬间便读出了这其中的含义。他苦笑着,带领玄武卫一众人也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天子今日只着深色便服,负手立于皇城内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低头俯看着他的臣民。他神色难辨,目光阴鸷,嘴角向下耷拉着,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令人不禁心生战栗。
原本人声鼎沸的归雀大街,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均屏息静气,等待那一道“平身”的指令。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酷暑骄阳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起来。
楚临秋今日的华贵喜服本就厚重无法散热,又连着被折腾了许久,此时跪在地上,后背及额上一层层汗发出来,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身子发虚,直往下坠。他不得不以手撑地,勉力支撑。但就在他意识即将游离九天外的时候,天子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下,将它瞬间拉了回来。
天子问:“定南侯呢?”
“这......陛下!侯爷他、侯爷他......想是睡迟了,下臣已经着人去催了......”
“混账东西!楚卿!你的人呢?”
“臣不知。”
第五十六章成亲(二更)
“你不知......你不知!好!好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武安帝被硬生生地给气笑了,他抬手指着底下这乌压压的一片,对严正道,“即刻去萧府!朕倒要看看,朕的好将军,在耍什么把戏!还反了不成?!”
“陛下息怒!小心龙体。”
“陛下息怒!”严正的话仿佛是一个讯号,引领在场臣民齐声高喊,唯独楚临秋双唇紧抿,脸色煞白,他绯红的身影在人群中犹为显眼。
“楚临秋!你起来跟朕走!朕也要看看他们萧家今日要如何交代!”
“陛下。”
“嗯?你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楚临秋借着属下的搀扶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拂了拂衣摆,舔了舔发干的唇,强提一口气朗声道,“其实定南侯昨夜就出城了。”
“楚临秋!你敢欺君?!”
“陛下息怒。臣确实不知道侯爷去了哪里,之所以先前不提,只因侯爷对臣说......”
“说什么?”
在天子如此骇人的目光逼视之下,也就只有楚临秋能依然长身玉立,神情镇定,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两股战战,口不成言了。
“侯爷说要给臣一个惊喜。”
此话一出,城门下又是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暗中打量着楚临秋,面上写满了不敢置信。谁都知道定南侯萧岑与都指挥使的结合,不过是皇权威压下的悲剧,在这种情况下,萧岑能对楚临秋和颜悦色已是极限,怎么还会费心准备所谓的“惊喜”?
这怕不是痴人说梦?
别说是不明真相的礼官们与百姓了,便是武安帝乍闻此言也不由得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收敛了阴沉的神情问楚临秋,“当真?”
“当真。侯爷手书信札上已将一切都写明,要臣在此等候。是否呈给陛下一观?”说罢,楚临秋好似有些羞赧,便将头转到一边去,眼神不自在地闪了两下,最终落在了地面被踩烂了的花瓣上,像极了情窦初开的人。旁人见此啧啧称奇,唯独知晓真相的武安帝及严正内心毫无波澜。
“不必了。”
天子此时已到了楚临秋的跟前,他抬手在自己的股肱之臣肩上拍了两下,以示欣慰,而后长叹一声,“如此甚好。”
“望你二人举案齐眉,白首如新,共我佑大岐江山。”
“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陛下,既然侯爷另有安排,不若就请楚大人带着礼乐队先行绕城一周,也算是......代为全了礼数。”一个年纪稍长的礼部官员可算寻了个说话的机会,急忙向武安帝如此建议道。他生怕楚临秋当真要在此干等一炷香,届时误了拜天地的吉时,圣人怪罪的还是自己办事不力。
“楚卿,你觉得呢?”
“臣听陛下的。”楚临秋依旧不卑不亢,无悲无喜,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要成亲的人,当然更不像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众人纷纷长舒了一口气,暗想方才一闪而过的羞赧,果然都是错觉。
礼官们见新郎官终于松口,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们急忙吩咐下去令乐官们各司其位,片刻后,开阳门前总算重新响起欢快悠扬的礼乐,扎着两个小羊辫的总角孩童也一蹦一跳地往天上散着花瓣。
楚临秋就在这乐声中翻身上马,朝天子轻轻颔首后,便调转马头,领着大批人马往南而去。
武安帝眯着眼看着逐渐远去的一条长龙,脸色忽而又阴沉了起来。
“严正,回宫。”
“陛下,您不是......”
“酉时婚宴,令太子代朕出席。”说完之后,他便径自转身进了来时的马车,在侍从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去。
此时,谁也没有发觉人群中有几个面容坚毅的青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又一同隐于窄巷之中。
楚临秋一手勾在缰绳上面,任由座下骏马缓缓前进,他的上身也就随着路上颠簸而前后晃动,十分闲适且潇洒。他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侧耳倾听属下的汇报。被他目光无意中扫到的小女子,不出意料都会红了脸颊。
“大人,侯爷真的会回来吗?”
“嗯?”
“属下是觉得......您方才对圣人这么说会不会......万一侯爷回来什么都没有,您要怎么跟圣人解释啊?”左右神情凝重,显得忧虑万分,他们彼此相望,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不赞同的色彩。虽说定南侯对主上情根深种,但自家主子也根本没有必要为他背上欺君之罪。更何况这回,他不打招呼就暗中出城一事,确实做得不地道。
“圣人不会记着这件事。”
“这、这、为何?”
“因为到时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对了,定南侯府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提起正事,这帮人就难免有些激动,控制不住声调,所幸在越来越激昂的乐鼓声掩盖下,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需连续不断地顶着炎炎烈日在街上绕行一个多时辰,对现在的楚临秋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的。因此没多久之后,他的脸色便已经像被霜打了一样白,眼角又有些发红,神情也忍不住恍惚了起来,但接下来的一声巨响,却霎时拉回了他的神智,令他双目瞪得溜圆,竟难得有些发傻。
原来不知何时,天上竟直直砸下了一颗炸裂的圆球,生生挡住了队伍的去路。那圆球足有两匹马并排这么宽,看着给人的冲击十分大。它的里边随意散落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彩带,甚至还藏了几个小巧精致的铃铛,外面则用海棠红色的绸缎紧紧包裹着,绣上并蒂莲及戏水的鸳鸯,也显得十分喜庆。
楚临秋勉强回神之后,扭头问策马赶上来的礼部官员道,“你们安排的?”
那年轻侍郎也是一副万分迷蒙的模样,摇了摇头,“下官也不知此物从何而来。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