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非我所重视之人,为何要在意?”
“......”萧岑顿时哑口无言,胸中一股郁气也是上不去下不来,到了最后,竟隐隐有些为他所说服。
萧岑看着楚临秋沉静的面容,头一回生出了与之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暗想,既然二人都是身不由己,倒不如真如圣旨上所说,相互扶持,在这吃人的京城中保全自己,也保全漠北军。此时的萧岑只因那点朦胧的悸动,便将楚临秋自动归入了自己的阵营,完全没想过这是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小狐狸,真心假意还未可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那位、他......他又想要你为他做什么?”说到这里,萧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霍然睁大双眼,手握楚临秋肩膀道,“该不会一直以来,你身上的所有骂名,都是这么来的?”
“倒也不是。”楚临秋原本昏昏欲睡,听见萧岑与自己说话,不得不强打精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楚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做过不少出格的事。侯爷的恻隐之心,也要用对地方。”
“但也不算坏得彻底。本侯说得对吗?否则,你现下就该直接认了这回事,而不是特地说话来提醒本侯,更没有必要在那时相救周大人。记得当初本侯问你缘由,你说是‘本能’。这‘本能’,本侯更愿意理解为你楚九商刻在骨子里的‘善’。楚大人......”
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萧岑眼下认定楚临秋所做的种种皆有苦衷,不仅听不进劝,甚至还会更加心疼他的不易。
楚临秋目睹了眼前人的情绪变化,眼神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晦暗难明,他心中可惜,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侯爷,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楚某今日所言。楚某并非......”
“楚大人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不知要本侯记住的是哪一句?”萧岑正低头替他解着吉服上的带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问道。
“......”
“大婚将至,本侯继续在府上叨扰也不合适,是该回萧府准备准备了。你说对吗?”
“侯爷决定就好,不必拘泥于礼法。”
在楚临秋的印象中,萧岑很少主动对自己提及“大婚”一事,于之前的他而言,那是横在各自心中的一根刺,避之不及,而如今,一定有其他感情左右了他的判断。那份感情是什么,不言而喻。
萧岑是个将全部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只要一个眼神,楚临秋就能探知他心里的想法。
他喜欢自己。
在这样的一个念头刚刚浮现之时,他便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分离一阵子也好,他想。
......
丑时三刻,审刑院大牢。
爬满铜绿的大门虚掩着,四周无人看守,一片寂静,唯有檐上的水滴持续掉落到下方的凹槽中,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天上无月无星,更是为这方圆十里,平添了一份惨淡与暗沉。
进门直走二十步,便可看见三个狱卒围着一个老旧的方桌或躺或趴,睡得正香。桌上灯盏上的火光明明灭灭,直欲燃尽,在墙上投射出一片跃动的阴影,给人一种十分不详的感觉。
被世人称为“芷兰先生”的余右年,就被关押在此处。
老人此时背对着牢门坐在干枯发黄的杂草中,正与一只硕鼠四目相对。他佝偻着身子,嘴上也叼着一根杂草,脸上甚至还逐渐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神情,与平日里“清雅似修竹,淡泊如幽兰”的模样大不相同。如果此时有第二个人在场,那他必定会大吃一惊。
距离他被玄武卫的人带到此处,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牢里的“猪食”实在是太差劲了,几乎无法下咽,还不如面前这只硕鼠。
正当他思索如何说服门外的狱卒将这只鼠拿去烤来给他吃的时候,离他不远处的灰白墙上竟骤然出现一片巨大的人形阴影,也不知是否太过专注,他竟毫无所觉。
那“阴影”逐渐迫近他,手上还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他头顶扎。电光火石之间,地上的硕鼠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边上一跳,带得余右年清瘦的身子也抖了两抖。与此同时,墙上阴影的动作顿了顿,那只“手臂”直直地垂落下来,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啪!啪!啪!”
“先生好定力。”伴随着几下清脆的掌声,整间牢房顿时亮堂了不少,一个人也从阴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老夫也没有想到,会与楚大人合作。”
老者声如洪钟,丝毫不显颓态,竟是让人精神为之一震,与他瘦削的身躯极为不相衬。
看来这个芷兰先生,的确是个奇人。
“对了,老夫有一个疑问,还望楚大人为之解惑。”
“先生请讲。”
“你是如何知晓老夫是他们下一个暗杀的人?又是如何精准无比地将此杀人击落?”
“......先生好像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吧?”说话间,楚临秋径自走到倒地的黑衣人身侧,一撩下摆蹲了下来,他伸出二指捻起滚落到一旁的铁珠,垂眸细看,“本官只不过以此击中他前额左侧罢了。”
“原来如此。”余右年只轻轻颔首,看上去并不打算在此纠缠。
这时,也有两个人小跑着上来将这杀手的面巾摘下,然后提着他的两边胳膊把人拖了出去,迅速把他牢牢地缚于立柱之上。
第五十一章刑罚
“大人!您要现在就审吗?”
“唔,泼醒他。”楚临秋缓缓站了起来,走出牢房。许是身子尚未好全,他走了两步便要朝一侧倾倒,幸而被眼明手快的属下稳稳扶住。其他人见状,赶紧搬来一把木椅放置在距离立柱不远处的地方。
“大人!”见此情景,跟上来的一个少年顿时撇撇嘴,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侯爷回去之前,特来叮嘱我们看好您,别让您折腾。您这......侯爷若是得知您都这时辰了还在这大牢里,回头定会怪罪我等。”
“......”楚临秋闻言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人未过门,你倒是先替他管教起你主子来了......侯爷许你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这......”那少年眼珠子一转,观楚临秋面上并无不悦之色,遂放心大胆地说,“属下哪儿还敢跟侯爷要什么好处?这不是侯爷说,他走了您身边就没有个人照看着,担心您这几日苛待了自己,因此......这才让我等多注意一下。嘿嘿,这果不其然啊......”
“闭嘴吧。”楚临秋眉峰一扬,抬手指了指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本官看你们就是皮痒了,想试试这个滋味。还不快去?”
“呃......是!”那少年脖子一缩,面露怯色,顿时也不敢说什么了,赶紧一溜烟地跑了过去。不多时,一桶冰水便从天而降,悉数浇在了那人身上,使之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颤巍巍地挣开眼睛看了过来。
“你是何人手下?潜入陶都行凶意欲何为?”
“大人问你话呢!”见这黑衣人不仅不答,还把头撇到一边,立即便有狱卒过来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又转了回去,由此也看到了他嘴里的异样。
“这是什么?”
“大人!有东西!”另一个狱卒从他的后槽牙处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包,看了一眼登时冷笑道,“cangdu?这点小把戏也敢上来卖弄。”
“大人,如何处置?需要属下......”
楚临秋见状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神情冷凝目光沉沉,片刻后他方抬起一只手挥退众人,而后再次轻声问道:“你认识我吗?”
“......”黑衣人依旧不发一语,但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你知道,我都是怎么......对待不听话的人?扒皮,拔舌,生穿琵琶骨,贴加官......这些都是轻的。你知道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大不了一死!”
“死?太容易了。”楚临秋深知对付这种冥顽不灵的人,从内心深处逐步瓦解他的防线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他时间不多了,天亮之前若还不能从这人的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那么他今晚所布置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因此,他只能确保一击即中。
“思瑾,你过去告诉他,上一批落到我们手上的人,是怎么处置的。”
“是!大人!”那个被唤作“思瑾”的青年闻言脸上逐渐露出了类似于兴奋的表情,他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一边走一边还发出了“咔咔咔”的声音。
“我奉劝你一句,忤逆我家大人,可没什么好下场。”紧接着,他便凑近黑衣人的耳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旁人只能看见这杀手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眼神都也逐渐露出一丝惊恐,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替代。
“我不是什么人的手下......”那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被人毒坏了喉咙一般,“别妄图用一些故事吓趴我,有本事真的......”
楚临秋已经没有耐性再听下去了,他侧头对站在身后待命的人说,“把他嘴堵上,上刑。”
“遵命!”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窃窃私语。楚临秋甚至连头都没转过去便知谁来了,他缓缓勾起唇角冷笑道,“鲁大人,你又来晚了。看来长夜漫漫,十足好眠啊。”
来者正是鲁大人及审刑院的一众僚属。
这鲁大人衣冠不整,发须皆乱,看样子是匆忙从床上爬起赶过来的,他的脸上甚至还残存着一丝睡意。但这抹睡意在看到慵懒倚靠在木椅上的楚临秋之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缓缓抬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已经被抬出来的各式刑具,高声厉喝道,“楚临秋!前儿的事还没完,你今日却又在我审刑院的地盘上滥用死刑!是真不把我鲁某放在眼里吗?”
都直呼大名了,看样子是真的气得不轻。
楚临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直欲发作。在正常情况下,他身体不适时,脾气都会差些,也没什么耐性,口气自然不会有多好。
“鲁大人,圣人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今日起,楚某将全面接手此案,就没你审刑院什么事了。也就是说......本官只是借你的地,用完就走,不需要听你鲁大人在此指手画脚。”
“你!你胡说!圣人何时下了旨意?本官如何不知?楚临秋,你当真以为,有圣人撑腰便可为所欲为吗?殊不知圣人之上还有法度!”一语毕了,鲁大人朝门口的方位拱了一下手,端的是正气凛然。
楚临秋闻言又嗤笑了一声,“本官从未这么以为,是你鲁大人糊涂了。上刑!”
“且慢!”
鲁大人急忙上前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玄武卫一人早拿起二指粗的铁鞭自上而下狠狠打在黑衣人的背部。
“啊!!!”那黑衣人大叫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喘着粗气哼道,“你玄武卫......也就这点本事了......”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楚临秋撩起眼皮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最后干脆把两条腿都搭在狱卒们搬过来的木桌上,身子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第五十二章硕鼠
“你......你......你!!!楚临秋,你倒行逆施,会遭受报应的......”
“报应?鲁大人,你倒是说说,你如此维护一个杀手,是为了什么?莫非......你也有份?”
“住口!你!你!你莫含血喷人!!!”鲁大人这回当真气了个倒仰,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被人一左一右扶住方能稳住身形。
“呵呵。孰是孰非自有天看,两位大人何必为此争死活?吵着老夫做梦了。”
那声音是从被所有人忽视的牢房里传出来的,如同炸雷一般,霎时便令人灵台清明,浑身颤栗。
楚临秋闻言也把眼睛睁开,他屈起一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道,“先生快别睡了,你的事还未交代清楚呢。”
“哦?老夫还有什么事呢?”余右年装傻道。
“自然是与那道士的关系,以及......那份名单。”
“什么名单?”余右年低低笑了几声说道,“老夫还以为楚大人要问书信的事,已经都想好说辞了,不想却又冒出一份名单。这、这让老夫从何说起啊?”
“欸,你这老人家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趁早将你与那贼人的谋划和盘托出,也省得日后饱受皮肉之苦。”
“思瑾,不得对老先生无礼。”楚临秋不知何时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实在是倦得很,万分想念家中的美人榻,以及......气急败坏的萧岑。
“是,大人。”
“哈哈哈!”
“你笑什么?”青年正想往后退两步,却骤然听到一阵刺耳的笑声,不由得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
“笑你这小兄弟着实有趣得紧啊,老夫若真与贼人有所勾结,又怎会以身作饵,助尔等捕获杀手?这一点,想必楚大人亦是心中有数。”
“......”
“这样吧,你将这名单拓一份送与我看,若能瞧出什么端倪,便权当是老夫送上的贺礼。”
“......”楚临秋听闻此言,眉峰一动,嘴角微扬,他不紧不慢地将腿放了下来,片刻后忽而开口吩咐,“把名单与诗集一并拿去给他。”
“大人!这可是我们的重要物证!”
“去拿。”
若非余右年主动提醒,楚临秋几乎要忘了他早年在密文方面颇有建树,或许真能破解出自己无法参破的秘密也未可知。
那边的刑罚还在继续,只是执鞭的,却换了一个彪形大汉。黑衣人原本还能咬着牙不吭声,可后面却压根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睁着眼睛“盯”着楚临秋的方向。虽然眼神涣散,但是个人都能觉出他心底的愤怒。
楚临秋对此毫不在意,只因在他眼中,这厮只能算是一个死人。
桌上的油灯燃尽了几回,余右年那边却毫无进展,这令玄武卫众人不禁怀疑,此乃他们的拖延之策。
“大人,这余老先生,该不会是在耍咱们玩吧?他真能破解其中暗语?”
gu903();话音刚落,一只硕鼠便从牢房里窜出来,朝楚临秋的面门直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