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圣人今日给做臣子的惊喜已经够大了,怎么?还有更大的?”萧岑不过是随口说笑,但当他见到几个真正的“老熟人”鱼贯而入之时,还是不免瞪大了双眼。
“翰臣?!你们怎么会......”
“将军!!!”此人一上来就给萧岑一个大大的拥抱,并用拳头轻轻垂了下他的左肩。萧岑亦如此“回敬”过去,足见他们虽有品级之分,却兄弟情深。
“此事......唉,说来话长啊。圣人遣人往漠北宣旨,言将军你被困青阳,让弟兄们前往相助。”
“可青阳之危......已经解了啊?更何况,你们来了,漠北谁人把守?”说实在,萧岑见到这些人不仅没觉得“惊喜”,一颗心反而愈发地沉了下去。
因为他完全摸不透京城的“那位”,究竟在做着什么盘算,只是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妙。
“将军放心!漠北军还有十来万,防守绰绰有余!况且,此战......也打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四十四章不满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楚临秋醒来后,听萧岑提了几句那道圣旨,及从漠北远赴而来的翰臣等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低热未退,人尚有些昏沉,却依然只披了件裘衣就随着萧岑外出召集众将,再行商议破敌之策。
虽然不只圣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好歹不远千里,遣人为他们送来了几波援军及大量粮草物资,算得上是天恩浩荡了。
“铭轩,天泽,天宝,物华,融安,坚宁,此六城一经夺回,叛军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我们便可班师回朝。现本官......”
“楚大人,那方尹呢?您不打算先将贼首揪出?就这么任由他逍遥法外?”
“说得正是。大人,末将还有一事未明,希望您能够解惑!”
“何事?”楚临秋苍白的指尖在山河地势图上划出一道线,最终听在这六座城池的中心位置。
“我萧将军如今才是三军统帅,大人您代他发号施令,是否越俎代庖了?”
“宋琰,你坐下!”萧岑这会儿不干了,心说自己多年的心腹怎么也跟魔怔了似的,非但不服管教,还纷纷质疑起他的夫君来。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毕竟他们同为自己最亲近的人,若不能和气共处,那日后的路,可不好走。
“请大人为末将解惑!”宋琰不依不饶,甚至只看了自己顶头上司一眼,便接着重复说了第三遍,大有步步紧逼的架势。
楚临秋自年幼起,这种情景就见得多了,因此尚且能端坐于虎皮椅上不动如山,只与萧岑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将军是不是忘了枢院何种职能?虽说本官只是个同知,却也有调配天下兵马之权。”
“但这是军中,不是京城......军中只认元帅及虎符!”宋琰到底是粗人,他憋红了脸,最终只喊出这么一句话。
“只认元帅......”萧岑气急,突然起身朝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刮了一下,“那你听不听本帅的话?!”
“......听!”
“那本帅命你坐回去。”
“......”
“坐回去!”
“将军!”那宋琰面露不忿,似还有话说,但到底迫于萧岑“淫/威”,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厅上之纷争虽说及时解决,但到底是在彼此心中埋下了一根大刺。
自漠北来的将领们,似乎都对楚临秋有所不满,时常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沉默以对,独一个翰臣稍好些,但想来也是看在萧岑的面上罢了。
如此明显的针对,自然逃不过萧岑的眼睛,但他并未声张,而是趁着楚临秋歇息的时候,把人汇聚到一处,直截了当地说,“本帅不管你们对楚大人有何怨言或偏见,都给我憋回去!两军对阵最忌人心不齐。尔等都是漠北军的老人了,本帅真真想不到还会犯下此等大错!”
“将......元帅!”当先开口的还是那个宋琰,“您千万不要被那姓楚的给蒙蔽了!当年老将军的死,他绝对参与其中,不仅如此,就连......”
“得了,无需多言!当年的事,本帅要比你们清楚得多。”萧岑压根就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把披风一甩,随即大刀金马地坐在椅子上,右手还握着腰间佩刀,“早在我二人成亲一段时日后,他就对本帅悉数坦白,言的确插手过,然祖父之死,却是与他无关。况且,本帅过后命人彻查过此事,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我的元帅啊!玄武卫号称天子耳目,掌管天下错综复杂之脉络,您觉得......他姓楚的不想让您知道的东西,能轻易让您查出来吗?”
“尔等究竟是何意?翰臣!”萧岑一张脸完全拉下来了,“你说!”
“元帅,这......”翰臣显得有些为难,并不敢像旁人那样轻言楚临秋的不是,因为他发觉,时隔数月不见,曾经与他们亲密无间,恍如兄弟的主将,如今显然已有了一道鸿沟。
“其实......弟兄们此番前来,除了助您一臂之力以外,还兼......调查当年的真相。”
“是啊!元帅!老将军与我们有知遇之恩。我们......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啊!末将等认为,问题的关窍所在,就在方尹,及那些叛逃的余孽身上!这姓楚的,百般阻扰我们捉拿方尹,执意攻城,您就.....当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萧岑听闻此言,却是硬生生地给气笑了,他顺手抓起桌上的狼毫掷了过去,“本帅的九商,满心所思皆为收复城池,使百姓免于流离失所,然尔等......却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黎民于不顾。你们生于漠北,长于漠北,却连他都不如!”
“待六城重归大岐疆土,方尹孤立无援岂非穷途末路?!”
“元帅!!!”
“你们......”
“侯爷莫与他们置气,几位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毕竟......本官确实是,做过一些错事。咳咳......”
“九商?!你何时到的?外面站多久了?不是应该在房里歇着吗?”天知道,当萧岑乍闻那道熟悉的声音于门口响起之时,竟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他赶忙一跃而起,快走几步及时冲过去扶住正咳得摇摇欲坠的楚临秋,顺带扭过头来狠狠地剐了自个属下一眼。
“还发着热,瞎跑什么?”萧岑嗔怪道,“冷吗?也不多穿点。”紧接着,他便低头解下自己的披风,转而罩在了楚临秋的肩上。
楚临秋朝他安抚地浅笑了下,“感觉好多了,也没这么娇弱。”
“你还好意思说?本侯一会没看着你就出事,喝了一口酒难受到今日。看来日后得时刻警醒着才是。”
“侯爷说得都对。”楚临秋今儿想是心情不错,不仅眉目舒展,便连面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第四十五章并蒂
而他们的浓情蜜意,被翰臣等诸将看在眼中,便成了楚临秋蛊惑人心的罪证。分明几人离京前,萧岑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会把一颗真心交付出去,如今竟是这样的一番境况。
“元帅......既然元帅有事要忙,那末将等就先行告退。”
“站住!”萧岑一张脸霎时又黑沉了下来,他急忙叫住将要离去的众心腹,“过来赔个不是,再出去。”
“元帅!!!”性情中人宋琰眼眶都要红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小一块儿长大又经历过生死的萧岑,会为了一个外人,这般不留情面。
“宋琰!回来!”还是翰臣比较沉稳些,适时开口制止了其他人接下来的话语,他与萧岑最为亲厚,虽同样不喜楚临秋表里不一的做派,却也不想令其左右为难。
“罢了,侯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楚临秋被强压在椅子上休息,冷眼旁观一会儿,终于还是出声平息了萧岑的怒气。
只是从逐渐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可以看出,他并不高兴,甚至有点想发作,但为了萧岑还是忍耐下来了。
萧岑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开口说道,“你不必替他们求情,错了就是错了。若本侯不把这坏习惯扳回来,这些人日后还会捅出更大的篓子。出了漠北,可没人惯着他们!”
“过来!给楚大人赔个不是,言明这些事绝不再提。别让本帅再说第三遍。”
“元帅!你......”宋琰眼中的受伤之色的一直没有消散过,他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什么,却被翰臣及另一人搂住肩颈给拖了回去。
“楚大人,方才......我弟兄几人见识浅薄,言辞之间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到此处之时,翰臣还突然抬头,偷觑了下萧岑的脸色,“勿与末将们一般见识。末将从今往后,愿......谨遵大人与元帅之令。”
他这话说得水平颇高,果然比那五大三粗的宋琰要聪明得多。如若楚临秋听了之后还甩脸子,那就是肚量狭小,不明事理。
不过楚临秋的段数还是比他高得多,这人除了方才那点儿冷凝之外,就没再显露出一丝不悦,反倒是淡淡地对萧岑说,“这便是你常说起的赵副将?不愧为可塑之才。既然来了,就别委屈他们。六军还缺个前锋将军......”
“明白了,你还病着,就少操些心罢。翰臣,大人亲点你为六军前锋,你自己的意思?”
“愿为马前卒!”翰臣突然撩开下摆,屈膝跪下,垂眸将一闪而过的精光掩去。
萧岑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挥手便让他们滚蛋,紧接着终于能好好瞧一眼自己的九商了。
“那些混蛋......对不住是我没管好他们......放心罢,日后再也不会让你听到这般糟心的话了。”
楚临秋自方才起,就一直微仰着头与之对视,有些不习惯这稍显弱势的感觉,遂借力起身,在他耳边呢喃,“有侯爷信我就够了。”
“不够。”萧岑双手扶着楚临秋的肩膀,把他推远些,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本侯想让所有人都认可你、知道你。明明我的九商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本侯口拙,不会说话,但从今往后,若有人侮你藐你,必追而叱之。”
“嗯......”注视着萧岑盛满专注的双眸,楚临秋不知为何竟有些眼热,为掩饰尴尬,他微微偏头并说,“既然出来了,那便顺路看看新军操练得如何了。”
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萧岑如今也学得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了,他三两步赶上楚临秋,“九商,本侯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转过来看看?是不是......”
“不是。侯爷看错了。”
“哦?”萧岑微挑了下眉,明显不信,但见那人连脖根都红了,也就不做过多纠缠,而是随他一道去了演武场。
针对天泽等六城的大总攻,择于十月初十,到那时多路援军齐发,声势浩大,想必定能一举成功。此战若胜,不出意外的话次年开春便可回京,还能赶上参加宫里的新元宴。虽说,对萧岑而言,那不过是又落入另一个龙潭虎穴罢了。
思及此处,楚临秋便难以自抑地忧虑起来,他想,需得在这之前,为萧岑寻个谁也无法替代的大“用处”才对。道理很浅显,只要大岐臣民完全有赖于他而生存,皇帝即使心里再憎恶,也得捏着鼻子与之和平共处。
古来拥兵自重犹能善终的大元帅、节度使正是此理。楚临秋甚至生出了想把萧岑变成此类人的念头。不过他深知萧岑终究是与自己不一样,若有一日让他在起兵自保及生灵涂炭之间抉择,他怕是会选引颈就戮。
当务之急还是......
“侯爷,漠北军那半面虎符现在何处?”
“本侯随身带着,怎么了?”萧岑漫不经心地答后,就背过身去侍弄自己的爱马,因而没过多留意楚临秋愈发凝重的神情。
“嗯,收好。日后无论谁与你讨,都不要轻易交付出去,哪怕是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我最亲密无间的人......现在不就是你吗?”萧岑扔了杂草突然转身,凑过去精准无比地在楚临秋的唇上浅浅印上一吻。
此后大抵是见他过于忧心忡忡,又主动出声安抚道,“放心罢,本侯有分寸。兵权与你,本侯都要牢牢攥在手心,这样总行了吧?”
“咳。”楚临秋略带窘迫地移开视线,嘴角却忍不住有些上扬,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般严肃的情境下,萧岑竟也能急中生智诌出一句令人头皮发麻的情话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最后,他也只能将满腹思绪化为一声长叹,“同心同脉同根锁,共带同衣共叶觞。”
“此花非但同心同脉,还同进同退,同生同死。九商你......”萧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得君此诺,萧某人纵死而无憾矣。”
第四十六章攻城
初十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薄雾,山川景象一览无余,天泽、物华二城犹如两只吊睛白额大虫,静静地伫立于平野,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
萧岑此时率领着数万黑甲兵,就这么停于山岗,居高临下地远望着城门口来往不绝的守卫,面容冷肃,双唇紧抿。
他今日特地带上楚临秋赠予他的铜面护心镜,右手持枪,左边马囊上还挂了一把环首刀,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煞气十足。
楚临秋并不在他身边,而是去了后方独领一支军作为后援以备不时之需。临行前,萧岑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你且安心在此等候,看本侯如何扫荡四方,携捷报归,与你邀功!”
那场豪情壮语及开怀大笑,如今仍萦绕在耳边,大战却迫在眉睫。
“报!元帅!南面侦查完毕,无异常!”
“报——元帅!属下侦得西墙守卫较东、南薄弱,可攻!”
gu903();“嗯。”萧岑听得属下来报,唇角微勾,逐渐露出一丝冷笑,“九商的判断果然不曾出错。他们料定我军定会于昨晚强攻,坚守了好几个时辰,谁知人影都没见着一个。眼下彻夜未眠疲乏不堪,再加上军心涣散,正是攻城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