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不要声张,悄悄绕到西面去,只要攀上了墙头,都算是赢了。”
“是!”因了萧岑的嘱咐,将士们连回应都不忘刻意压低音量,只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开口,更多则是点头示意,互相对视,均从彼此眼中瞧出一闪而过坚毅的情绪。
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他们不仅被训出了可怕的默契,更能在身穿重甲手持刀枪的情况下,做到来去无踪,不留一丝声响。
因此,当小队人马抬出云梯准备攻城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守卫竟然才从城门楼上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但还不等他们喊叫出来,天边就突然出现一片来势凶猛的火箭迅速穿心而过。
十余人横七竖八地往后仰倒过去,只发出微小的声响,甚至没有能够惊动其他三面的守卫。
萧岑处在重重保护圈中,与负责攻城的副将对视一眼,并掌心朝后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副将会意,吩咐手下继续不声张攀爬云梯,他自己则在此断后。
眼看着“黑甲”延绵不断地顺着长长的梯面爬上去,迅速占领了西面的城墙,萧岑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没多久,城门头上插着的旗帜也被接连折断,悄然换成了己方的红旌,其上各绣着龙飞凤舞的“岐”。
而此时,离此最远的东面守卫甚至还抱着旗杆在那儿打瞌睡呢,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有敌袭!!!”
“不好了!不好了!大岐军攻上来了!快去禀告将军!”
“都醒醒!别睡了!准备应战......啊!!!”伴着一声凄惨无比的喊叫,那叫人应战的守卫就这么毫无防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还插着半支旗杆。他双目圆睁,神情狰狞,手甚至都来不及抬起,就这么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这人的倒地犹如一种讯号,直接激起了已在城门楼上的大岐军们的斗志。一时之间,他们都杀红了眼,狭长的过道上随处可见突然被挑起的尸体、断刃残箭及零星的火光。
好好的天泽城,不多会儿已是一片狼藉,便连城门顶上挂着的墨色匾额,也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该掉下来似的。
“杀!杀!杀!”
已经成功占据城头的士兵们迅速提着染血的长矛自台阶而下,打开城门放大军进来。一群人得了号令便乌泱泱地涌过去,与闻讯匆忙赶来的叛军正撞了个正着。
两军刀戎相见,即刻交锋。
萧岑今日率的援军人多势众,不出片刻便把人逼得节节败退,很快就抢占先机,顺利挤进了天泽城,放肆拼杀起来,间或还夹杂着几句破碎的口号。
城内的石板路已经不成样子了,血水肆意横流,不知通往何方,而其上则漂浮着几片明亮而破碎的杏叶。生机与死气就这么被随意杂糅在一起,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充斥着和谐。百姓们均害怕得闭门不出,生意也不做了,货架子散乱地摆在墙根,最终只在纸窗内留下一双双布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睛。
一切早就乱了套了。
萧岑早在大军压城的时候,就已派人挨家挨户安抚,言明是大岐军来了,很快就能赶跑贼子,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于是,很多血气方刚的青年便顺手抄起身边的铁具,要随兵士们出门,将那群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彻底赶出他们的城。
“物华战况如何?”
“回禀元帅!物华已俘获贼子五千余人,意外发现一处新建的军械库,内有......内有......对了!元帅!先前能连发百支箭的机弩就藏在里面!足有十架呢!”说这话时,那年岁不大的军士已笑得见牙不见眼,带得萧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意。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杀器,竟会藏在如此不起眼,且防守稀疏的小城里。”
“想是叛党要‘反其道而行之’?自以为心思缜密,实则愚不可及。”
“这倒是有可能。”萧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不停抬头看天,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时机,过了一阵子,才开口悠然道,“差不多了。传令下去,紧闭城门,勿放一个人出去。”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嘶吼自身后传来,“报——元帅!大事不妙!楚大人、楚大人在赶来的途中,遇残兵偷袭,现......”
“什么?!”唯一能让萧岑大失分寸的也只有楚临秋了。由此,在听闻那人身陷险境之时,萧元帅便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军士,直接翻身上马,只扔下一句“善后”,便领着半数人马扬长而去,只余下一地烟尘。
第四十七章陷阱
关心则乱的萧岑甚至没有想到派人进一步核实这个消息的准确性,调转马头时,也无意中错失传信军士眸中的精光。
当他领着人纵马提枪穿过一处黑影重重的密林之后,意外遭遇了大片浓雾。灰蒙蒙的雾中隐约可见两队人马正在交锋,刀斧碰撞声也历历在耳。
“他们在那里!元帅?”
“不要轻举妄动。鲁斌,你带人过去看看。”即使萧岑心中焦急快要满溢出来了,他也依然强忍着即刻奔过去的冲动,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
“元帅!”
“怎么样?!”
“是大人!大人好像快支撑不下去了!”
“并且!并且......”
“并且什么?!说!!!”萧岑一时失控竟徒手抓上军士的右肩,指腹被铁甲划出细微的血痕也浑不在意。
“对方打头的竟是......失踪已久的方尹。这方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正常,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属下等偷偷潜过去的时候,只依稀听得一句,他问大人知不知道是谁透露了行踪,大人没理,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接下来的事,属下就不清楚了。似乎、似乎还提到了漠北!元帅?元帅!”
“......”此时的萧岑并不知道,自己愈发黑沉的面色在身后这帮手下看来,有多可怖?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仅一双眸子迸出狠戾,便连指尖什么时候掐进掌心的软肉中都不知道。
“愣着做什么?快上啊!还要本帅扯一扯才会动?”
“啊?”可是您不下令我们根本不敢走啊!不是军令如山......吗?副将还未将他的疑问宣之于口,就见自家主帅已经一马当先冲出去老远了。
他们面面相觑,只得拍马跟上。
玉狮子跑出去没多远,萧岑一眼就认出,远处陷于包围圈中的、肩拢深紫披风的背影,就属于他的九商。
那人好似快要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伏到马背上摇摇欲坠,还差点儿就要跌下去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勉强抬起一只手,费力地摆弄了两下,紧接着,跟前三五个人便应声而倒。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面目狰狞的人......
萧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睚眦欲裂,心惊肉跳,此时此刻他恨不能在背上插上一对羽翼,好尽快飞到楚临秋的身边救人于危难之中。
九商......九商撑着!我这就去救你!!!
可这事着实奇怪得很,分明只是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大队人马却是怎么也到不了。最初的时候,萧岑的思绪全被慌乱左右,没觉出什么不对,但又策马跑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情况不对。”
“元帅,您是说......”副将们并不傻,很快就从种种诡异中探知了可怕的真相,“幻觉?是刚才的浓雾?!”
“都是幻觉。那元帅我们现在......”
“......”萧岑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前面厮杀的景象仍在,立刻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传我之令,全军捂住口鼻,尽量不给浓雾可乘之机。”
可即便如此,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他们需得快些逃离此处。
萧岑虽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眼前之人是虚幻的,不是楚临秋,但他仍控制不住将一颗心高高吊起,以至于等他回过神来方才发现,周遭环境竟然又变了!
“元帅!不好了!我们怎么在沼泽地?!”此时浓雾散去,幻象也消失了,军士们这才发觉他们当前的境况并不乐观。
“中计了!快出去!!!”萧岑心下一沉,暗骂自己关心则乱竟是误中歹人的奸计!他急忙掉转马头,想要驱使着玉狮子出了这片沼泽地。
可软和黏腻的烂泥早已将四肢马蹄层层裹住,并不停拉扯着它,使得玉狮子不仅举步维艰,便连庞大的身躯,都在不受控地往下沉。
萧岑不得不下马以减轻它的负担,可这样一来,完全施展不开的,就变成他了。此时他无比庆幸大队人马仍在外围没来得及进,能适当留出全身而退的时间,可还不等他发号施令,一阵箭雨就毫无预兆地自山林中四散冲出,目标正是困在沼泽中的这些人。
“啊!!!”萧岑身后的副将毫无防备被三两支箭刺中心口,当即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当即就被淹没在烂泥中。
“小心!”萧岑只来得及往边上看一眼,就挥舞着手中长枪四处格挡着不停朝自己飞过来的羽箭。他师从祖父,枪法过硬,即便是身陷沼泽不能挪动,一双手也是舞得飞快不曾停歇,几乎把一杆红缨枪挥出了道道残影。
而在他的脚边,也已经堆积了足有半臂高的箭矢。
“元帅!情况不妙!我们掩护你!”
“......”萧岑闻言并不回应,而是同身侧人都交换了个“撤退”的眼神,便一面抵挡着箭雨,一面尽量将腿抬高,试图往沼泽边缘退去。
可这么一来,就意味着他势必要放弃与他经历过生死的爱马,他有些舍不得,牵着马绳眼眶都红了一圈。
有人见他久久不动,只下意识转动银枪,仿佛一具失了魂的傀儡,便不由得高声催促了一句,“元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们先走!我再......”就这么迟疑间,他有好几次被箭擦过去,幸而身穿厚甲没有大碍。
“元帅!你快想想大人啊!!!大人还在那边等你呢!!!”
“......”这一句发了疯似的嘶吼,如兜头一桶凉水,把萧岑生生浇醒,他觉得自己不该莫名交代在这,因为楚临秋还在等他,可玉狮子多年来已成了一个很好的伙伴,又实在是割舍不下。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就这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四十八章逢春
“快走!!!”有人竟是不要命地猛推了他一把,自己则被十余支箭矢射中,瞬间变成了筛子。
“丁义!!!”萧岑见此情景眼眶一热,终是落下了两行清泪,他抿了抿唇,神色坚毅地把缰绳慢慢放开,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其余部属得令也纷纷弃马前行。
玉狮子仿佛能知道主人这是要弃自己而去,竟也饱含热泪,发出低低的嘶鸣,似乎是在挽留。它心急如焚想要跟上众人的脚步,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蹄子怎么也迈不开,稍微一动,还要往下沉。
“嘶——”
萧岑在听到这饱含绝望的鸣叫之时,还是一下子回了头,就发现它庞大的身躯已经插了几支颤颤巍巍的箭,顿时停下了脚步。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空档,他的右臂也被射中,手抬不起来了。
“方尹!我知道你在此处!快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我告诉你!你的这些把戏爷不怕!爷就在这里等你,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嘶哑的声音始终循环不断地在空谷回响,却得不到应答。
但萧岑并不肯罢休,他一面改用左手持枪,一面不重样地辱骂方尹,将他能想到最难听的话宣诸于口,这也算是从戎数年来的头一遭。
箭雨方才好像是停了一瞬,但很快又开始了。想是方尹见他们人多势众,不便一网打尽,便试图以这种方式,消磨他们的耐心。
“萧将军。”
“方尹你终于出声了!你在哪?出来!!!有本事与爷真刀真枪再拼杀一场!”萧岑连乱七八糟的羽箭都不管了,直接拿枪指着山岗,大声说道,“懦夫!!!注定遭千年冷眼,逢万人唾弃!”
可谁知,躲在暗处的方尹却回了他一串放肆地狂笑,“哈哈哈哈!!!萧将军啊!你不必费尽心机激怒老夫,只消想想你那心肝儿身在何处......”
“你把他怎么样?!”
“将军觉得......老夫会把他怎么样?”方尹的声音还带着淡淡得意,不免更让萧岑心头不安。
“人人都说姓楚的智计无双,可惜从不用在正道上。你萧将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苟合,就不怕沦为天下的笑柄吗?老夫奉劝你一句......”
“与你何干?”萧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面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怒气,看着就令人胆寒。他根本没有心思与方尹废话,只想快些带人闯出这地鬼地方,去寻他的九商。
可方尹却对他说,此处四面为阵法,他们即使淌出了沼泽地,也离不开这片山谷,大抵会被缠困至死。除非......有人在外破阵。
“你!!!”萧岑此刻无比恼恨他的轻信,若非如此,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眼下,竟是连楚临秋身在何方,有无受伤,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此外,右臂上的箭伤,也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元帅!!!”众人大惊,却是萧岑突然发狠,拔出嵌在皮肉中的箭头掷在烂泥地里,并随手撕下甲衣上的一块布,捆缚到伤口上。
他与楚临秋某种程度上也很像,对自己是真狠绝,为止血将布条扎得很紧,愣是不吭一声,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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