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帅再问你一次,你把楚临秋怎么样了?!”
“萧元帅,”方尹的声音突然飘忽起来,给人一种自幽冥传来的错觉,“老夫已是一枚弃子,诸多城池,不要也罢,可黄泉路上......若无人相伴,岂非憾事一桩?可不就得劳烦二位也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弃子?什么弃子?你出来给爷说清楚!你西川与宋氏暗中勾结,私铸兵器,私养部曲,密谋大岐江山!不想事露兵败,被人推出去当挡箭牌,是也不是?!”
“是又怎样?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因为今日过后,这世上就再无萧岑,亦无......哈哈哈哈!”伴着他丧心病狂的笑声,新一轮箭矢也铺天盖地而来。
萧岑无法,只得重新抡起红缨枪集中精力自保,但他已近极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快连枪都拿不起来了。情急之下,他想了一个法子,那便是将羽箭通通接住拢在手心,再以银枪反射出去,还真听到了几声惨叫。
“他们躲在那里!杀过去!!!”
“杀啊!!!”众将士们此时正笼罩在“他们即将困死在这里”的恐惧中,反而化悲痛为力量,重整旗鼓冲杀过去。
躲在暗处的西川军没法子还是现了身形,与气势汹汹的大岐军近身肉搏了起来。他们彼此都没有禁忌,举枪就刺,连断箭也可以用来杀人。
很快,山谷里又是一片血雨腥风,骨肉横飞。
萧岑这会儿也已经杀红了眼,管他还要再受几处伤,反正一定得活着出去。
九商还不知道在哪儿等我......我萧岑从军六载,落入的陷阱无数,被俘的次数也不少,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那般迫切地想要脱险。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一只似浮冰般凉透的手覆了上来,将他扯到了马背上。
然后那只手转而又遮住了他的眼睛,“闭上,别看。”
此处雾气未消,难保萧岑及众将士不会再受到“幻觉”的影响,还是警醒些为好。
“你......”是他的九商。
萧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一片血腥气中,嗅到独属于楚临秋身上淡淡的药香与茶香。
“你、你受伤了!”萧岑一急便要转身,却被楚临秋牢牢禁/锢在怀中,他也不嫌铁甲硌人,直接就将下巴抵在其肩上。
“别动!很快就出去了。”
“嗯......你要小心,不要再......”伤了自己。
即使合上双眼,萧岑依然也能听得耳边劲风阵阵,隐约夹杂着破空之声,那是楚临秋在为他挡去直扑面门的箭矢。
纵然焦虑不安,他也知此时不让这人分心,便是最大的助力。
只盼望这一切,都快些结束。
第四十九章射杀
也不知楚临秋领着人在外头是如何破阵的,这会儿山谷竟是地动山摇,很多山石都顺着峭壁滚落下来,一起翻下来的估计还有躲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因为萧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嚎叫,以及方尹的嘶吼声。而羽箭破空声也停歇了。
“啊——姓楚的,四年前你一句话害我父入狱,秋后问斩!如今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老夫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今日一定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破阵了也没用!你走不出去的!!!”方尹看起来是真疯了,其声癫狂无比,在空谷不停回想。
萧岑不必亲眼见到,都能想象出此刻他面上表情该是如何的狰狞。
“九商,我们快出去!放我下来!给我一匹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贪恋短暂的温暖,要与楚临秋并肩作战,这样突围就能快些。
况且楚临秋的身子也不知怎样了。萧岑倚靠他的时候能觉出其气息非常不稳,一只摁着自己的手也偶有颤抖。而那浓郁的血腥气,始终不知是别人的,还是......
他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暗想想不到这方贼与楚郎竟有此深仇大恨!那他的莫名针对就半点也不奇怪了。
听那人方才所言,似还有大招不曾放出。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九商?九商!你能听见吗?唔!!!”萧岑突然发狠把楚临秋捂着自己嘴的手掰开,以期吐字清晰。可谁知,他甫一松开手,楚临秋整个人就倒了下来,沉沉地压在他背上,便连持刀的那只手,也不受控地瞬间垂落。只是那柄横刀仍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
“九商?!”萧岑惊得声音都变调了,他想回过身去,看看楚临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可很快发现,只要稍微一动,那人就摇摇欲坠,很有跌下去的风险。
他顿时不敢再乱动了,只一面轻哼安抚着座下躁动不安的宝马,一面艰难地探手去托楚临秋的背,不料却是摸到了一手黏腻。
“九商!!!九商你怎么样?应我一声好不好?啊?你不要吓我!!!伤哪了......你伤哪了?!”萧岑抖着手又去摸楚临秋的脸,凭记忆描绘他的眉眼,“九商?九商你不要吓我......说句话......说句话......告诉我你没事......”
可楚临秋趴在萧岑背上仿佛死去了一般,安静得很,对他的呼喊与哀求无动于衷。
“元帅!元帅!你清醒一点!”
“......”当萧岑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两个副将不知何时已围在他左右。而不断逼近的贼子也被他们悉数挥退斩于马下。
“元帅!元帅,把大人交给我们吧,您就安心领着儿郎们突围!”
“......”萧岑不太想与楚临秋分开,他要亲眼看着那人才能安心。可眼下形势紧迫,实在不容他犹豫第二回,因此他的神色只恍惚了一下,便下定决心,双目猩红哑声道,“护好他!待出了这片山谷,本帅要见到活着的他,若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尔等也活不成了!”
“末将遵命!!!”
下了指令后,萧岑才在重重保护圈中帮着两人把已经毫无意识的楚临秋挪到另一匹马上,让副将带着他暂且先到不那么血雨腥风的地方,处理一下伤口。说来也怪,楚临秋人早就晕厥过去了,右手却还将那柄杀敌的刀攥得死紧,无论其他人如何掰扯都拿不下来。
萧岑见此情景眼泪更是不受控地流了满面,他不管不顾捧着楚临秋的脸在其灰白皲裂的唇上轻轻吻了下,随后便亲自去抽那把沾满血污的横刀。
只一下,便轻而易举地抽了出来。
萧岑于是将自己的长枪递给副将,手握那柄横刀转身又冲杀进一片混乱中,大开大合转瞬间便把十余人砍飞了出去。
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了他们!伤我九商者,都该死!
见主帅如此英勇,大岐的儿郎们也仿佛吃进了一颗定心丸,瞬间士气大增,齐心喊着口号解决了一个又一个自山上窜出来的贼子。
人在危难之际,尤其容易记得别人给予的恩惠。他们见楚临秋领兵破阵予人生机,本就存着感激,如今那人却身受重伤,生死不明,怎能不被轻易点燃心头怒火?
一时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竟真被他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眼见那亮光愈发近了,所有人的面上都浮现出了雀跃之情。
“拦住......快拦住他们!!!一个也不准出去......不准!!!”
萧岑再一次听到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身子僵硬了下,片刻后他突然勒紧马头,嘴角浮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弓来。”
“元帅!您的右臂!”
“弓来!!!”萧岑竟是冒着自断一臂的风险,也要亲自射杀这个总算冒头的人,可见他心头暴戾已经将要满溢出来了。
“是......”副将无法,只好从自己的背上取出一把弓及箭矢递给他。
萧岑一下子要了三支箭,竟是想要连发。此发若成需要很强的臂力,可如今他右臂受了箭伤,不说威力大减,就连能否射出去都成了问题。
显然,方尹也是这么想的。那人双手垂在身侧,大喇喇地站在山岗上,不闪不避,等着看萧岑的笑话。
可谁都没有想到,萧岑的这三支箭还真在同一时间被他射了出去。上、中、下三路,直奔方尹命门。
等方尹回过神来想要闪避之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心口中了一箭,下腹中了一箭,还有一箭,正中眉心。
连月来的心腹大患,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三支意料之外的箭下,脸上甚至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只一双眸子透露出不可置信。
“方尹已死,尔等束手就擒可保一命!负隅顽抗,杀无赦!!!”
第五十章凶险
“元帅!!!”
放下角弓后,萧岑强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散了开去,但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剧烈的疼痛。他的一只胳膊已经彻底抬不起来了,此时正软塌塌地垂在身侧,离“报废”只有一步之遥。鲜红的血争先自手臂涌出,顺着甲片滴落到泥地里,也染红了胡乱捆扎起来的布条。
但他已无瑕顾及这些,满心满眼皆是楚临秋方才无知无觉被抬下马背的模样,只想快些飞到那人身边。于是,他在匆忙扔下一句“斩其首级,悬城门示众”之后,就一路跌跌撞撞地往远处隐秘的丛林奔去。
那儿如今也聚集了十余人,他们均面色凝重,目光焦躁地死盯着包围圈中忙碌的身影,不停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叹息。
“庄将军,大人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
“若非大人领兵破阵,我等也不会轻易脱险......好在我们带了军医!军医!大人情况究竟如何?是要急死俺老许了!!!”
“是啊,军医你就说句话吧!也好让弟兄们心里有个底!我瞅着大人的脸色不对劲......九郎,你给大人擦擦汗吧!水!水呢?”
“来了!来了!水来了!给!”
“你二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大人扶......元帅?!”
鼓鼓囊囊的牛皮水袋被狼狈赶来的萧岑一把夺过攥在手心,紧接着,他蹲下来亲自把楚临秋的上身托起置于腿上,捏着袋口颤抖着凑近那人的嘴边,试图把里面的甘液喂进去。
可楚临秋如今意识全失牙关紧咬,勉强倒入口中的水,很快又顺着嘴角滑落下来,全便宜了满是血污的泥块。
由于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他现在不仅一张脸透着青黑,唇色也发白发灰,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仿佛下一刻就要......
萧岑见此情景心生不详,他被左右胡乱搀扶着,伸出一指颤巍巍去探那人的鼻息,片刻后就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险些也厥倒过去,“九商!!!”
“九商......九商!!!”他几乎整个人趴伏在地上,不顾指腹脏污去摩挲楚临秋的脸,入手冰凉,连带着周遭人也觉得仿佛身处数九寒冬。
“元帅,大人他......?该不会......”
“大人!!”
“闭嘴!!!”萧岑此刻哪还有心思理睬他们?他扭头低吼了这句之后,就突然张嘴含住楚临秋的唇瓣给人渡气,并用唯一还能行动自如的手抵其胸口护其心脉。
他知楚临秋心脉素弱,必定受不得如此严重的枪伤,如今突然没了气息,想是身子太虚一口气上不来所致。
“九商......九商!!!活过来!!!我知你定然不舍得抛下我!不舍得抛下这一大帮子人!还有陶都的那些......你最是有情有义......求你......”
萧岑想,楚临秋今日这一口若还不能回转过来,自己不如再用那把横刀抹了脖子。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他不是个遇事只会哭的无能之人,虽然这人生死未卜,但还是要强打精神充做大岐军的主力骨。
好在楚临秋亦十分争气,在萧岑狠渡给了他几口气后,胸口渐渐有了微弱的起伏。
“楚郎......楚郎......”萧岑一时激动得直接扑过去,在他灰白皲裂的唇上接连啄了好几下,感慨那人不弃,泪水和着血污都在面上肆意横流。他心情大悲大喜之下,整个人竟然已近极限,没多久后就骤然瘫倒在地上与烂泥为伍,无论部属如何搀扶就是起不来。
“别、别管我......庄、你带人去......”
“元帅!事不宜迟!属下们这就把大人抬出去了!马车就在山谷外候着......”话音未落,庄校尉这个铁血汉子也已哭得不能自已,他在其余人的帮助下,将楚临秋驼在背上,憋着一口气站起来便略有些不稳地朝丛林外走去。
楚临秋现在的身子软得很,在庄校尉背上根本待不住直要往下滑,为避免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度喷涌,众人只好从后头手忙脚乱地托着,簇拥着他们往外走。
这一路可真是要太平许多了,贼首殒命,余下的那些不过乌合之众,几乎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便纷纷弃械投降。对于那些俘虏,萧岑怀疑他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当场大开杀戒。
他至今不知是哪个畜生将楚临秋伤到这种地步,否则定要将其抽筋去骨,受尽苦楚而求死不得!
那人心脉太弱受不得折腾,在被扶上马车的时候又闭过一回气,幸而及时发现被军医妙手救了回来。可即便如此,众人提到嗓子口的心依旧没落回到实处。
因为没多久他又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与车厢内的暖炉一般无二。萧岑就这么靠坐在一旁,神情木然,紧紧捏着他软绵无力的手,也不说话,直到属下好意提醒道,“元帅,您右臂的伤也给军医看看罢”,这才好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不必管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