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溯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了,他抄了近道。三人在大马路上对质。你怎么认出我们是警察?严衍问。小胡子老板啐口唾沫,苦巴巴地说:你给我看那三张照片,我不就明白了吗,那三个娃吧,除了那女娃我没见过,两男娃都来过店里,打游戏上网吧。他俩不是死了吗,到处都在传这事儿呢,嗐。小胡子老板反问:教育局的怎么来查死人啊,来查死人的可不是警察吗?您说是不?严衍和颜溯对视一眼,这人还挺有逻辑。严衍乐了:那你跑啥跑?我这不是怕么?小胡子老板叹气:网吧生意就是做给未成年的,我怕你们把我抓起来。严衍:他扭头问颜溯:颜老板,这人跟你侧写合吗?颜溯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他智商不够。小胡子老板愤怒大叫:你可以抓老子,你他妈不准骂老子笨!自我意识强烈。颜溯沉吟:那就先抓起来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小胡子老板:可怜的小胡子老板因为妨碍警察办公,在拘留所里呆了两天,同时被勒令停业整改网吧。晚上下班前,去走访的沈佳郑霖与何为刘彬都回来了。沈佳郑霖组走访了连山路10号网咖,店内工作人员表示只认识薛玲玲,薛玲玲的家就在连山路附近,而黄胜勇和马超的住处则离连山路较远。何为刘彬走访了文曲街16号网吧,店老板指了指马超,说认识这人,爱打游戏吹牛逼,还偷他妈妈赚来的辛苦钱,至于薛玲玲和黄胜勇,店老板问遍了店里员工,都说不认识。所以,这四家网吧,要么一个受害人都不认识,要么只认识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郑霖沉声道:没有同时接触这三人的。而凶手杀人计划缜密,事先经过了预谋,他应该同时接触过这三人,并将三人选为目标。那就是说沈佳张了张嘴,望向颜溯。颜溯面无表情。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想法,颜溯推理错了,凶手不是网吧从业人员。两名跑腿民警转身离去,其中一个大大地嘁了声儿,保证能让颜溯听见。毕竟颜溯只是个外援,又不是真的受过严苛训练的警察,他们才不相信一个支队长随便拉来的外援,就真能带领他们这帮正儿八经的警察破案。朱大强,王小虎,严衍沉声道,哪儿去呢,回来。两个跑腿民警不甘不愿地回来。朱大强就是刚才嘁了颜溯那个,他指指墙上挂钟:严队,总得下班吧。哥儿几个都跑了一下午,嘴皮子快磨破了,啥线索也没问出来。严衍严厉的目光扫过他们。严队这人,平常轻易不动怒,刀削斧凿的坚毅轮廓上,总是挂着老干部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笑容,以至于很少有人见识严衍示威的一面。强大的雄性荷尔蒙仿佛化为实质,合着那双虎狼般锐利的眼睛,犹如看不见的威压兜头压在人身上。压得朱大强和王小虎埋下脑袋,不敢抬起头。颜溯转身走出支队大办公室,严衍没有叫住他,扭头问张科:科子,西区还有未挂牌、私底下偷偷营业的网吧没?张科吸了口气,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查了下,应该是没有。行。严衍揉捏眉心:下班,明天再说。严衍转身向外走,沈佳忽然叫住他:老大。严衍回头,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眼睛,严队嘴角一抽:干嘛,你爸我还活着呢,别用如丧考妣的眼神看我,嗯?沈佳扑哧一笑,指了指门外边:我挺相信欧洲外援的,要是侦查方向错了,那也跟他没关系。咱们才是警察,他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他才是需要我们警察去保护的普通人,怎么能把破案的责任压在他肩上。严衍心念微动,抬起脑袋,郑霖、何为、刘彬和张科都看着他。严衍抬手,两根指头并拢一挥,帅气潇洒、英俊风流:好嘞同志们,明天见。第19章勒死自己(8)严衍走出市局,守门的保安说颜溯已经搭公交车走了。严衍想给颜溯打电话,拿出手机才想起,他竟然一直没有要颜溯的电话号。悻悻地,摇头笑了笑。严衍将手机揣回衣兜里,转身去停车场开车。没回家,直奔马超案发案现场,三环东街菜市场口。夜幕四合。自从发生命案,东街菜市场一直封闭至今,周围都没什么人来,尤其北口,垃圾成堆如小山,空气中弥漫着腐朽酸臭的气味。严衍就近买了两只口罩戴上,才抱着接近毒气现场的、视死如归的心情,走近东街菜市场北口。他越过警戒带,远远瞥见了青年的背影。铅灰色天幕下,那青年笔挺地伫立着,在一堆蔬菜瓜果、塑料瓶罐、死鱼死虾堆积的垃圾山前,一动不动,好似雕像。侧面望去,那雕像形貌极为好看,犹如古希腊俊美无俦的神祇,垂眸,长睫轻颤。而青年身前,正是用各种标志标记的尸体现场。严衍驻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快步上前:颜老板!颜溯愣了下,回头望向他,依旧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他点了点头,应一声:严警官。巧啊,你也来看现场。严衍说:痕检物检都没发现有用讯息。颜溯轻轻嗯了声。颜老板。嗯?大强说那话你别在意,他思想高度不够,回头我就让那瘪犊子抄毛选。颜溯环绕垃圾堆走了一圈,抬眸望天,天色趋暗,刹那,沿街路灯次第亮起,远处传来车铃当啷的声音。漫长悠扬。颜溯走回严衍身边,严衍捏起西装裤子,蹲在发现尸体的地方,仔细观察。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出于何种动机杀人?当真是替天行道吗?颜溯越过他,转身,面向严衍,仰面向后栽倒,躺在了放置尸体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模仿得一模一样。严衍惊讶:颜老板?颜溯双眼直直凝望天空,伸出手,食指轻轻贴在唇边,作了噤声的手势。严衍安静地注视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偶有人路过,诧异而惊奇地打量他俩。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市的灯光却不肯放过这疲惫的天空,五颜六色的光线汇聚为巨大的染缸,泼向一望无际的黑幕。远处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还有人不厌其烦地抱怨烦恼。死去,看着天空,脚下是祭奠我的鲜花,我是被勒死的,没有人看见我,谁送来了鲜花,我自己吗?颜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这一生,蝼蚁般卑微的活着,我自负,却不得志,他们更是,贫困的家、无知的父母、卑劣的行径,他们对不起这个世界,他们不应该活着,那么我呢?我想活下去,却极度厌恶这样的自己。颜溯阖上眼帘。心理学中十分强调童年时期的经历,大部分时候,一个成年人表现出的精神心理状态,都与他童年经历有关。假如凶手杀死和祭奠的是卑微低劣的自己,那么他十有□□,童年遭受过不小打击。自卑与自负并存,低贱与聪慧同在。严衍这个人本来就有耐心,对颜溯,那耐心就爆棚了。颜溯做了噤声的手势后,严衍果真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他对照资料研究现场,默默等待颜溯的结果。时间走向晚上十点。颜溯在垃圾堆上躺了快两小时,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垂下眼帘,恰好严衍回头,两人四目相对。颜老板严衍微蹙眉头:你怎么了?颜溯从垃圾堆上爬起来,严衍伸手拉了他一把,戏谑地笑:臭死了,赶紧回去洗洗。颜溯恍若未闻,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猛地回转身,直直盯住了严衍。严衍黝黑的眸子看着他。我觉得,这个人,童年时经历过家庭变故,抚养他的直系亲属虐待他。颜溯垂下眼帘,避开了严衍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继续:他很自卑,一直活在压抑和挣扎之中。他从受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杀掉这些人,是想要杀死自己。他在他们身上移情。颜溯不太专业地解释,只希望严衍能意会他的意思。他勒死了自己,他祭奠自己。颜溯越说越乱,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渐渐显得手足无措。严衍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力道虽轻却不容抵抗,他握住颜溯的手腕,攥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勒令:颜溯,你该休息了。颜溯嘴角动了下,良久,在严衍的注视中,慢吞吞地点头。严衍开车将他送回万鑫小区,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句:你一个人,行吗?颜溯嘟囔:我又不是小孩。严衍大笑,将他送到家门口,看着颜溯走进去,自打开的门扉中,瞥见了乱七八糟的一居室。严衍:等会儿。严衍抬手,胳膊横在门前,不让颜溯关门。颜溯死死抵着,不让他进门:干什么?你让开。严衍严肃道。颜溯皱眉:这是我家。我知道,严衍不容置喙地重复,让开。对峙良久,颜溯默默地让开了,严衍走进去,被眼前的乱象吓了一大跳。
颜老板,严衍扭头,委婉地说,家里如果遭贼了,一定要报警。颜溯:颜老板羞愧的低下头。说颜溯是地面生活九级残障,那是一点儿都不为过。烧个热水他能把杯子打翻烫到手,洗衣机吧那么简单的操作,他手忙脚乱学不会,打扫卫生能累得气喘吁吁,索性干脆不做了,至于做饭那更是天方夜谭。家里的泡面、面包、火腿和饼干堆积如山,批发买的白衬衣黑长裤扔的到处都是,床上、地上、抽屉里杂物乱七八糟。干啥啥不行,吃零食却是第一名。严衍盯着那两箱火腿肠和饼干,默默扶额。你可以走了。颜溯恼羞成怒。严衍没搭理他,脱了鞋子扔在玄关,光脚踏在木地板上,无师自通地翻出一条白色棉质内裤,崭新的,严衍低头,发现抽屉里塞了几大包新内裤。看来这人没想过洗,穿了扔就完事。颜溯眼看他捏着自己的内裤,羞愤得恨不得把严衍按在地上暴揍,他耳根发烫,咬着牙不说话。去洗澡,臭鬼。严衍作势捏了捏鼻子,好笑:臭死了你。颜溯鼻尖耸动,盯着严衍,不客气道:赶紧滚。你先去洗澡,严衍把内裤递给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厚脸皮地嬉笑:等你洗完了哥就滚。这二哈,眼不见心不烦。颜溯夺走内裤,趿拉凉拖,转身进浴室。颜溯,严衍在他身后,想起似的问,热水器会用吗?回应他的是重重的摔门声。严衍耸肩,笑着摇摇头,回头看这一室犹如遭贼后的乱象,叉腰,好笑地叹口气,弯身开始拾掇起来。颜溯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等着严衍滚蛋,然后门外却始终有个人影走来走去。颜溯被热水冲得头脑发昏,水汽蒸腾,连呼吸都些不畅通了,他才慢吞吞地打开浴室门。门不开不知道,门一开吓一跳。狗窝焕然一新,干净整洁得好像请了皇家级别的家政。饶是冰山脸颜溯,也惊出了目瞪口呆,他抬脚,轻轻踩在木地板上。厨房中飘来油盐酱醋的香味,颜溯耸了耸鼻尖,拔腿走过去,就看见严衍高大的身影在厨房中转悠。刑警支队支队长严衍同志哼着小曲,炒着小菜,锅里煮着白面条,旁边是兑好的料碗。严警官颜溯蚊子哼哼似的嘟囔。严衍回头望向他,笑了笑:晚上没吃东西吧,弄点夜宵,你家冰箱里就面条了,将就吃,明早哥给你带好吃的。哦。颜溯僵硬地、木讷地,点了点头。颜溯唆面条时,严衍走了。严衍同志走之前,没忘了意味深长地叮嘱颜溯同学:家里如果遭贼了,一定要报警哟亲。颜溯:第20章勒死自己(9)那是一位很美的女人,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她牵着小孩,在空旷无边的荒原奔逃。他们身后,追着许多条穷凶极恶的狼,牙齿尖利反光,恶臭的涎水濡湿了皮毛。跑啊,颜溯!女人凄厉而绝望地呐喊:跑啊,宝贝!妈妈小孩来不及回应,被女人一把推远。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小孩浑身僵硬,跪倒在地,女人倒下了。妈妈小孩两只手颤抖着,伏在女人身侧,却无法掉下眼泪。有人走到他身前,捏起他的下颌,嗓音沙哑一如鬼魅:母亲,是孩子的榜样。是么颜荒原颠倒,无边的沙漠,颜溯跪在星河之下,他瞪大眼睛,看见黄沙弥漫。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