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谢瑾白眸中闪过一抹暗芒。不愧是日后那个被沧岚近乎神化的国师,果是运筹帷幄,思虑周全。唐时茂听后,亦是吃了一惊。他是真真真正为萧吟所表现出的才情所惊讶到了。一个小小都水司监丞,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想出这般成熟可行的建议。当然,更令唐时茂惊讶的,还是谢瑾白过人的识人之才。他方才仔细观察过谢怀瑜的神色,对于萧监丞所言,这位谢巡按未曾流露半分惊讶。说明谢怀瑜对萧监丞怀有十分之信心,认定他定能给出解决此番困境的法子。萧凤吟也确是未负其所望。萧凤吟是块璞玉。他身为淳安知府多年,却让萧凤吟这块璞玉蒙尘至今。如今,谢怀瑜俨然成了拭玉之人。这位有着东启第一才子之称的大才子,眼略确是非同一般。寥寥数语,萧凤吟便彻底俘获了唐时茂的赞赏。他不由将身子前倾,追问道,如此,依萧监丞见,何时转移城中百姓为宜?转移百姓的时间十分关键。不可太早动员百姓转移,那么多人,即便是山上寺庙、道观众多,届时亦势必会人满为患。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时间长了,衣、食、住、行都会成为问题,容易引发暴动。更不宜过晚,万一在洪水来临之前,百姓没能及时转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萧吟陷入了沉思。何时转移城中百姓为宜确实是个难题。他非水龙王,不知堤坝何时会溃堤。不知那滔天洪水何时会来,又如何能把握那个最佳转移城中百姓的时机?一时间,两人被何时转移城中百姓这个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均未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不约而同地,两人不由地双双将目光,齐齐地看向了谢瑾白。第25章豪赌谢巡按梦中,可有预示那洪水何时会来?唐时茂不由地问出心中所想。既然谢怀瑜梦见淳安将遭大难,上天可有给与那赤丈河堤坝何时会溃堤的警示?谢瑾白摇头,未曾。闻言,唐时茂是既失望,又有一种果是如此之感。梦境预警,已是上苍垂怜开恩,给淳安百姓指一条生路,又哪能当真神通到连具体灾祸何时降临都能知晓这般神通的地步。萧吟却并不这么想。他不确定怀瑜是否当真做过那个梦境,他只觉得怀瑜定然还知道些什么,是他未曾告诉他跟唐知府的。因此,萧吟并不出声,不知为何,他相信怀瑜定然有解决之道。唐时茂眉头紧皱,如此,我们便只能坐以待毙么?右手曲指,在花木椅背上轻敲,谢瑾白笑了笑,倒也未必。唐时茂当即打起了精神,噢?老夫愿闻其详。谢瑾白看了萧吟一眼,在后者不解的目光下,不疾不徐地道,根据萧监丞历年来对于赤丈河水位的变化的观察以及治水经验,他认为这场暴雨只需持续到傍晚,那么两岸的防水堤坝很有可能就会失守。一旦防水堤被冲垮,中下游的河水汇聚在一处,那么势必会对上游的堤坝造成冲击。堤坝一旦决堤,河水倒灌不过是转瞬的事情。按照萧监丞的估算,堤坝至多只能撑到凌晨。换言之,我们必须赶在明日凌晨之前,转移城中大部分百姓。谢瑾白善于心计。他十分清楚,仅凭他监察巡按的身份,仅凭他一人之言,哪怕他再说得言之凿凿,口干舌燥,唐时茂都不会贸然被他说动。叫上都水司的萧吟便不同了。治水、防汛乃是都水司之的本职工作,萧吟的话对于唐时茂而言将会远比他更有说服力。而且萧吟是赤丈河监丞,对于赤丈河的了解理应远在他之上。由他预测赤丈河堤坝决堤的时间显然比从他口中说出更为合理。再则,托梦示警这种事情,两个都做过相似的梦,自是比一个人要更令人信服。而且梦境不宜过于详细,譬如赤丈河堤坝何时会溃堤,倘使他真的说了具体的时辰,只会使唐时茂心生疑窦,反不为美。几番权衡,这才有了谢瑾白拜访萧吟的前因,也是他为什么在来知府府衙之前,一定要叫上萧吟的真正原因。说到底,谢瑾白从未指望过那堤坝以及防水堤真能挡得住前世那场滔天洪水。前世,洪水冲垮堤坝乃是发生在端午深夜,许多百姓还在熟睡,醒来便深陷汪洋,与家人天人相隔。这段时间抽空就去到城郊,日夜督促堤坝以及防水堤的建成,就是为全城百姓乃至他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同时,也是为了给人们造成一个假象他也不知会有洪水的发生,所以才会日夜督堤坝作业早日完工。预知未来这种能力,若是传开,只会让人们将他视为怪物,且更为朝廷忌惮,于他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明日凌晨?唐时茂听后,狠狠倒抽一口凉气。明日凌晨?明日凌晨堤坝就会有决堤之患?他看向萧吟,果真?萧监丞你可确定,这赤丈河的堤坝当真撑不过明日凌晨?转移全城百姓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啊。何况是在这般仓促的时间下!萧吟此前只是担心这雨这般下下去,便是堤坝也极为容易失守,他根本不确定堤坝一定会决堤,又哪里能够神通广大到预测堤一定会决定,且何时决堤?他无法确定,谢怀瑜是不是当真有把握,那赤丈河堤坝今日凌晨定然会决堤,此时,也只能赌上亦赌了。不就是为此赔偿前程,不就是为此赔上性命么?士为知己者死。他萧凤鸣,拼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握紧,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萧吟沉声道,回禀唐知府,根据下官同谢巡按二人的相继走访,以及对赤丈河水位的观察,若是这场暴雨持续不歇,恐上游的堤坝确是无法支撑太久。至于是不是一定撑不过明日凌晨,这一点下官亦无法笃定。为今之计,也唯有赌上一赌了。唐时茂苦笑。赌?可不就是一场豪赌么?赌赢了,全城百姓的性命保住了,他的性命同前程自然也便保住了。若是赌输了全城百姓皆转移到了安全之处,而堤坝仍旧完好伫立,洪水并未肆虐淳安,他如此这般兴师动众,仕途估计也走到头了。一个恐有革职丢官之患,一个恐有性命之忧。两害相较取其轻。唐时茂不傻,自是知道该怎么选。不到十个时辰。便是本官愿意配合,安置数万之众,少不得需要人手去督办此事。纵然整个府衙倾巢而出,不过数百人,人手远远不够。一时之间,去哪里抽调出那么多人手?唐时茂乃是淳安知府,只要他同意,这件事也便成功了大半。谢瑾白缓缓勾唇,唐知府没有多余的人手,可有一个人有。不但有,而且人手保够。谁?谁?唐时茂同萧吟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宁王。谢瑾白也没有同二人兜圈子,直接揭晓谜底。唐时茂眼睛一亮。是了,按照东起国律法,地方藩王可养蓄私兵,虽说按照法制,规模不可超过三千,可天高皇帝远的,朝廷也不可能逐员点查王府私兵,只要规模不要超过万人以上,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千宁王私兵,加上地方衙役,应该是够了。萧吟并没有那么乐观,他眉头微微拧起,可我们该如何说服宁王借出私兵?唐时茂一听,顿时也犯难了。是啊,说服富户、要员腾出别庄供百姓避难尚且只需承诺减免部分今年秋税,宁王不缺银子,也无需吃官府面子,他们又该以何种理由说服宁王?他会借的。谢瑾白唇角勾笑。唐时茂同萧吟同时面露困惑。不过谢瑾白也没有具体说他会用什么办法说服宁王,他们也便不再追问。唐时茂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说服宁王之事就交由谢巡按了。事不宜迟,老夫这就传消息下去,通知各部门派人员督促百姓携带衣物、干粮自行前往山上各大庙宇,道观,务必赶在明日凌晨前转移城郊以及城中百姓。

都水司那边就由我去负责传话,通知同僚提前做好准备,一起帮忙动员、转移城中百姓。不仅如此,唐知府同萧监丞最好也提前知会家人一声,让你们的家人也提前做好准备。谢瑾白提醒道。萧吟家就住在淳河河边,即便是不用谢瑾白提醒,他也会提前安排家人转移,倒是唐时茂听说要他也做好准备,颇为诧异地道,谢巡按的意思是,届时便是连知府府衙都有可能会被淹及么?要知道,知府府衙可是城中除却护城墙以外,最为高大、牢固的建筑了。若是知府府衙都保不住,那这城中还有安全的地方么?唐时茂这个问题,倒是令谢瑾白不由好奇,前世他是因为公明观察驿站的驿马忽然躁动不安,天上天鸟飞疾,狗吠不止,恐有灾祸降临,最后卜算,得出立在东方,故而去了驿站附近的山寺,方才躲过一劫。不知前世唐未眠以及唐时茂一家又是如何逃出升天的?前世小公子没有那续筋生肌膏,想来伤口恢复得并不理想,应是遭了许多罪,才有后来那个脱胎换骨的小唐大人,为未可知。凡是都有万一,唐知府还是以策万一为好。谢瑾白给出自己的答案。唐时茂若有所思。转移全城百姓乃是大事。事不宜迟。唐时茂连忙去组织人手,萧吟也急忙赶回都水司。谢瑾白则动身前往宁王府,去找季云绯借兵。萧吟同谢瑾白二人一起辞了唐时茂从知府府衙出来。驿站的马车就在府衙外候着。宁王府同都水司并不在一个方向,临别,萧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心中疑虑,怀瑜兄,你是否肯定那赤丈河堤坝一定会决堤么?不能。手持青伞的萧吟险些摔一个趔趄,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怀瑜,你你说什么?我前日做了一个梦是真的,梦中场景一一验应亦是不假。为了增加说服力,故而只得将你扯上。然而梦里并未准时告知赤丈河堤坝何时会决堤。我也只是根据梦境里零星闪过的几个画面推断出事的时间。萧吟大为愕然,换言之,对于赤丈河是否定然会在凌晨决定,你你并无任何把握?是。萧吟是彻底没话说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半晌,他苦笑道,我真希望我刚才什么都没问。那样他就能够像唐知府那样毫不迟疑,没有任何顾虑。我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凤吟自是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听到。萧吟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可他偏偏问了,什么都知道了。又如何能够当成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萧吟郑重地拱了拱手,祝你宁王府之行一切顺利。多谢。谢瑾白上了马车。第26章闹事唐时茂传令下去,转移全城百姓。可真的实施起来,哪有那般容易?先不说在此之前,淳安已月余并未下雨,暴雨从昨日才开始下,很多百姓压根就不信这场暴雨会带来洪水,何况此前衙门才抽调许多壮丁来修建堤坝,此时又告诉百姓堤坝会决堤,要百姓赶紧随之上山避难,还是在端午这样的重要佳节,这让百姓如何想,又如何肯配合?可淳安当地百姓大都饱受洪水之苦,他们不少家人都是死在往年的洪汛当中,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好将信将疑,简单收拾了包袱,举家迁往山上避难的。也有一些百姓不愿去山上的,便在官兵的护送下,出了城,前去投奔附近的州府亲戚。还有的百姓愿意配合上山,可舍不得家里牛羊,鸡鸭,非要抱着牛羊鸡鸭一同上山的。至于那些既不肯上山,又无亲戚可投奔,则统统被强制带去山上。宁王那边谢瑾白派了萧子舒过去,可萧子舒借兵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宁王并没有直接拒绝,却也并未答应。这导致官府的官兵不够,只好分开好几批督促百姓上山。带头闹事者,则被官兵强制镇压。城中百姓的转移工作,一直持续到夜里亥时,还有官兵强行驱赶骂骂咧咧,不慎配合的百姓陆陆续续上山。富绅,要员的别庄毕竟有限,一般农家也住不了太多的,山上寺庙,道观再多,成百上千人全挤在一处,拥挤程度可相知。何况,许多百姓并非自愿上山。有吵着闹着要下山的,也有孩童们在大殿里跑来跑去。有官兵不时喝住妄图偷溜下山的百姓。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比之庙会,比之集市,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仅是百姓怨声载道,城中大部分官员亦是颇有怨言。简直胡闹!秋汛未至,不过是下了两日暴雨,如何便这般兴师动众,迁移全城百姓!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刘砺怀同杨毅他们自是敢怒不敢言。公子。你说,真的会有洪水吗?真的会有那么大的洪水,能将我们整个淳安城都给淹了么?青鸾坐在寺庙的大殿地上,小声地问道。唐小棠坐在包着墩布的圆凳上,后背靠着大殿的圆柱,睡眼惺忪,脑袋一点一点的,我我也不知道。唐时茂最终还是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去堵,眼看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丝毫停歇乃至的意思,在晚膳过后便当机立断晓谕全府上下,举家迁往山上避难。唐家虽然也有别庄,唐时茂身为地方父母,以身作者,将自己山上的别庄让与城中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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