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京城刚下了一场雪,此时外面又有簌簌的落雪声,夹杂在呼呼的北风声里若隐若现。
让姜宛卿想起了在荒园里的那些日子。
“会冷吗?”风昭然两只手拢到一处,替姜宛卿暖着那只手。
“还发了,就是有点困了。”姜宛卿人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声音低低的,因为风寒还带着一点鼻音,听上去嗡嗡的,“陛下,早些睡吧。”
风昭然每日要上早朝,起得早,不想惊动病中的姜宛卿,便很少在这边留宿。
若是往日,自然就赶紧起身让姜宛卿早些歇息,但今天他闻言有点不舍,“朕明日便要出征了……”
“所以啊……”姜宛卿的手指在风昭然的手心里勾了勾,眼睛因为鼻塞而汪着一团水,“陛下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风昭然低下头去样她,冰凉的玉珠碰到了她的脸。
“……冷。”姜宛卿缩了缩。
风昭然解开颔下的红缨,象征至高皇权的冕冠被随手搁在了案边。
“陛下,下辈子我们生在乡下好不好?”姜宛卿靠在风昭然怀里,她才喝完药不久,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你做个篾匠,我做个农妇,我们盖一间房子,养几只羊,几只鸡,再养两只猫……”
“好。”风昭然抱着她,“下辈子投生到姜家村好了。”
两个人细碎地聊着天,好像又回了那个时候,天地间也没有旁的活物,只剩下彼此。
姜元龄昨日前来观礼,因为“身体不适”而留在宫里歇息,此时天刚破晓,她便来到东宫探望姜宛卿。
这显然是听说了昨晚风昭然歇在此处,探病是假,探皇帝是真。
只可惜天没亮风昭然便离开了京城。
瑞王自以为自己筹备了良久终于得到了出兵的时机,孰不知南疆军早已经在西郊整装待发,风昭然等这份军报已经报了好些天了。
谁也不会想到皇帝登基第二天就领兵出征,风昭然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别吵我……”昨夜聊得太晚,姜宛卿眼皮都睁不开,“我要睡觉……”
宫人依言退下,准备如实回禀。
但姜宛卿忽然又改了主意:“算了,请她进来吧。”
姜元龄打扮得甚是素净,完全是比照着风昭然素日穿的习惯来的,她进来发现风昭然竟然不在,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掩饰住了,向姜宛卿嘘寒问暖,问姜宛卿可好些。
见宫人捧了八珍汤来,姜元龄接过,要亲自喂药。
姜宛卿接过来,自己有一勺没一勺地喝了,她精神不济,喝个药都觉得费力得很,没有力气同姜元龄应酬,直接开门见山:“姐姐看见院子里的梅花了吗?”
姜元龄自然看见了,那一树绿萼在风中开得清香远益,那是风昭然亲手种下的,至今还在。
“白石老梅,开起来当真清雅。”
刚回宫那会儿,风昭然就要把这梅树拔去来着,说要换上牡丹,最好是绯衣。
但被姜宛卿阻止了。
理由有两个。一是姜宛卿不想看园子里翻动得乱糟糟的,二是牡丹的花期还早着,不如先看了梅花再换牡丹。
真正的理由是,她要走了。
为着皇位的稳定,天下的太平,风昭然不会和姜家翻脸,所以皇后的位置还是姜元龄的。
凭风昭然的本事,可以把上一世的戏再演一世,姜元龄至此都会觉得风昭然对自己一往情深,只不过是一时被姜宛卿迷昏了头脑。
果然这会儿姜元龄笑得十分矜持而笃定,觉得自己看见了风昭然不变的深情——风昭然哪怕已经准备封姜宛卿为后,东宫里开着的依旧是绿萼。
“姐姐既然看见了,也就不用我说什么了,陛下的心思都在这棵树上了。”
姜宛卿道,“庆王暴戾,激起了民怨,朝中大臣对姐姐庆王妃的身份甚是介怀,陛下不得以才疏远姐姐。想来等到朝局安定,陛下帝位稳固,必然会迎姐姐入宫。”
姜元龄脸上有丝讶异:“……没想到妹妹倒是看得开。”
姜宛卿垂下眼睛:“我只不过是认命罢了。”
她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所以绝对不能再留在这宫里。
说到底还是骗人的本事不如风昭然,想到风昭然还想着怎么给她操办封后大典,但凯旋而归时宫里早没有她这个人了——姜宛卿便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算了,送佛送到西,再送一程吧。
姜元龄来的时候还有一丝忐忑,离开的时候心满意足,高高地昂着头。
姜宛卿发了一会儿呆,养了一会儿神,让宫人去把宋延和宋晋夫请来。
宋延与宋晋夫一来从龙有功,二来风昭然要抬举姜宛卿母爱,封宋延为忠毅侯。
他本来要封宋晋夫为禁卫郎将,宋晋夫却谢绝了:“我好久没有押镖了,当了郎将还怎么跑江湖?”
对于宋晋夫来说,押不押镖倒是其次,在江湖中快意人生,当一位铲强扶弱的侠士才是生平所愿。
风昭然便赐了忠毅侯府三代世袭,宋家一举成为勋贵,自然有份参与大典,不过在大典后留宿在宫中值房,那是皇后娘娘特意给的恩典。
姜宛卿看着舅舅与表哥走进来。
为了观礼,两人皆是一身华服,尤其是宋延要按品着装,侯爷的忠梁冠比他束日的常顶着的一根檀木簪可要沉得多,走起路来脖颈僵得像是问别人借来的。
宋晋夫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观礼的时候跟着礼部的号令,直接走了个同手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