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寻离开后不久,把守在军帐外正走神的士兵忽然接到大将军奇怪而又冰冷的命令。打水。第4章报复觅寻出来后天色已经由墨蓝色转为深墨色,夜空深邃纯粹,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为乳白色的军营披上一层银色的纱。军营前的火盆渐渐熄了,铜盆中的灰烬被夜风吹散,飘浮在空气里,炭木不时发出焦脆的劈啪声。原先闹哄哄的军营也安静了下去,悄无声息,睡营里一片漆黑,不时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出。觅寻这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今晚睡哪?之前只顾着打听那位有趣的美人,竟忘了这一等要紧事。觅寻不由得摇头笑叹道,美色误人。他在月下吟诵的模样,当真似一位风度翩翩,俊秀绝伦的书生。正当他心中盘算怎么名正言顺地去夙九兮营帐里借宿时,一个抱着棉被的士兵从夜色中走出,来到他跟前时将手里抱着的被褥枕头一股脑塞给他,同时恶声恶气道:这是九殿下给你的。觅寻稳稳接过士兵塞来的被褥枕头,见那士兵转身便要走,忙唤住他。那士兵明显心情不好,转过头来时,两条短悍的眉毛拧在一起,粗犷的脸上全是不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对于他这样粗俗的言语,觅寻倒也不介意,抱着被褥枕头笑问:兄台还没有告诉在下今晚下榻何处。那士兵斗大的字识不全一筐,平日接触的也都是些没什么文化的糙老爷们,忽然听得这一句文绉绉的话,愣了半响,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说得意思,粗短的眉拧巴得更厉害了,嘴里不满地嘀咕,文人就是酸,睡炕就睡炕,非要整什么下榻。觅寻哭笑不得。那士兵嘀咕完了后,随手一指夜色中的某个地方,说:喏,就是那里。他指着的地方,一匹膘肥体壮的白马正睡得香甜,马鼻子里鼾声大作,不时喷洒出热气。觅寻笑不出来了。抽着嘴角说,兄台莫要说笑,那里可是马厩。士兵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觅寻,九殿下的意思就是让你睡在马厩。说完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兄弟,这事可不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倒霉,赶巧碰上九殿下心情不好,连我好端端的送水进去,都莫名挨了一顿骂。士兵回想起夙九兮那副阴沉的模样,后背不寒而栗。也不知道是谁惹得九殿下不快,害得老子跟着倒霉,要是老子知道是哪个新兵蛋子干得,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那士兵越想越气,摩拳擦掌,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之所以认定是新兵开玩笑,凡是在这里呆上个把月的兵,哪一个还敢去惹那个活剐人肉的蛇蝎美人。忽然,士兵狐疑的目光锁定在觅寻脸上。说起来,九殿下就是在你走之后才动怒的,难道是你觅寻拿白玉扇柄懒洋洋地移开指着自己的手,唇边含了一抹春风般的笑意,道:兄台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介书生哪里敢得罪将军,再说,在下若是惹得将军不快,岂还有命留到现在。士兵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再一想夙九兮本就生性古怪,喜怒无常,也便对觅寻的话毫不怀疑。这样一想,士兵越发同情起觅寻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觅兄弟,让你这样一个俊书生睡在马厩里实在是委屈你了些,你放心,等过几天九殿下心情好转了,兄弟我去给你求求情。觅寻心里清楚夙九兮是有意报复他,唇角勾了勾,挑眉笑道:我要见将军。士兵连连摇头,这不成,九殿下已经歇下了。士兵只当他不肯去睡马厩,想来也是,这书生细皮嫩肉的,怎么睡得下马厩这种地方,于是好言好语劝慰道:觅兄弟,你想马厩也有马厩的好处,天气冷了,抱着那白马的大肥臀睡,保准儿又舒服又暖和,相当于婆娘给你暖被窝了。觅寻嘴角抽得更厉害了,这等好意在下只怕无福消受。士兵站在冷风口陪了他半响,见他油盐不进,怎么都听不进去劝,不由得心生恼怒,拉下脸恶声道: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是敬重你们读书人才费点口水陪你多说两句,不然鬼才理你这个低贱的马奴,今天这马厩你是睡也得睡,不睡也得睡!说话间便要去扯觅寻的袖子,被他灵巧地避开后,更是恼羞成怒,铁了心要抓到他。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忽传来一道如明月般皓朗清悦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觅寻与士兵同时一惊,回头看去。夜雾中先是露出一双黑色暗月纹的军靴,接着是一身玄色甲胄,甲胄上的墨色麟片在月光下折射出金属独有的冷芒,黑发如瀑般披在身后,更衬得那人身姿修长挺拔,最后整个人从夜雾里缓缓走出,才看清是个黑衣黑发,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林将军士兵立刻松开觅寻,恭恭敬敬地冲来人抱拳。来人正是夙九兮帐下第一副将,林守。也正是白天出来为觅寻求情的人。觅寻想了起来,浅灰色的眸饶有兴味地盯着来人。林守轻轻颔首,看了觅寻一眼,道:怎么晚了,你们怎么不去睡觉,反而在这里拉扯。这士兵噎了噎,随即便将夙九兮令觅寻去马厩睡,觅寻不愿意去,反而吵着要见夙九兮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守。将军赎罪,属下不是有意吵扰您歇息,属下这就押他去马厩。等等林守沉吟片刻,在士兵疑惑的目光中,道:这件事本将自有安排,你下去吧。士兵看了看唇角含笑的觅寻,接着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林守,搓手犹豫道:可是九殿下令他睡在殿下那边本将自会交代,若是追究下来也由本将一人承担。林守淡淡道。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不放人便是同林将军过不去,士兵心道既然林将军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自己何不卖他这个面子。不过,林将军一向不喜多管闲事,却为何在一天之内接连帮了这个书生两次。士兵带着疑惑,行礼告退。那士兵走后,林守转看向一直饶有兴味打量着自己的觅寻,如常道:随我来。林守带觅寻去的地方是他的营帐,被灯火映亮的营帐简练而不失格调,陈设虽不多,只摆了桌椅、床以及寥寥数几的古玩,但胜在干净整洁,所有物品都收拾得干脆利落,有条不紊。林将军,你这里好是别致。觅寻随林守进帐后,将帐中的陈设尽收眼底,打扇笑道。林守便淡笑道:我这里条件简陋,还望阁下不要嫌弃。觅寻啪地一声收了纸扇,笑道:林将军这是哪里话,将军两次救在下于危难,在下只有感激,怎会嫌弃。说这话时,林守已经接过他手里的被褥与枕头,动手在地上打起地铺,听到他这番话,清秀的容颜陷在阴影之中,隔了半响后,轻淡的声音方缓缓响起。我让你成为最下等的马奴,怎么能算是救你。虽是马奴,却也保住了性命。觅寻唇边透出一抹笑,拱手道:林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林守不再开口,只是起身来到茶桌前,动手倒了两杯茶,茶水叮咚响起时,又听得觅寻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直言相告。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救你。林守将茶盏递给他,那双如夜色般幽深的墨眸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将军果然冰雪聪明。觅寻对上那双黑沉沉的墨眸,心中忽然涌来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却是陌生的。心里不免奇怪起来,他一向过目不忘,若真在哪里见过此人,怎么会全无印象,可若全无交集,他与林守素昧平生,为何得他几次搭救。两人对视半响后,林守率先偏过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淡然如水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误会了,我并非是想救你,只是觉得留下你比杀了你更有用,仅此而已。即便如此,在下也是欠了将军你这一遭救命之恩。觅寻薄唇含笑,浅灰色的眸里光华流转,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林守转过头来,垂眸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若是今日我没有出来,难道你要乖乖等死不成。觅寻笑道:若真如此,在下唯有老老实实地说那地形图是我偷得,夙九兮若想拿回地形图,必定不会杀我。可是这样做,九殿下一定会对你严刑拷打,逼你说出地形图的下落。林守蹙眉。觅寻轻轻笑了一声,在下生来体弱,别说是严刑,就是饿上几顿也可能一命呜呼,夙九兮从死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他想要拿回地形图,非但不会动我,还要好好地招待我。林守听到这里,抿唇笑道,原来是我多管闲事。将军此言差矣,若非将军搭救,在下还要为此诸多费神。觅寻真真假假地向他作了一揖,那双异于常人的浅灰眸含笑盯着他,灯影落入眸底,幽澜得好似银河生辉。魅瞳天成。林守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手脚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为了避免他看出自己的异样,便借口时辰不早,不如早点歇息率先躺上床。觅寻经过这一日的变故,身上也有几分乏累,出去洗漱一番后,回来换上林守给他的白色亵衣,在林守铺好的地铺上躺下。不多时,鼻息间发出匀长的呼吸声。林守在暗色中缓缓睁开眼睛,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来到觅寻睡着的地方,脸色极其复杂地盯着地上睡熟的俊颜,伸出修长薄凉的指尖在他脸上细细的划,一路从眼角眉梢划到柔软的薄唇。那双幽深如墨的眸一点一点变得痴迷起来,仿佛在看着自己痴恋多年的情人般,目光灼热而又柔软。觅寻脸上覆盖的黑影越来越低,越来越大,眼看林守便要亲吻上觅寻的唇时,忽然听得嗖地一声,某物破帐而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芒。耳边擦过疾风。林守反应很快,扬手一接便漂亮地接下飞来的暗器。是一粒毫无杀伤力的石子。看上去打入这粒石子的人并不意在伤害林守,反倒更像是警告和阻止他。林守冷冷盯着手里泛着银光的石子,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却是离开觅寻的地铺,回到床铺,闭上眼睛。第5章七日为期第二天一早,觅寻略施小计便让原本便害怕接触夙九兮的士兵高高兴兴地将手里端着的水盆交给他,甚至拍着他的肩膀直夸他义气。觅兄弟,你真够哥们,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个给夙九兮送早膳的士兵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生怕他反悔似得连忙将木托盘递给他,一口一个觅大哥叫得亲热,直将他看做恩人。觅寻接过托盘,端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只道不必客气。一声通报过后,觅寻端着托盘再一次名正言顺地进入夙九兮的帐篷。夙九兮听到动静,在堆满了军书的案几旁直起身,看清来人,好看的眉毛蹙起,又是你。觅寻再次出现,的确是有些出乎夙九兮的意料。本以为经过昨晚之事,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躲避不及,却想不到今日一早,一睁开眼睛,床前便站着笑吟吟的觅寻,端着水盆说要伺候他洗漱更衣。其实夙九兮从来不让外人亲近自己,从前士兵们只需在他床前送上一盆清水即可,剩下的事情他自己会打理。从军四年,夙九兮身边连一个伺候的小厮也没有,分明是身份尊贵的九皇子,却事事亲力亲为,吃穿用度更是与一般士兵无二,这倒是让一众士兵在畏惧他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敬佩。这在外人眼里是九皇子廉政亲民,不搞特殊化,其实真正原因是,夙九兮有很严重的洁癖,他厌恶别人触碰自己,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行。俗话说烈女也怕缠夫,碰到牛皮膏药属性的觅寻,还是一黏在身上就撕不下来那种,夙九兮长眉一皱,又给了他一巴掌。当时夙九兮已经明确警告过觅寻,他再敢到这里来,他就割了他的肉拿去喂狗。想不到仅仅过了半个时辰,脸上还顶着鲜红巴掌印的觅寻便再次出现在他帐中。你究竟是不怕死,还是当真以为本将军不敢杀你。夙九兮凤眸微眯,冰冷的杀意从眸底一闪而过。觅寻从容地搁下托盘,听到夙九兮的话勾了勾唇,懒洋洋地道:岂敢岂敢,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将军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何来不敢之说。话虽如此,觅寻脸上却没没有该有的害怕,始终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既然知道,你还敢到这里来,分明是不将本将军放在眼里。夙九兮冷声。
将军此言差矣。觅寻只觉这个美人板起脸,端起大将军威严的样子分外有趣,存了心逗弄他,便含笑道:蝼蚁尚且偷生,在下岂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之所以一再冒犯将军虎威,全是因为拖长了调子,有意将话停在这里,果然引得夙九兮蹙眉问,因为什么?觅寻低下头,高大的身影将眼前银甲墨靴,身姿修长的年轻将军笼罩住,在夙九兮没来得及反应时,促狭一笑,忽然张嘴含住他圆润冰莹的耳垂。耳垂上顿时传来湿润温热的包裹感,夙九兮又惊又怒,刚刚扬起手刀,便感觉到耳垂被人含得更重了些,有人往他耳道里呵了一股热气。因为我对将军一见钟情,日夜相思。那嗓音又低又醇,热气被人刻意吹入耳道,酥酥麻麻,好像有一根沾了烈酒的鹅毛在心尖来来回回地扫,带着旖旎和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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