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海也呆住了。
两人都望向那堆篝火旁,人群里一阵骚动,紧跟着鹿力被人架了出来,他浑身都是重阳酒浓重的酒气,脸色潮红,神志有些昏沉,嘴里喃喃道:“不可能……”
陈山海无比理解他这句话,对啊,不可能!
“阿摩你快去治治那小子吧!”扶着鹿力的族人道,“我们仡族就靠你了少族长!”
温摩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扶鹿力去休息,鹿力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小子……不对劲……有古怪……你别去……”
温摩点头:“知道了。”
她才不会跟这帮男人一样无聊拼什么酒。
鹿力放心地把脑袋耷拉了下去,由人扶走了。
温摩正要回竹楼,就听姜知津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哈哈哈,看来我没说错,仡族人的酒量,不过如此,这重阳酒,也不过如此!”
温摩忍不住站住脚。
仡族不论男女都呆了。
从来没有喝了重阳酒还不倒下的外来客人,尤其还喝了这么多!
姜知津的酒量,不单前无古人,估计也是后无来者。
“阿摩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中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温摩手里抱着一坛重阳酒走来,在姜对津面前坐下,“你喝了多少?”
姜知津微微笑:“不知道。”
阿篮答:“快两坛了。”
这个答案在人群里激起了惊呼,大家望向姜知津目光中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温摩最多的那次也不过喝一坛半,已经是族中不败的神话了。
“再拿三坛来。”温摩吩咐。
大家激动地抱来了酒,温摩道:“我不占你便宜。这一坛是你的,这三坛是我的。”说着,摆开一坛的泥封,抱起来就要开喝。
“慢着。”姜知津道。
不行了吧?
温摩心道。
两坛已经是人类的极限,她自己都喝不了,这三坛酒摆出来是为了给仡族人争口气。
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瞧不起仡族,更不容许任何人瞧不起仡族的重阳酒!
“我赌了这么多,一直都白喝的,这次来个彩头如何?”
姜知津喝了那么多,声音还是稳定柔和,清悦动听,水光致致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你要什么?”
温摩问。
问完就后悔了。
他的眸子浓深似海,火光在瞳仁最深处跳跃,那里映出的是她的身影。
答案明明白白写在他的眼睛,她毫无阻碍就看懂了。
——要你。
姜知津深深地望着她,篝火烈烈燃烧,烈焰温暖明亮,周遭的热闹喧哗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他的眼中只有她映着火光,如此美丽。
我想要的,只有你啊。
但是很可惜,如果能敢把这句话说出口,温摩会掉头就走。
“赌这个。”
姜知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温摩面前,“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它带在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再摘下来。”
火光映照下,一根五彩绳灿然鲜妍,上面还拴着一只小小的香包。
正是温摩离开京城之前扔还给他的那一根。
“等你赢了我再说。”温摩看见它就来气,冷冷道,“如果我赢了,我就请你带着人在十里外扎营,无事不得过来。”
姜知津点头:“一言为定。”
阿篮为姜知津斟满酒碗,却没帮温摩斟,姜知津看向阿篮,阿篮笑道:“阿摩喝重阳酒不用碗的。”
果然,那边温摩抱起酒坛,仰头就灌。
“好!”
人们大喝。
“不愧是少族长!”
“少族长厉害!”
酒水沿着下巴洒了一出来,但是不多,火光把那些飞洒出来酒水映得如宝石般晶莹璀璨。
和温摩接触得越多,姜知津心中那个感觉就越深刻,越明显。
——这个世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阿摩了。
她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
姜知津端起酒碗,就以这般模样的温摩下酒,一饮而尽。
温摩咕嘟咕嘟喝完一坛,感觉到脑子里开始有点晕荡,火焰像是浸着波光,一晃一晃。
一坛重阳酒可以让她有三分微醺,似醉非醉,正是喝酒喝到滋味最好的时候。
她伸手去晃了晃姜知津面前的酒坛,好家伙,竟也下去了半坛。
偏偏姜知津还是面不改色,面颊上似乎只有淡淡的一点晕红,像是涂了薄薄的一层胭脂似的,煞是好看。
温摩端起第二坛。
等她喝完第二坛,姜知津另外半坛也喝完了,算起来竟已喝到三坛。
人们对姜知津已经是惊为天人,女孩子们手拉着手,围着两人和火堆,转起了圈,唱起了歌。
仡族人热爱歌舞,他们高兴了就要唱歌跳舞。
姜知津看着他们,想到每个京城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般高兴了就会手舞足蹈,哼哼唱唱,长大了反而种种礼仪所缚,变得循规蹈矩起来。
仡族人真好,可以永远保持一颗孩子般的心。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阿摩吧。
“你、你怎么回事?”
温摩瞪着他,舌头已经有点打结,“你难道不会醉?”
姜知津看着她微微一笑:“今夜我千杯不醉。”
“我、我就不信了。”温摩抱起第三坛酒。
姜知津按住酒坛:“阿摩,你已经输了。”
“我才没有!”温摩严厉地道,“我还能喝!”
“我知道你还能喝,但你把会自己喝晕,就像那个鹿力一样。”
“我才不会,我的酒量比鹿力好多了。”
温摩想也不想便反驳。
不过,他提到鹿力,倒让她起起了鹿力方才的话。
她皱了皱眉,她放下酒坛,捧起了姜知津的脸,左捏捏,右捏捏,还把他的嘴捏开,就着火光看他的牙。
“你不对劲,你在搞鬼,说,你为什么喝不醉?”
她瞪着一双眼睛,一脸严肃地问。
姜知津由着她摆弄,一颗心似已化成水。
她醉了。
三分认真,三分娇憨,三分可爱,一分无邪。
十分要命。
需要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克制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姜知津轻声道:“阿摩,愿赌服输。”
“我才没输!”温摩大声道。
不过她酒品好,人虽醉,心里却依然留着几分清明,瞪着自己面前剩下的这坛酒,只嚷了一声,声音便成了咕浓,“我……一般都不会输……”
啊啊啊,喝醉的阿摩怎么能这么可爱?!
姜知津心中痒得狠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握起来手感还是那样温暖美好,让人情不自禁想亲上去。
像是被他的举动吓着了似的,温摩猛然抽回了手。
随之抽回的好像还有一丝理智,温摩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用力甩了甩头,问阿篮:“我输了?”
阿篮点点头。
温摩一言不发地瞪着姜知津半晌,转身就走。
“阿摩,你忘了我们的彩头。”
姜知津的身后从身后悠悠传来。
温摩深吸一口气,忍住转身之际的晕荡,返身抓起那根五彩绳,快步回到竹楼,将篝火与歌声全抛在身后。
两坛,是她酒量的极限。
心突突直跳,酒好像要喷涌出来,她拎起水壶直灌了几口,才把那它压了下去。
从窗子里望出去,篝火旁依然很热闹,姜知津被围在中心,成为今晚的英雄。
他的眉眼俊美无俦,隔得这么远,还能让人被他的容光所慑。
——今晚一定会有女孩子去他窗下唱歌。
不知为何,倒在床上之前,温摩脑子里最后的念头竟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津津伤心:你们这群喜新厌旧的女人!
第119章一百一十九
半梦半醒之间,温摩听到了歌声。
歌声活泼明丽,像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泼洒在阳光下,每一颗水珠都闪闪发光。
温摩有时候真恨自己的好耳力。
歌声就来自于五丈开外,那儿有一幢竹楼,专门给客人准备,姜知津就歇在那里。
这歌声不知是阿篮的,还是阿采的。
今夜喝得有点狠了,脑袋隐隐作痛,被吵醒了温摩干脆懒得睡了,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
窗外,明晃晃的月光下,青草如茵,一条小径直通向那座竹楼。
竹楼的窗下靠着一个女孩子,看不清脸,只见颈上的银项圈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忽地,那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温摩的心猛地震动一下,明知道那边绝无可能看到她,还没忍不住闪到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探头望过去,月光下悄然无声,空无一人。
当然……不会有人啊。
开窗,本来就是要请人上去。
真不愧是最讲究规矩的京城人,初来乍到,就把这里走婚的规矩摸得一清二楚了。
温摩重重地在床上躺下,拿被子直接盖过脸。
半晌,又闷得透不过气来,一把掀开。
就在她怎么睡都不得劲的时候,窗下忽然响起了歌声。
“天上的星星千万颗,
地上的人儿比星多,
可我谁也不爱除了她一个……”
歌声很轻,近在咫尺,就在她的窗下。
温摩猛地推开窗子。
窗下,姜知津轻声吟唱,闻声抬头,看见她之后,仰起的面庞上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真像一朵在月光下静静打开的优昙花。
“你怎么在这里?!”温摩吃惊。
窗子都开了,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楼上和别人卿卿我我吗?
“给你唱歌。”
如果现在是白天,温摩一定可以看到姜知津的脸微微有点发红,唱歌什么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现学的,可能不大好听……”
温摩:“……”
所以,他刚才让人上去,是为了学唱歌???
一时间,温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姜知津低低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在他再度开始之前,温摩打断了他:“停。”
姜知津抬头。
温摩居高临下,俯视他:“我记得你的要求我都已经满足,你只是来这里监军的督查使,我是此地负责照应你的少族长。你我不是来窗下唱歌听歌的关系,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这样说督查使大人懂么?”
“砰”地一声,窗子在姜知津头顶关上。
姜知津的歌声全卡在嗓子里。
姜知津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但窗子开着,窗外的月光如水一般淌进来。
姜知津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忽然“唔”地一声,拿衣袖掩住嘴唇。
藏青色的衣袍,即使沾染了血迹也看不出来,不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浮动在空气中。
无命无声无息出现在房中,递给他一只小瓷瓶。
姜知津掏出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血迹,拿起瓷瓶:“解药?”
“跟你说过那药无解。这瓶药只是让这几天少吐点血,别的用途一既没有。”无命冷冷道,“中毒十日换一夜千杯不醉,这样的蠢事真不知道你怎么做得出来。”
“若是还有别的法子,你以为我愿意?”
姜知津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给自己倒了杯水。
仡族人没有什么权势阶层之分,族长主要的司职是应对战争和负责祭祠,平日里和族人一样打猎,一样做饭,所有人都是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既没有权贵,也没有下人。姜知津入乡随俗,身边也没有留人伺候。
从小到大,他连水都难得给自己倒过一杯,此时腹内一阵剧痛,手一晃,水洒了出来。
无命接过水壶,倒好水,递给他。
重阳酒后劲之大,可称天下第一。姜知津借助药物扛住了酒劲,但脏腑受损,少说也得调养个十天半个月。
“值当么?”
无命不是嘲讽,是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聪明绝顶的姜知津好像突然之间变蠢了。
“以你的脑子,难道没有别的法子把那根绳给她?”
“当然有无数种法子,但东西放在阿摩身上,阿摩也有无数种法子发现,并把它扔了。”姜知津服下药,缓缓吐出一口气。
至于值不值当……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不懂。”
无命面无表情。
这种蠢事,他宁愿永远不懂。
姜知津道:“阿摩说话算话,从不食言,她会带着那根五彩绳,进山之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那你呢?”
“放心吧。”姜知津轻声道,“最想要我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身边再无威胁,只有软肋。”
姜知津看过南疆的山川布防图,仡族和伽南国之间所隔的山不单高,而且陡峭,猿猴都难以攀爬,伽南人若真想在这一带挖密道,也许挖到伽南灭国那天都未必能挖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