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直到半夜,夜浓如水,商仪才拼好偃甲。她站起来后发现少女已经歪倒在地上睡死,而身边的偃甲却拼的乱七八糟。不过几个契合的齿轮,证明她曾经努力尝试过。商仪笑了笑,坐在江舟身边,让她头枕着自己的大腿,摆个舒适睡姿。随后拿起江舟身旁零件,开始拼凑前,她凝视着少女的容颜,鬼使神差般,弯下身子,轻轻吻了下那软乎乎的侧脸。第12章流风回雪亲上去的刹那,她猛地睁大双眸,飞快直起身,生怕少女此刻醒来。心在砰砰跳动,仿佛要脱离胸腔一般。商仪攥紧零件,紧盯着江舟安然睡颜。少女在睡梦中弯起嘴角,低声喃喃:云舒。月光铺了一地。银色流雪里,商仪微垂着眼眸,衣上精致的暗纹闪烁微光。而她看着江舟,眼神比月色温柔。江舟只是想小憩片刻,没想到醒来时,天已大亮。完了完了,要被执教扫地出门了。她心里一慌,猛地坐了起来,却发觉偃甲已经被拼的完完整整,放在自己脚下。江舟一坐起来,原本披在她身上的淡蓝披风垂落在地。她望了披风与偃甲半晌,笑了起来,心情大好,推门而出,看见商仪正在练刀。商仪用的武器叫流风回雪,是一把银色的链刀。雪亮刀影闪烁,像月光在曳动。江舟身形一闪,纵跃到庭院中,破风之声入耳,银色链刀当面挥来。商仪神情微变,手腕用力,想把刀收回,却见少女眉目弯弯,伸出双手接住薄薄银刃,大笑:美人赠我金错刀。说着,江舟手上用力,流风回雪绷紧,商仪不愿松手,不由被拉了过去。江舟足尖轻点,把她揽在怀里,笑道:何以报之英琼瑶,以身相许好不好?商仪低着头,雪白的耳垂泛起红意,轻声说:你放手。江舟死皮赖脸,抱住她的腰,云舒待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回报呢?商仪:只是顺手为之。她抿抿唇,迟疑片刻,又说:你放下刀,刀上有寒气,会伤到你的手。江舟只是笑:云舒,我皮糙肉厚,不怕的。商仪却不信,转身掰开她的手,见掌心白白嫩嫩,没有被冻伤的迹象,这才放心。她轻蹙眉头,生出几分奇怪,逆命侯似乎体质异于常人,几番死里逃生,在后来甚至被人传为妖孽。她怔怔地想,那上辈子舟舟死的时候,该有多疼?前世商仪并没有看到江舟的尸体,只是听人传信,逆命侯命陨长河,尸骨无存。世人都在庆贺,市井坊中一片欢声笑语,只有商仪不信,坐在飞雪梅林里等她的舟舟回家。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直到她后来两鬓成霜,才终于相信,那个说要一生一世不放手缠着自己的女人,是真的死了。商仪并不明白,江舟震退北戎,平定山河,为日后恢复江山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可世人似乎只能看到她轻薄孟浪,嗜血狠毒,千秋功绩抵不过几句市井谣言。在他们眼里,真正的贤臣必须如祁梅驿一般,无论大义还是小德上,都不能有丝毫的污点,就像被写入史册典籍的圣人一般,高高在上,无情无爱。可商仪却知道,这些人不是没有缺点,只是伪装足够好,蒙蔽过世人眼睛。比起这些完美无缺的人,她更喜欢活成江舟那样,肆意张扬,不屑掩盖自己,真实到每一个人都可以触及的样子。她生在纪律严明的皇都,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戴着虚伪面具。江舟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破开昆吾迷蒙的灰雾,刀刃雪白,映出每个人虚妄可笑的样子。宋青云提着两壶酒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画面,她一愣,心想这两人关系进展真快,只一两日的功夫,就成了这么好的朋友。云舒?江舟轻笑道:我的手这么好看吗?商仪这才回神,把流风回雪收回袖中,看了眼门口,冷淡道:有人来找你。说完就回房准备开学之事。江舟笑起来,从宋青云手里接过美酒,这么早啊。宋青云点头,有点为她担心:你室友好像脾气不好呀,要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你就搬去同我一起住吧,我住在流霜汀,还有空位。屋里传来叮当一声响,像是谁愤愤把东西扔到地上。江舟却笑道:不用啦,我的道室友人很好的,而且,她眨眨眼,共潮生有个田螺姑娘,每晚会替我做作业,还会帮我盖被子,我怎会舍得离开呢?宋青云心思单纯,真信了她的鬼话,哇,真的吗?江舟掩唇,是呀,也许是从前师姐留下的,总之,这里是个极佳的地方。宋青云十分严谨,这里靠海,不当有田螺啊,也许你认错了,应是个海螺姑娘。江舟哈哈大笑,正是。宋青云又嘱咐:我在话本上看到的,若你不想她离开,就要悄悄把她的螺壳藏起来,她找不到,自然也回不到海里去了。江舟却说:我从话本上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宋青云好奇问:是怎样?江舟大声道:你要以温柔为饵,绵绵情意作诱,细心伺候,让她自愿从冷硬的壳中走出,露出柔软又鲜活的血肉,而后陷入无尽温柔乡中,再也不想回到孤独的壳中,岂不妙哉?宋青云挠头:可是这样很麻烦。江舟莞尔,但是如此,美味且汁多呀。屋里又传来两生铮铮声响,似乎是流风回雪的声音。江舟害怕再说下去吾命休矣,忙把话题扯回,对听得迷迷糊糊的少女说:多谢你的酒,替我也跟宋叔说声谢谢。宋青云道:对了,你下午的博识课记得要去呀,听说这一届的执教特别严厉,会一个个点名,缺了一次就要打回重修。说着招招手离开,我给你们占位置!博识课是每个新生都必须修习的大课,目的是教导学子厚德博学。可惜她们这届的朱执教出了名的古板执拗,治学严谨,这堂课重修率高达百分之五十。想到方入学宫,就要和两个脾气不好的执教打交道,江舟哆嗦了一下,只觉压力如山。两扇门猛地被推开,商仪背着书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来,一个眼神都不给她。江舟讪讪跟在她身后,心想,还有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舍友。第13章你科挂了在路上,江舟几次找商仪谈话,但少女似乎恼怒清晨之事,一直不搭理她。江舟讨了个没趣,心里几番叹气,想道自己不该一上来就这么轻薄,可一看着广寒君少年时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猿意马,云端的美人站在眼前,便总想上前摸一摸,逗一逗。让那双冰冷而寂寞的眼睛染上凡尘的颜色,从此在红尘流连,再不会飞回天上。往日听话本时候,说什么牛郎织女、田螺姑娘、董永七仙女之类的故事。她初时会随着众人一同鄙夷话本里的凡人,唾骂他们心思卑劣,手段龌龊,妄想留住九天的仙子。可遇到商仪之后,才隐约能够明白那些人的心思。如若烧掉羽衣,藏起螺壳,能够教商仪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她也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原来她自己也这样的卑劣。行至藤萝花树,商仪见江舟还未赶来,故意放慢脚步。花影深深,秋阳浅淡,少女立在花树下,眉目清冷,可堪入画。江舟心想,就算这样卑劣,可对着这么一个人,谁不想把她永远囚在身边,谁不想让这双眼睛染上七情六欲的色彩,谁不想让她从天外的仙,变成一个鲜活生动的人。不走了吗?商仪微微蹙眉。江舟快步赶上她,悄悄去牵她的手,这回商仪大概消了气,又或者觉得太幼稚,没有再把她拍开。千机班的学舍在摄山山腰。石道干净,蜿蜒而上,两边松林青翠。走过几个岔路,一座小石碑立在路口,碑上覆满青苔,千机二字已有些模糊不清。江舟走近后,发现千机班竟占着一间大学舍。黑瓦白墙,墙面微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檐上飞燕筑巢,门前梧桐迎客。学舍内桌椅整齐,约莫有一百来架,想来十几年前,这里也应是一个大班。江舟与商仪方入坐,执教夹着书便走了进来。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我叫桐酒。昨日布置的作业拿出来。看到两人桌面上摆放的偃甲后,桐酒依旧没什么表情,既不点评,也不检查,转身照着书本念起来。她的声线平淡而无起伏,像是一滩沉沉死水,讲课内容亦是枯燥无味,晦涩难懂。江舟本对偃甲毫无兴趣,加上听起来云里雾里,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手撑着头,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起一落。商仪偷偷扯了她一把。江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桐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饶是逆命侯身经百战,见惯种种可怕之景,她依旧认为,上课打盹时执教突然出现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桐酒说:你把偃甲再拼一次。江舟:啊?商仪正襟危坐,余光瞥过来,似乎很是为她担心。江舟挠头,把偃甲先拆开,每拆一个部件,就顿一下,记住它的位置和功用。她本就天资聪颖,记忆超群,可惜心思活络,难以沉下心来。如今执教当头,不得不硬着头皮拼偃甲,她渐渐上手之后,忽然觉得偃甲之术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枯燥无趣,比如一个小小的齿轮部件,看似只起了衔接作用,实则是整个偃甲的核心,如果缺了它,整个偃甲都会无法行动。商仪看着少女越来越上扬的嘴角,心想,也许每个学子都是一块璞玉,如何雕琢成器,全凭执教的引导与教化。桐酒或许有些照本宣科,但确会因材施教。花了一刻钟的功夫,念完书本偃甲知识后,她知道江舟没听进去,便将昨日的作业布置她再做一次,而商仪已经明白她说的新知识,于是她给商仪布置新的任务。拼机关零件,看似简单枯燥,实则非常磨炼心性。江舟拼完大半,忽闻青铜钟响,再抬头时,发现日影西斜,已经到了下午。朱执教的那堂博识课快要开始了。她忙说:执教,已经下课了,我回去拼好再拿回来好吗?桐酒:不好。江舟苦着脸:博识课要开始了。桐酒:那又何妨?江舟尝试和她交流一下,朱执教不太好说话,要是我迟到,博识课那科就要挂了。桐酒反问:我看上去很好说话吗?江舟垂死挣扎:执教桐酒:再废话,你这科也挂了。我

你科挂了。行吧。江舟心里叹气,扭头对商仪说:云舒,你先去上课吧。商仪摇头,我在这里等你。江舟道:这不是等不等的问题,朱执教不管你最后成绩,只要迟到一次,就会把你打回重修。商仪毫不在乎:重修就重修。行吧。江舟有些愧疚,加快动作,好不容易拼完偃甲,她长舒一口气,问:好了吗?桐酒:不好,出来。江舟与商仪对视一眼,不情不愿跟着她走了出去。桐酒立在梧桐树下,朝江舟伸出手。她的五指极白极瘦,手上布满细密的伤疤,一截细白手腕掩入黑色长袖中。江舟有些愣愣地想,这位执教是白骨成精吗?怎么这么瘦?商仪见她盯着人家发呆,冷哼一声,把她手里的偃甲夺过去,递给了桐酒。桐酒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僵硬地拨动偃甲上一处极不显眼的凸起。长方偃甲左右两侧张开双翼,变成一只木头小鸟,歪歪脑袋,在天空盘旋一圈,重新回到桐酒手上。哇。江舟见过偃甲的诸多妙用,但看见自己亲手拼出来的木头零件动起来,心里涌满成就感。桐酒道:千机偃甲,其实是一个赋予死物生命的过程。你们现在只是要把各个部件拼凑起来,待过一段时间,便要开始学偃甲的结构,和如何制造零件。她摸了摸手中小鸟,因此,你们必须要比任何人都要爱惜生命,仔细观察,看飞鸟是如何飞上天空,游鱼为何能在水里游动,天地赋予万物生命,而偃师赋予偃甲生命。江舟忽然想到,初级偃师能发明木车云梯,制造人们生活中常用的种种工具;中级偃师能削竹为鹊,让死物也能栩栩如生,行动如常。那么最厉害的偃师,能不能做出吃饭走路、说话思考皆与常人一样的偃甲人呢?她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桐酒微微一愣,古籍中有过记载,赵偃飞升上界时,曾在人间留下一具偃甲,举止悉如常人,常伴圣人左右。江舟好奇追问:那它现在在哪?这么多年了,虽然人的寿命有限,但偃甲总不会死吧。桐酒摇头,她死了。江舟一愣,为何?桐酒道:圣人死后,那具偃甲自绝于世,只留下一颗灵核。江舟喃喃:可是它为何要自觉?难道她的眼睛亮起,急促问道:难道偃甲也可以有人的思想情感吗?天地赋予生灵性命,而偃师若能赋予死物性命,那岂不是成了神一般的存在?桐酒依旧摇头,我不知道。商仪忽然开口:除却赵偃的传说,史上还有一个偃师献技的故事。江舟问:什么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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