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拿出不废江河。曲九畹轻轻咦了一声,长歌把这把剑赠你了?江舟笑弯了眼,抚摸剑柄古纹,很是喜爱,是呀,宁掌院说让我拿着它去北疆为国效忠。商仪听了,眉眼垂落,想起前生江舟命陨长河,为国而死,世人额手称庆,坊间欢声笑语。曲九畹柔声道:看来他对你寄予厚望,这把剑是他十六岁在武道院拿了第一,夫子亲自赠予的。不废江河,她笑了下,那天他拉我们去仙人眠喝酒庆祝,结果不小心睡过头,错过了早上的通识课,我们六个人都被朱执教骂了一通。宋青云张大了嘴,原来掌院也被朱执教骂过啊曲九畹笑着摇头:何止是骂,罚站、打手,抄书,这些于我们是家常便饭,她面色忽而转厉,狠狠道:你们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说完柔柔笑起来:他今天是不是说了这句话?几人连忙点头。想不到掌院居然是她们的师姐,大家还都被同一个执教骂过,难兄难弟,想到这里,她们相视而笑,觉得关系拉近不少。江舟忽然问:掌院,你说那时的六个人,是哪六个呀?共潮生里的三位是曲九畹,祁梅驿,楼倚桥,加上宁长歌也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人是谁?曲九畹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只是几个同窗而已。她仿佛想回避这个问题。江舟见状,不再追问,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仙人眠灯火璀璨。花间河在楼下缓缓流淌,倒映满城灯火,如同星河垂落,向远处黑夜里蜿蜒。宋青云仰头看着这家老店,我爹说,原来这里只有达官贵人才能来的,后来不知道被谁收购了,就连知府大人也不能随意进来了。仙人眠冷冷清清,生意惨淡。由此看来,那位幕后人一定很有钱。说不定还很好看。楼红袖倚在二楼窗前,朝她们轻轻笑了笑。江舟突然听到身旁的抽气声,转头一看,宋青云已经呆住了。曲九畹:楼老板,不下来迎客吗?楼红袖听了,真乖乖下来迎客了,不过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的。小心!宋青云惊呼。曲九畹:别担心,她皮实得很。楼红袖长裙迤逦拖地,裙摆熠熠如月华流动,鬓发步摇微晃,手里拿着一根翠玉烟枪,曲掌院,你这么说,日后再来仙人眠,我可要算你的酒钱。曲九畹连连拱手求饶。宋青云惊呼:原来这里掌柜就是你?那个传说中的暴发富楼红袖颔首微笑,请吧,这几日有空,做了几道点心,你们帮我试试口味。曲九畹对少女们说:我们今日可有口福了。她们今天确实是有口福了。楼红袖从后厨端来几碟晶莹的小糕点,摆在楼上圆桌。江舟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好吃!是桂花糕!我最喜欢桂花糕啦!楼红袖坐着,手撑头,声音温柔:我阿姐也最喜欢吃桂花糕了。快到中秋,明月澄黄,月轮上桂树影影绰绰。宋青云趴在栏上,问:都说月亮上有桂树和姮娥,可是为什么我只能看见桂花树呢?江舟倚栏而坐,咬着桂花糕,转头看了看商仪,忽然笑了,因为姮娥不在月亮里。宋青云说:那在哪里?江舟:在有情人的眼里,在宦游人的心里。宋青云眨眼:我怎么听不懂呀?楼红袖掩唇笑了笑,这是话本里的一句吧,我阿姐在时,最爱读话本了。江舟:巧了,我阿姐在时,也最爱读话本了。宋青云疑惑:你们两的不会是一个阿姐吧?第16章黄金台上楼红袖说:不会的。江舟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垂着,手抱住膝,似笑非笑。夜色浩荡。曲九畹倚栏,举起酒杯,杯中银液粼粼。千家万户灯火亮起,从高楼望去,如同万盏星辰。商仪端坐,没有喝酒。江舟拍拍腿,有酒无蟹,不痛快,楼姐姐,仙人眠什么时候再进一批蟹呗。楼红袖笑道:你倒不客气。江舟:在楼姐姐的店里,我自然不会客气。商仪:呵。江舟朝她眨眼,云舒没有吃过春城的螃蟹吧,这时候母蟹黄肥肉厚,剥开硬壳,里面的金黄流油,一口黄一口肉,配上酿好的菊花酒,那滋味,绝了。宋青云问:你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你来春城?江舟笑着摇头,没有,只是我小时候常常听人说起,春城的杏花,螃蟹和桂花酒。说完,她掉头朝商仪笑起来:我给你剥螃蟹!商仪面无表情,却想起了一株旧事。江舟杀了张之首的那天,正好是中秋。张之首是盛国大将,国之栋梁,后来赋予闲职,在兵部养老。名为养老,暗操国政。他在朝野中积威甚重,在坊间也素有美名,兵部各项事务,还是要他做最后拍板。这样一个人,连祁梅驿也难以撼动。中秋满家团圆,江舟带兵围住张府,自己施施然走入堂中。商仪闻信赶过去时已经晚了。逆命侯大喇喇坐着,支腿踩在张之首的人头上。满地血腥,尸骨横陈,她浑然不觉,对着明月菊花,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筷子鲟鱼。看见商仪,逆命侯愣了一下,放下筷子,笑道:广寒君,我给你剥只螃蟹呗。这件事之后,商仪与江舟彻底决裂。直至如今,商仪也想不明白,江舟为何一定要杀张之首呢?江舟说完就扭过头,没有看见商仪冷下的神色。她曲指敲着栏杆,嘴里哼着俚谣,裙摆像波浪微摆。曲九畹问:这首歌似乎是北地歌谣?江舟点头:对呀。小舟是从北地来的吗?江舟弯了弯嘴角,是呀,从前我的家在长河边上,她耸肩,后来北戎人打过来,我逃出来,就到南边了。商仪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江舟稍稍一怔,往后倾倒,商仪顺势把她捞在怀里。她看着头顶明月,没有再咋呼。楼红袖道:你们是进了哪个班?商仪:千机。楼红袖半掩面,长睫轻颤,遮住眼底的光,以后你们要是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江舟诧然问:红袖姐姐以前也在千机班吗?楼红袖微笑着点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曲九畹拿手轻敲她的额头一记:我就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提起。楼红袖捂住额头,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师妹们这么可爱,当然想着要拉她们进千机,偃术流传多年,要注入一点年轻血液,不像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念旧情,我要是当了掌院,就把博识课换掉,让学子们学偃术。曲九畹苦笑:那我会被朱执教骂死。楼红袖:没有被朱阎罗骂过,还好意思说是无涯人?江舟拍手:妙极!楼红袖弯起眼睛,进了千机班,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当姐姐这里来呀。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江舟点头:恩!商仪在一旁,面沉如水。江舟生了兴致,问:红袖姐姐,你认识我们执教吗?楼红袖:桐酒,认识呀,那时候我与她还是舍友,一起住在流霜汀。宋青云瞪圆眼睛:我也住在流霜汀!楼红袖笑起来,看来大家都是有缘。江舟道:执教她是个怎样的人啊?楼红袖想了想,这些年,只和她见过寥寥几面,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她变了许多。江舟歪头:什么事?曲九畹轻咳一声,看向楼红袖。楼红袖恍若不觉,你怕什么,她们进了千机班,总归要知道的。你们今日上了学,发现那间学舍是不是很大,里面的桌椅,一共一百二十架。江舟点了点头。那时她就在想,从前的千机班一定很热闹。楼红袖道:十多年前,千机班还是一个大班,有一百来个人。我阿姐、桐酒还有我一起在其中求学。我与阿姐自小学习偃术,可我对机关零件不感兴趣,许是小时候被饿久了,一心只想着赚钱,学习经营之术。阿姐与我相反,偃甲是她的命。楼红袖楼倚桥江舟默默听着,眼里有光浮动。楼红袖坐下,轻抿一口茶水:桐酒就很奇怪了,精通各类偃术,偏像个木头人一般。阿姐偷偷跟我说过,那人就像一具储存偃术的偃甲一样,根本没有对偃术的热情。后来北戎来犯,山河破碎,阿姐便想造出一台偃甲,可以平息战乱,收复山河。江舟眨了眨眼,身子微僵。商仪发问:当真会有那样的偃甲?楼红袖笑道:那时候没人信她。不过她是班长嘛宋青云倒吸冷气,仿佛忽然明白什么,却不敢打断。同窗们年纪小,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就跟着开始做。共潮生不是有间做偃甲的小房子吗?楼红袖玉指一伸,指向曲九畹,她特意匀出来给阿姐做偃甲的,不过我猜这人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爬上祁梅驿的床。宋青云捂唇,彻底呆住了。曲九畹脸微发红,嗔道:你从小就喜欢编排这些有的没的。楼红袖低笑:总之,过了一年半载,那件偃甲真被我阿姐做出来了一大半,我们给它命名为止戈。不过空有偃甲,不能上战场又能怎样呢?阿姐便去昆吾,找飞星将军江旬。
商仪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绷紧,轻抚她的背。江舟这才慢慢放松,转身抱住商仪的脖子,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她怀里。楼红袖道:阿姐给我来信,说将军年轻有为,志在天下,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她只用了几月的功夫,就说服了江旬,一起加入绛河军北伐。千机班有一百二十人,去了一百一十八位,大家踌躇满志,本以为能青云直上。我不爱偃术,就留在了这里。桐酒,她不知为何,也没有去。楼红袖撑头,痴痴笑道:那时候啊,每个人都盼着北伐胜利的消息,春城家家户户都挂起彩条,兰苕,你记得吗?那年杏花开的最好,都说这是祥瑞。曲九畹轻轻点头。后来的事不必说了,二十万兵命陨长河,飞星北堕,大盛从此一蹶不振。只能依靠天堑苦苦支撑。楼红袖说:一百一十七枚玉牌送回无涯学宫,埋在黄金台下。从前无涯没有黄金台的,后来战争爆发,许多学子一去不回,只送回了代表他们身份的玉牌。那年夫子每埋下一枚玉牌,就会亲手栽上一株桂花,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江舟从前听说过这件事,黄金台这个名字,一是因为花开之时,桂花璨如金霞。二是取意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无涯学子为报皇恩,报苍生之恩,前仆后继,一去不回。那江舟问:阿姐从前是怎样的人呢?曲九畹温声说:她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们本不愿相信是她罢了,时候不早,你们明日还要早起上课,便先回去吧。商仪提醒她:掌院,义工之事该如何?曲九畹从怀中取出一块雕有兰花的羊脂玉佩,若是实在没有找到活,就拿着这块玉佩去藏书楼吧,她笑起来,温润如玉,也不必还给我了,平日多去那里读读书,也是好的。第四层有偃甲术的藏书,课业上遇到困难,也能去看看。商仪双手接过,多谢。她们离开仙人眠的时候,楼红袖懒懒散散倚在门前,华服半披,招手道:有空再来啊,给你们蒸螃蟹。江舟:好咧!走到学宫门前,几道黑影闪来,喝道:谁!曲九畹柔声说:是我。那几人自黑暗里走出,穿着督查处的衣服,拱手:原来是掌院,我们在查夜晚偷跑出学宫的人。曲九畹:开学事务繁忙,你们辛苦了,她掉头看了眼江舟她们,笑道:我为这几个孩子布置一些课业,若是晚上再看见她们归来,就不用扣分了。江舟热泪盈眶,心中大喜。前生她晚上偷跑出去买酒,总是被督察处的人抓到,扣了许多学分。不过后来她武道初成,这些人再也抓不到她了。想到哪玩就到哪玩。她与商仪回到共潮生,时候不早,明月高悬墨蓝夜空,海浪伴随月华如银线扑来。江舟与商仪住在对门,她道:晚安。商仪眸光微沉,忽然问:你小时候是在长河吗?江舟道:是呀,她转了转眼珠子,云舒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看来小小的广寒君对长河依旧十分在意。商仪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江舟露出得逞笑容:那太长了,不如我到你房中,我们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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