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知发生什么,致使这些人不仅心智有异,形貌也尤其骇人。过往学子参加义工是为了评优拿分,或者被劳累事务劝退,或者因慈幼坊中人奇怪相貌生怯,待的最久的也没有超过一月。宋青云道:那些人心智不全,但也不是傻子,如果没有能力,不接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突然失踪,让他们伤心呢?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江舟,你们不会也是这样吧。江舟佯怒,你这么看轻我们?宋青云连忙摆手:不、不是,你们课业重,偶尔不去也行的,我会替你们干活,不过这件事能不能瞒着我爹呀?商仪不解:为什么?宋青云叹气,垂头丧气地说:大家总说那些人不祥,我爹也是,以前我家在慈幼坊附近,我偷偷和他们玩,被我爹发现后,把我骂了一顿,立马就搬家了。她咬了咬唇,我在里面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我答应过下次去给他带春团的,可是他肯定忘了我吧。江舟拍拍她的肩,不会忘的。和气举手: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宋青云惊讶道:你不害怕?和气:为什么要害怕?我也想评优呐。宋青云目光立马变了,嚯,原来是竞争对手。和气想了想,又说:我记得舟舟和云舒是千机班的吧?商仪微垂下眸,面无表情:江舟没想这么多,笑道:是呀,怎么?和气道:我听师姐们说,十年前去查此事的,是你们执教呢。江舟奇怪:她那个鬼呸,那个冰一样的性子,也会去管这些事?和气说:听说是夫子的意思,谁知道呢?宋青云道:你们桐执教那个样子,是不是因为看见那场祸事?江舟转笔:不知道。聊了一阵十年前的事后。和气忽然叹一口气,我舍友这科全挂了,都赖我没有及时提醒她们。宋青云想,她已经提醒了这么多次,自己惫懒还要怨别人吗?和气倒不生气,叹气道:唉,我要被扫地出门了,日后我形单影只,能和你们相伴吗?商仪颔首:自然。和气春风满面:那真是太好了。铃声又响起,朱执教板着脸走进来。满堂学子赶紧蹿回自己位置,学堂一片兵荒马乱。朱执教恨铁不成钢: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众学子:第20章小兔崽子不知道把以往的学子都列出来,哪一个在朱执教心中排最差呢?江舟转笔,漫不经心地想。或许应了那句古话,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窗户半开,窗外桂花开得正好,清风拂来,花香盈面。一只小雀在枝桠间跳跃,雀影在桌案上曳动。江舟歪头瞧它有趣,忍不住露出浅笑,手里墨笔不停转动。小雀也歪头看她,绿豆小眼炯炯,在浅淡的阳光里发光。江舟伸出手,小雀跳在她的掌心,低头啄了一下,又歪头望了望她,露出人一样近乎疑惑的表情。她压低声音说:云舒,你看?商仪瞥了眼,它在把你当木头啄?江舟笑弯了腰,凑到她耳边,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木头成仙,特地下凡遇见你的。商仪嘴角轻勾,移至前桌身后,躲开执教目光,人家都是花仙,你倒好,要当什么木头。江舟手指动了下,小雀不解地又啄了她一下,确认这不是木头后,才张翅飞到了窗外。这里的生灵常年有学子喂养,从不会惧怕人类,胆子大得很,授课中学堂蹿进来一只猫、飞进来一只鸟,是常有的事。暮色四合,暖黄的余晖浅浅扫进学堂中。满屋学子已经昏昏欲睡,勉强支撑,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朱执教吹鼻瞪眼,语气加重许多次,嗓音沙哑。他就如推着一辆破车上山的辛勤老农一样,推一下,车动一下,推一下,动一下,一旦停下,他们也不动弹了。青铜声悠悠在学宫传彻。这潭死水瞬间翻滚起来。学子们蹿跳起来,把案上一切东西都揽进书篓里,满脸希冀等执教下课。朱执教面沉如水,拂袖:小兔崽子,滚吧!于是大家都开开心心地滚了。江舟滚得最快,眨眼就蹿到了门外,斜斜倚在墙上,等到商仪三人出来。商仪把两人的墨笔书卷一丝不苟放进书篓里,理了理衣襟,最末才走出学堂。这时学子们已走得七七八八,山间老松被夕阳照得伶仃,青石大道平整笔直铺向前方。可她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另外一条小道。小道蜿蜒曲折,两侧幽幽芳草,潺潺溪流,雀鸟在枝头啼叫。千万人走得那条坦途是很好,可她们却偏爱看小路上不同的风景。江舟伸了个懒腰,明日沐休,今天就不用做课业吧?说完小心望向商仪,揣摩她的脸色。商仪嘴角弯了弯,随你。江舟开心地蹦起来,云舒最好了!商仪本想说,你做不做又同我有什么关系,但话至嘴边还是吞下,道:我要去一趟藏书楼。江舟瞪大眼,云舒果然勤学!商仪计划早日查出前生血案,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需尽快做好准备。而东海之事与尸人相关,她想也许藏书楼中会记载一些东西。无涯学宫渊源千年,藏书百万,千年的传承尽被纳入藏书楼中。暮色四合,高耸的楼台立在斜阳里,就如一位沧桑而睿智的老者,头发斑白,精神矍铄,负手看人世千年变迁。江舟抬头往上看,有些陌生,前生她也没来过这个地方。藏书楼第三楼窗间透出莹莹灯光,是勤勉的学子在挑灯夜读。看管藏书楼的是一位白发老妪。她正低头看书,腰背有些佝偻,身形消瘦,气质极佳,神情专注,让人不忍打搅。商仪轻咳一声,恭敬送上曲九畹的白玉腰牌。老妪慈爱笑着收下玉牌,递给她们一块玉简,温声道:把灵力注入玉简里,想看什么书,它会告诉你。你们是第一次来吧。商仪点头:是。老妪道:第一层分为四大区,各院所学都能在其中找到,若是想看话本,就去最右边的四区吧。江舟眼睛发亮:还有话本看?老妪露出微笑,她华发苍苍,但笑起来时,还是会让人看到一二年轻时的风华,是啊,还有许多孤本呢。商仪拍了拍江舟手背,请问若是想找到长河血役与尸人相关之事,应该前往哪层?老妪笑道:本来以你们的身份,是不能查看这等隐秘,但既然小九把自己的玉牌给了你们,也就只能让你们看啦。她放下手,拿起案上灯盏,弯腰走出来,跟我走吧。江舟回头看了话本区数次,决定再来时好好看个够,原来藏书楼也不是一个枯燥无味的地方。老妪弯腰走上长长楼梯,商仪本想扶她,被她婉拒了。灯火映出人影,在有些泛黄的墙壁上颤动。走至三楼拐角时,一阵冷风从窗间吹进,灯火微颤,而后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江舟下意识地去摸,牵住了商仪的手。商仪握紧她,让她不用害怕。老妪摇头叹息,走过去关上了窗,肯定是小九打开的,她一向这样,马马虎虎。说着,她摸摸周身,发觉没有带火折子,便把灯盏放在窗前,弹指一道灵光,悠悠悬在空中。莹莹青光映出一张吃惊的脸。江舟心头揭起惊涛骇浪,把灵气化作实物,在大道凋敝的如今,已经是极为难得,何况这人信手从容,只是随手一弹。学宫竟还有这样的高人?果然看似不起眼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话本诚不欺我!老妪慢悠悠爬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门上旧锁,到了,你们进去吧。商仪又恭敬行礼:多谢。江舟也学着,做摸做样道了声谢。老妪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记得锁门,不要在里面玩火。嘱咐几句,她又慢慢走下阶梯,动作缓慢,与一般老人无异。江舟凝视她,面露沉思之色,云舒,你发现没,这位先生并不简单,云舒、云舒?扭头一看,商仪早已推门,走入一片黑暗中。第21章有趣极了哎,云舒,等等我!江舟匆匆跟在她身后。这里是藏书楼最高层,已经入夜,星光洒落,地板平铺一地星辉。商仪摸到墙壁开关,墙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明亮的光线在空气里浮游,驱散黑暗。左右的书架半空,斜斜摆着几本书。书架擦得很干净,外表涂了层桐油,光可鉴人。淡淡墨香氤氲在空气里。江舟拿起一本古籍,走到桌案前,小心翻开。这本书上了年岁,书页发黄,每一页都极脆极薄,稍稍用力就会碎裂成粉末。想想假如把书弄坏要赔多少钱,江舟打了个寒颤,动作愈发小心。书上记载的是久远之前的仙人。她曾听说过,那时修道之人,上天入地,一剑劈山分海,一刀斩绝天道,至最后飞升上界。不像如今,大道凋敝,就连御剑飞天,也要依靠剑上灵石。
江舟扫了几眼,想把古籍放回原处,抬手放书时,一张纸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眼睛微凝,忽而顿住。纸上是一张地图,灵脉分布处用墨线勾勒出来,而北疆最北之处,独独用红线划出。这张纸不如古籍一般老旧,凑近闻还能闻见墨香,应该是有人按照典籍记载重新画出来的。云舒,江舟很有自知之明,遇事不懂唤云舒,你来看看这里。商仪走过来,接过地图:这是灵脉分布图,寻常坊间没有这般详细。咦,这里她的目光也落在红线处,眉轻蹙,道:这里也有灵脉?北戎物资匮乏,灵脉稀薄,从前一直向大盛俯首称臣。近百年之内,才忽然崛起,兴兵南渡,侵犯河山。难不成这一切都与这条隐秘的灵脉相关吗?江舟记起,她与北戎兵交战时,曾看见过有人的兵器上镶嵌着与灵石相似的东西。不过灵石是剔透如水晶,那东西却是通体赤红,如同血染。商仪指着地图,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江舟:北戎?商仪摇头:千年之前,还未分上界下界的时候,这儿曾封印魔物长达万年之久。魔气浸染,人烟罕至,仙人飞升时,也叮嘱过,万不可涉足此地。江舟道:所以北戎是开采了这条灵脉,才突然变强,有能力兴师南渡?商仪面色沉凝:不止如此,魔气浸透那里长达万年,谁也不知其中的灵脉会发生什么异变,你说长河血役中出现的尸人,是否与此相关?江舟点了点头,在北戎,高级将领武器上一般都配有一块赤红色的石头,如果这就是他们开采出来的,那确实生了异变。商仪将地图铺开,意识到什么,扭头怔怔道:你为何知道此事?就连熟知军务,身在昆吾的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江舟干咳几声,我不是在长河边上长大嘛,那时候北戎兵打过来,我见到了。商仪不解:见到高级将领?就算身在战场,以一介平民的身份,也没有机会看见敌军的大将。江舟摸摸鼻子,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说起一桩旧事。那时她的阿爷被北戎人抓去,她侥幸逃过一劫,为了救出阿爷,一个人潜入北戎军营中。仗着地势熟悉,身形瘦小,身法灵活,她竟真的混了进去,躲在草垛里,趁着换岗的时候,偷了几件北戎军服,准备给阿爷穿上,再一起逃离这里。只是等到她找到俘虏营时,阿爷因为年迈体虚,被人鞭打,奄奄一息,没多久就过世了。江舟顿了顿,我想为阿爷报仇,就自己穿上军服,北戎全民皆兵,像我这样年纪的在军营里不稀奇。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马鞍子,那东西和桑葚很像,北戎人没见过,分不出来。说到这里,她弯起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很快就毒翻了一片人,我还冒充送饭的把马鞍子拿到主帅营帐,也是在那里看见的血红色石头。商仪吃惊道:不怪那次北戎突然退兵那时候你多大?江舟想了想,难以从封尘的记忆里找到当时具体年龄,大概七八岁?我记不清。七八岁的时候,商仪还在太学院里,同一众皇子皇女听太傅讲学,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就算长河兵败、北戎犯境,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太傅的几声叹息。就算知道一寸山河一寸血,边疆每片土地都浸透着百姓的血泪,但这些也只是书上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商仪从未想过,原来同在龆龀之年,有人却已经经历生离死别,她更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潜入敌营时,有多害怕,历经万苦看见亲人尸首时,该多难过,最后复仇时,又是多勇敢。这些逆命侯从未和她说过。那个佯狂荒诞的女人,从不屑于展现自己的脆弱,从不愿露出一丝软弱之态,换得别人的怜悯心疼。若是当年,她把她在战场上的那些计谋,用在经营世故上,或是学着祁梅驿一样,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谦和的贤良之臣,以逆命侯赫赫战绩,怎会落得最后千夫所指的下场?可她不是不会,只是不屑,或是不愿而已。江舟露出一个血气森森的笑,拍手道:那个主帅,谁知道他是什么官位名字,他比那些人都要馋,吃了好几串马鞍子,口吐白沫,离死不远,不过我还是亲手砍下他的头,趁着夜深,挂在北戎军旗上,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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