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猜的,其他人未必不能。商仪低垂眉眼,陷入沉思。眼前最大的危机不是来自于内部争端,而在于得知天子暴毙后,北戎的反应。祁梅驿:云舒,这世间需要你。她这句话,倒让商仪又想起了前生。那时商仪已经称帝许多年。在她的治理下,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膝下无子嗣,继承这万里江山的,是多年前在民间收养的一位孩子。那少女笑起来双眼弯弯,两颊粉嫩,人比花娇,像她曾经的道侣,有时商仪望她,总是晃神。后来商仪年老体衰,开始打算退位之事,一向懂事的少女伏在她的脚下,像孩子般不肯让她离开。陛下,请不要丢下我。她说。商仪容颜枯萎,年老眼花,竟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错认为昔日枕边呢喃私语的恋人。少女跪在榻边,努力维持住皇家威严,可眼角晶莹泄露出心底的脆弱,这世间还需要你。两鬓苍苍的女人痴痴望着年华正好的少女,终于说出这一生从未开口的情话,这世间不就是你吗,舟舟少女猝然睁大双眸,陛下。她小心翼翼地问:您认错了把我当作了逆命侯吗?已经过了几十年,商仪听到这个称号,心里还是无端痛了下。这痛楚漫漫绵长,自她听到逆命侯战亡那刻从心脏生起,一过经年,仍未消绝。逆命侯,是个怎样的人?商仪倚在榻边,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情人,唇角不自觉勾起,你闻过栀子花香吗?自然是闻过的。商仪:她就像是一朵栀子花。少女一脸茫然,但商仪不想解释,情不自禁微微笑起来。栀子花是乡野的花朵,不似梅花凌寒,幽兰高贵。它粗粗大大,香气掸都掸不开,素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逆命侯就是那么肆意妄为的花,大声嘲讽着道貌岸然的世人。就算所有人都不齿,它依旧这么大大方方地开放,一香就香了几十年。重来一世,商仪又听到熟悉的话,愣了片刻,而后笑道:这世间不会需要哪个人,祁相,不要高抬我,我没那么重要。直到忍受过几十年的孤寂,她才看清自己的心、一星陨落,星河依旧绚烂,一花凋零,春日依旧芬芳。可她的少女如果不在,商云舒的世间只有一片荒芜。我会帮你的。商仪摩挲手上戒指,这象征楚王的权势。看在前生祁梅驿帮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商仪抬头,还有一个问题,在昆吾这么多年,长河血役,你查到什么?祁梅驿说出三个字,张之首。商仪身形微晃,随即露出苦笑,原来如此。前生她与逆命侯因张家血案而生隙,这么多年,她一直怪罪逆命侯心狠手辣,原来商仪不敢再想,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往下想,如同把自己一点一点亲手拆解。她想,为什么那时舟舟不对自己说了?但随即意识到,就算逆命侯说出杀张之首的实情,那时的自己又会相信吗?祁梅驿见她面上血色尽失,不由担心问道:怎么了?商仪摇头,没什么,想起一点旧事。殿下,祁梅驿皱眉,当时殿下为何执意要来东海呢?商仪极轻地蹙了下眉。祁梅驿心里揣摩,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女孩对血石之事所知多少,当年商仪离开权力中心,莫非是想以退为进,主动抽身,想着,她越发有些忌惮面前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五岁,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商仪不知她在心里想什么,刚想开口,却被打断。祁梅驿:殿下不必说了,我明白了。商仪:?你明白什么了?祁梅驿:您早就知道陛下的事,预想到了今天,是吗?商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和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就是,就算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对方也能自动在脑中寻找种种理由,把一切补充至合理。祁梅驿打量面前少女。这十年来,她可谓算得上亲眼看着少女长大,但她也只把商仪当作一个天赋过人心怀慈悲的世家女。可这短短一月的功夫,面前少女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明明面容依旧青涩,骨子里却透出股令人忍不住臣服的气势。像极了真正的天下之主。若是自己未来侍奉的君王是广寒君,那也未尝不可,祁梅驿眯起眼睛,默默想,只是和自己原来的预想有了一点偏差。商仪:祁相,你在想什么?祁梅驿笑了:殿下真有一代明君的风范,她一摊手,纯良无辜地说:若四皇女与殿下一般英明仁慈,我岂会在政见上与她有这么多的不和?商仪:祁梅驿:殿下不信?商仪也笑:我离开昆吾时,陛下和我说过几句话。祁梅驿好奇:说了什么?商仪:昆吾穿朱袍的人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祁相除外。
祁梅驿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这么看得起我。商仪:他说,祁相口里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祁梅驿愣住,随即笑道:承蒙陛下厚爱,微臣愧不敢当。商仪脚尖用力,秋千微微晃动,蓝色衣衫如蝶翩跹。祁梅驿:既然在合作上达成一致,那让我们来谈谈之后的事吧。商仪摇头,我舍友要回来了,你先离开吧。子时我去仙人眠找你。听到仙人眠这三字,祁梅驿有点晃神,这也好,总要见见故人。她一拱手,那今晚我便于仙人眠恭候殿下。江舟在藏书楼耽误许多时间,害怕云舒跟祁梅驿离开,时不时看向窗边的光阴仪。夫子还想同她说几句,见她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不由笑道:云舒又不会跟人跑了,罢了,你去找她吧。。江舟喜上眉梢,连忙往外跑。夫子笑着摇头。跑了几步,江舟记起一事,回头:夫子,阿姐说你是她最尊敬仰慕的人!她说她没有死去,只是摆脱光阴束缚,变成星星悬在天上,你要是想她,就抬头看下星星,不要难过啦!夫子眼睛红了,却露释然笑意。共潮生伫立在石崖上,夜空深蓝,天边几点寥落星辰。江舟把两扇门推开,看到院中央坐在秋千上的身影时,心蓦地软了下来。商仪抬起头,朝她微笑,黯淡的小院瞬间亮起来。江舟喃喃:云舒商仪笑道:摘完花了?江舟两手空空,刚才害怕道侣跟人跑了,急冲冲赶回来,哪里还记得自己出去时找的折花借口。商仪并不在意,不要紧。江舟小步靠近,蹲在她身前,仰头望着她,云舒,你看上去不高兴?商仪想起前生,眸光黯淡,就算回到十年前,自己辜负的女人,终究不是眼前明媚鲜活的少女。错过终究是错过了,她愧对逆命侯,却连声对不起都不知向何人说起。江舟心想,肯定是云舒为皇帝殁了而伤心,那男人再怎么坏,也算是云舒的亲人。她牵住商仪冰凉的手,你别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当年逆命侯也曾说过永远,可天意高难测,人的挣扎微不足道,谁能妄谈永远。商仪:舟舟,别这么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怕舟舟许诺太多,到最后万事成灰,只余一场梦。可江舟误会了,咬了咬唇,神情沮丧:你不喜欢听呀商仪:哪有人能一直陪伴,相互扶持走过一段路,已经不能再好了。江舟听后,怔了片刻,露出沉思之色。商仪正后悔,担心自己说得太丧气,却见少女又笑开了,眼睛闪亮,像是藏着太阳,我明白了,云舒!她一愣,明白什么?江舟振振有词,我要把我对你的喜欢存起来,存到星星那里、月亮那里,还要存给春天的花,夏天的风、冬天的雪,这样你不开心的时候,星星也替我陪着你,月亮也替我陪着你,花草树木、世间万物,都替我陪着你。她笑起来,眼睛弯弯: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啦!作者有话要说:栀子花粗粗大大,香气掸都掸不开,素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汪曾祺感谢在2019-11-1504:19:21~2019-11-1621:1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书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雇员50瓶;(?_?)35瓶;。。。10瓶;昆萨村民、一二三四五5瓶;凛然、最爱吃小甜饼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6章趁机私奔商仪听到她的话,双眸微睁,而后缓缓笑开。舟舟仰着脑袋,眼睛里藏着太阳,笑容温暖坦荡,她牵着她,连手心也是滚烫。空气里浮游淡淡桂香,月华如银练,铺满整个小院。江舟一眨不眨地望着商仪。鬼使神差,她微微伸直身子,脑袋向上仰,嘴唇从商仪白嫩的脸颊掠过。商仪瞪大眼睛,脸上飞快泛起红霞,但她没有制止,也没有说话。江舟像个得寸进尺的小孩,挺直身子,微微偏过头,亲吻更进一步。商仪双颊犹如火烧。前生虽有道侣,但两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连牵手这种稍微亲密的接触都罕见,更别说其他。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心剧烈跳动,无措中又带着期待,身子僵成木偶,一动不动,偏偏心里又在疯狂叫嚣着更近一点。可江舟只是浅尝辄止,浅浅淡淡啾了下,就像蜻蜓划过湖面,留下道长长涟漪。待她离开,商仪的心里难免失落。云舒,我江舟脸色通红,素常不管不顾的孤勇莽撞不见,换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再怎么勇敢的少女,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总是忐忑的。这时商仪凝视着她,眉眼深深,黝黑的眸深邃,藏有许多情绪,舟舟,那时为什么不说呢?江舟一愣,说什么?逆命侯与少女的脸重合在一起,商仪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右颊,想说什么,可喉中尽是苦涩。江舟担心道:云舒,怎么啦?商仪:舟舟。江舟欢喜地回:哎!我在!商仪心想,至少这一次,自己也该主动一回。她稍稍抬高江舟小巧的下巴,俯身印下一个吻,动作庄严而慎重。江舟脑袋晕乎乎的,有点没反应过来。商仪垂眸:舟舟江舟:啊?见她这一脸傻兮兮的模样,商仪那些旖旎心思烟消云散,只浅浅笑了一下,这次不是执教的奖励。江舟问:那是什么?商仪捧着她的脸,看得江舟这种人也不好意思低下头,才松开手,并没回答。江舟缠着她问:是什么,云舒,你别说话只说到一半呀,你刚刚亲我,算什么?算道侣的承诺。商仪心中默默想。江舟不依不饶:不算奖励,那算什么,云舒你说说嘛。你亲了人家就不说话了吗?哪有你这样的,她拉住商仪的袖子,你别吊我胃口呀。商仪:两辈子头一回嘴对嘴亲了一次,道侣却把注意力放在没说完的那半截话上。有点懊悔。江舟眨眼:不是奖励是什么,是什么,哎,云舒,说句话嘛。商仪默了片刻:我有个远方亲戚过世了,我要回家一趟。江舟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嬉笑之色褪去,不自觉变得严肃起来,回家?商仪点头,恩。江舟咬了咬唇,一定要回去吗,最近学业繁忙然而用学业做借口实在不足以让云舒留下。那是你很亲的亲人吗?商仪下意识点了点头,想到天子做的事,又摇头:也不算亲近。江舟:那就别回去了吧,这么远的路,丧礼早就完了,难道只为去他坟头看一眼吗?商仪叹气,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是不愿让舟舟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舟舟为自己担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她从出生起就背负着沉重宿命,但这和舟舟无关。江舟攥紧衣袖,云舒,我留在学宫好吗,这里多好呀,你不喜欢这里吗?商仪笑了,我只是离开几天,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江舟心想,可进了昆吾,有几个人还能再回来呢?那个地方就像一座坟墓,一滩深深的污泥,不动声色地吞噬所有。她把心一横,说:云舒,夫子让我去做一件事!商仪好奇:夫子?什么事?江舟:她让我去长河找灵核。商仪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像暴风雨即将来袭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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