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信命?我信,江旬拍拍江舟的头,让她去外面练剑,对楼倚桥道: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正是无涯校训。倚桥,多谢。楼倚桥茫然:将军为何谢我?江旬只是笑了笑。昆吾,多少年轻士子满怀希望至此,书生意气年少风流,想改变腐朽衰颓的朝纲。但到后来,他们成为玩弄权术的白头翁,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或者被翻涌的暗流吞没,什么都没留下。江旬能感受到自己也在无声无息有了变化不近女色,不爱钱财,不慕权位,但其他东西,他能不在乎吗?晚照呢,云舒呢?人活着总会有牵挂,而有了牵挂,或者同流合污,或者满盘皆输。没有谁能在这个地方坚持自己。可楼倚桥忽然出现,让他想起当年。这个少女太干净,与昆吾城的空气格格不入,像是他酒至酣时的黄粱一梦,梦里无涯书声琅琅,大海碧波万顷,年轻学子相对而笑,桃李春风。他忽而走过去,把江舟紧紧抱在怀里,照照,照照,你是爹爹的珍宝,要记得、记得。江舟吸了吸鼻子,认真说:可是后来,我从北面逃到南方,南方的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过着安安生生舒舒服服的日子,多亏他们守住北疆。没有一滴血是白流的,是不是啊云舒?商仪怜惜地抱住她。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419:26:24~2019-12-1602:3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lwlrma18瓶;最爱吃小甜饼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9章江间晚照两岸白骨累累,不知生前是谁家白马少年郎,谁家春闺梦里人。江舟与商仪一直沉默,鲜少说话,似乎在此地出声,也是亵渎英灵。远远,江舟看见两峰如剑耸立。这一段极为狭窄,水流湍急,山势险峻。在记忆中,两岸草木葳蕤,伏兵埋藏其中,难以发现端倪。但被战火灼烧过后,只剩一山枯枝和斑驳黄沙,连河流都被染成黄色。要到了。商仪开口。江舟深吸口气,身子微微颤抖,忽而手背一暖,被商仪轻轻握住手。她看了眼商仪,突然觉得很心安。河谷前有一座无名石碑,后面是堆积如山的白骨,连一处立脚之地也无。江舟看着那面倒在地上的军旗,眼圈渐渐红了。商仪跪在地上,与江舟一起,共同祭拜满山英灵。此时山风哽咽,河水哀泣,天地无言。商仪刚要起身,江舟却把她按住,跑到她对面又跪下。舟舟?她一抬头,见刚刚还红着眼睛的少女又微微笑了,含泪带笑的模样格外惹人怜。
江舟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云舒,我们再拜一次。商仪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她所言所行。两人相互对拜时,商仪有些恍然,这是夫妻对拜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高堂?江舟心想,把自己媳妇带到老爹面前逛一圈,还拜了堂,这回是真的在一起了!终于是被所有人祝福着的了。任他身后国仇家恨,白骨萧萧,她只要看见眼前一点微末的美好,就会忘掉所有,重新开心起来。这种没心没肺的个性,倒也支撑着她前生这么过下来。商仪:舟舟,你这是?江舟抱住她:云舒,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商仪下意识搂住她的腰,面对满山白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诧然道:什么?江舟: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商仪:江舟蹭了蹭她的脸,心道老爹看见这幕,指不定会有多开心,你感动吗?一阵阴风吹过,商仪打个寒颤,不、不敢动。江舟:嘿嘿,哎?不感动?商仪扶额,叹了口气。第一次和舟舟出游,第一次和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明明应该是双份的快乐,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地方。这么一个鬼影幢幢,阴风阵阵的埋骨之地,是她们的求婚之所,大盛二十万英灵,满地尸骨血海,是她们的见证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傻乎乎地说出一句喜欢,也不管时间地点。可她心里怎么会这么开心?前生逆命侯与广寒君结契,满朝文武做贺,天子垂坐高堂。明珠为灯,白玉为阶,鲛纱铺地,天下珠玉尽聚,奢华富丽笔画难描。今生只在这么一个阴森可怖白骨成堆的地方,身负寻找灵核重任,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为什么她的心里这么开心?比当年还要欢喜万倍。江舟心想,这回让老爹和前辈们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要是云舒日后变心,这群鬼兵就乌泱泱过去呸呸呸,云舒怎么会变心呢?想想,自己也真是厉害。她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胸。这辈子还没加官进爵,做出一番事业,就把天上这轮寒月抱在了怀里。前生那么用尽心力讨好也原来摘取美人芳心,不要价值连城的东珠,也不要高山之心的冷玉。商仪微微垂眸,眉尖蹙了下,瞥见尸骨之下长满流影菇。毕竟这儿是死气深重之地,长出流影菇不足为奇,只是不知她们能否在过往的幻象中追查到隐藏在黄泉下的秘密。念及此,商仪眸光亮起,心想,舟舟说的过来没错,确实应当来这边一趟。她按上左胸,不知是因为方才舟舟的话,亦或是满地黄沙白骨,滚滚长河东流,她的心跳动得稍微快了些。水面缓慢地腾升起轻薄的白雾,澄澈日光与雾气混合,透出朦朦胧胧的光泽来。隔着水雾,天地万物,一切渐渐看不分明起来。江舟有些恍惚,眼前万千景象一闪而过,金光粼粼的大河上,一条小小的渔舟飘过,一时又是夜深星稀,山脚下千帐灯火闪烁。这儿的幻影菇太多,死气太重,又或者单单是英灵不肯安息,无数幻影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副光怪陆离之景。等江舟反应过来时,商仪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她心里一惊,忙喊:云舒?声音在空谷回荡,有几分鬼气森森,所幸商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在。江舟放下心,我来找你!商仪应道:好。话音刚落,她身侧的浓雾里就传来脚步声,商仪回头,诧然问:舟舟,是你吗?没有人回答。商仪拧拧眉,愈发心神不宁,右手抬起,放在胸口,声音拔高一些,舟舟?江舟应:哎我在这里,云舒你别动,我看能不能摸到你,这鬼地方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声音似乎更近一些,但商仪等了半晌,也未见她来。江舟也急了,明明两个人听起来隔得不远,可她走了这么远,还是没看见云舒的影子。就算以她并不聪明的小脑瓜,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这时再开口时,听不见商仪的回答了。江舟咬碎一口银牙,骂道:这什么鬼地方!虽然这儿除却她们两个活人,大抵也只剩鬼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鬼地方。老爹你也真是的,不知道保佑我吗,要是我媳妇丢了,我、我就哼。商仪心中涌现说不出的焦躁,这时脚步声更近一些,她扭头:舟舟!冷风扑了过来,很凉。从雾气里跑出来的人影身量不足,看不清面目,但不可能是舟舟了。商仪拧紧眉,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瞬间她便明白,有幻影菇在,这应当又是过去的景象了。看到小孩的时候,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说不出原因。待离得稍近,商仪才看见那孩子的眉目穿着小小的戎装,身后鲜红的小披风迎风飘扬,腰间特制的小剑随她跑动一颠一颠。许是跑得累了,嘟起的双颊红艳如火,桃花眼尤为黑亮,浅浅浮着一层水光。商仪不由自主往前:舟舟?这孩子太像舟舟了,可舟舟小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知这是过去的幻象,却还是抬起手,试图拦下小孩,停一下,等等我,舟舟!小孩的身影穿过她的手臂,像一阵清亮的夏风,商仪心乱如麻,眼见她越跑越远,心中擂鼓乱敲,什么也想不起,紧紧跟在她身后。她是舟舟吗?为何会在这里?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什么?分开浪潮般的白雾,幻影菇的光点在风中明明灭灭,脚下白骨喑哑歌唱,河水滚滚东流。可映在那孩子的眼里,却是青山绿水,阳光明媚,她背着自己的小钢剑,穿上特制的小号戎装,开心地在阳光下跑着,直到看见一人,笑容更灿烂,一把扑到她的怀里,爹!商仪也停了下来,凝视面前穿玄色劲装的男人。他看上去不到而立,极为年轻,凤目修眉,一脸书卷气,不像个武人。打扮也颇寻常,没披银甲,只穿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左边袖角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木兰。商仪想起,江旬因长相儒雅俊美,在大盛有儒将之名。她在昆吾时,也在坊间听说过不少关于掷果盈车的故事。原来飞星将军,是这般模样。商仪记忆中从未见过他,乍一见却觉十分亲切。或许是知道父亲与江旬的关系,又或是听说飞星将军的故事太多,在她心里,这位故去多年的大将军是自己如叔如父的长辈,纵不在人世,也依旧默默守护着她。他用鲜血与牺牲带来的荣光,庇佑商仪这么多年,也保护了大盛百姓这么多年。若是寻常,商仪有缘见他真颜,定是十分激动,可如今她死死盯着江旬怀中的小姑娘,脑中一片混沌喊江旬做爹的,只能是她遗忘的那位小青梅,江晚照。可她竟才知道,江晚照竟长得这么、这么与舟舟相像,或者商仪有点站立不稳,掩在长袖下的手微颤,眸中漫起湿意。江旬捏了把小孩的脸,又去哪里玩了?小孩举高手里的剑,这把是特意为她用钢铁做的小剑,比寻常练习时的木剑重许多。她费力举起来,我去练剑啦!江旬笑:举都举不起来。小孩急了,我可以!我就是累了。她瘪嘴,我已经学会那套剑招,姐姐都看见啦!你放我下来,我现在就练给你看。说着,两只小短腿不安分地乱蹬,想从江旬怀里挣开。江旬大笑,把她举到自己肩膀上,回去再跳给爹看。小孩手里抱着剑,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脉脉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她猛地回头,正好看向商仪。商仪瞪大双眸,望了一会,才发现小孩只是看着后面巍峨大山,并未看见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好想云舒。她扯了把父亲的头发。江旬宠溺笑道:臭丫头,快了快了,等打赢咱们就回家。小孩数手指:一、二、三、四,还有四个月就是云舒的生辰了,我送她什么好?江旬:送她个盛世江山。小孩问:她会喜欢吗?江旬:她会喜欢的。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602:32:51~2020-01-0317:3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季念深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然、雇员20瓶;拾柒14瓶;patrickco10瓶;399697306瓶;周瑾卿、栀璃鸢年、@_@5瓶;最爱吃小甜饼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0章今生不迟江晚照笑起来,一派天真浪漫,似乎还不明白盛世江山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她摇头晃脑地说:云舒喜欢什么,我就送她什么,我最最最喜欢云舒啦!江旬点评:我和你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生了你这个傻姑娘。商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凝视女孩天真眉眼,听到这句时,泪水顺着眼角滑过原来她自小便是别人最最最喜欢的人,想必是喜欢到极致,才值这么多的最字。这孩子跟舟舟如此相像,连口吻也一模一样,不谙世事的懵懂天真,仿佛从未长大,永不会长大。爹,离开昆吾的时候,云舒还说要送我生辰礼物!你说会是什么?江旬笑着问:会是什么?江晚照嘟囔:我哪知道,我问你呢。不过她旋而又痴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不管云舒送什么我都喜欢。商仪低声回:是只小狐狸。狡黠可爱,和你很像。再抬眸时,父女两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商仪伸出手,没有留住他们。她怔怔往前走,脚下幻影菇如星火闪烁。姐姐!小女孩抬起头,双颊粉粉,眼睛发亮。商仪不可置信睁大眼眸,喃喃:你看得见我?女孩笑弯了眼,嘴角勾出柔软的幅度,捧在一起的小手胖乎乎的,让商仪心里一片柔软。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你看,小福蝶。说着,合紧的双手打开,一只彩蝶翩翩飞出。商仪笑起来,抬起手,蝴蝶从她的掌间穿过,飞往并不清晰的前方。她呆呆望着彩蝶,不知自己此时所见,是否如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她后退一步,看清原来自己站着的地方与另一个女人重合,才恍然女孩并非对着自己说话。隔着十年光阴,她怎能看得见自己呢?商仪自嘲一笑,心中闷痛,忽然意识到,她与这人已错过太多,不仅是爱恨交缠的前生,还有尘封在记忆里的十年。女人身着学宫儒服,泼墨长发用一支乌木簪简单挽起,笑容温煦,乍一看来,与曲九畹和夫子皆有些相似。江晚照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楚地的腔调,福蝶,我在河边抓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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