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开始也应当知道,他这样一会儿扶一扶这边,一会儿压一压那边。扶起来的,只会是各方势力对权力愈演愈烈的欲求之心,最后难免被反噬,引火烧身。韩悯有些担心地问:那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傅询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急。韩悯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傅询便道:你放心,韩家会平反的。韩悯摇头:我不是想说这个。傅询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我韩悯挠挠头,仿佛有些难为情,算了,不说了。傅询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快睡吧。韩悯点头应了,也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傅询不满地啧了一声:快点,本王看着你上床。韩悯动作一顿,闷声道:知道了。他将书稿堆成一叠,拿起镇纸压在最上边,然后吹灭蜡烛,起身朝床榻走去。他站在榻边,扯开衣带,回头望了一眼。傅询正要推门出去,亦是回头看他。此时韩悯扯开衣带,半幅衣裳垂落在脚面上,露出半边中衣。韩悯犹不自知,抬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然后朝他挥手告别。王爷慢走。乌发素腕,中衣雪白。傅询面不改色地颔首示意,推门离开。正巧碰上隔壁房间的卫环。他也正推门出来,手里拿着武器。傅询皱眉:你在做什么?卫环收起武器:我听见有动静,害怕是韩二哥屋子里进了贼人,就过来看看。他干笑两声:没想到是王爷。正傻笑时,忽然看见什么。卫环惊道:王爷,你耳朵好红啊!王爷,你是不是在雪地里冻坏耳朵了?傅询看向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雪下了一夜。次日清晨,日出雪融。阳光透过明纸,照进房里。韩悯趴在案上,埋在纸堆里睡着。案上红烛业已燃尽,也不知道他究竟睡了多久。他原本就夜里少眠。昨夜被傅询赶去睡觉,睡了没多久,便重新爬起来写东西。最后写着写着,就睡着了。照在房间地上的光影流转过半周,这才醒来。韩悯伸了个懒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再眯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揉揉眼睛。他出去找卫环要了点热水,又要了些吃的。洗漱之后,便捧着馒头,坐在案前,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看昨日夜里写好的东西。纸张乱七八糟地堆在案上,韩悯吃完东西,也就看完了。他拍拍手,整理出一叠厚厚的草稿,用麻绳将草稿串成三叠,提着笔橐出门。卫环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站起身。韩二哥是要去找王爷吗?王爷一早就出去了。嗯,还想去找温言温公子。卫环脸色一变:找温言做什么?他整天臭着张脸。韩悯正色道:他是王爷身边头一号文人,你既然在王爷身边做侍卫,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卫环也连忙敛了神色:那我带韩二哥去,他们应当在府衙那儿。昨夜抓到的纵火之人,还有柳知州,都被关在府衙的牢里。傅询拢着双手,坐在柳知州面前,靠着椅背,神色阴鸷。他就是不说话,柳知州也被他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跪着,牙齿咯咯地响着。侍卫从外边走进来,附在傅询耳边说了句话。傅询坐起来:让他不要进来,在外面等,本王出去见他。他看向柳知州,吩咐底下人:继续审。说完便站起身,走出牢房。途径阴暗潮湿的走廊,闻见些许血腥味。傅询吩咐身边人:得闲时,洗洗地。将出地牢时,傅询回头看向身后的温言:本王身上血腥味重吗?作者有话要说:温言:???王爷你清醒一点,你不是去约会第5章你且放心地牢里不见天日,傅询出去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韩悯站在不远处,正与卫环说话,面上带着笑意,也有些晃眼。随后卫环提醒了他一句,韩悯便偏过头去看,向傅询走去。不太适应外边的阳光,傅询眯了眯眼睛:你怎么过来了?韩悯把两叠厚厚的手缝册子交给他:昨日夜里说的文献综述和应对之策,我写好了,给王爷送过来。傅询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多谢,辛苦你了。韩悯手里还拿着另一叠纸张:还有一件事。你说。我想借温言温公子一用。原本温言站在傅询身后,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向韩悯。韩悯道:折子草拟好了,还要同温公子商量商量。傅询看向温言:你随他去。温言应了:是。他向傅询告退,随后与韩悯一同离开。傅询看着他二人离开,身边侍卫呈上一个竹筒:王爷,派去桐州的人传回来的。傅询打开竹筒,里边是一张纸韩家祖宅的地契。韩悯就是用这个抵押,换了那些个粮食药材。傅询想了想,先把地契收起来了。*回到驿馆,温言推开房门。他侧过身:韩公子进来吧。如卫环所说,他这个人确实整天臭着张脸。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卷,韩悯在案前坐下。温言掩上门,也在他面前坐下。韩悯将纸张递给他:昨日夜里,粮仓纵火与沙土充粮的事情,正好可以参恭王一本。这是我起草的折子,你看着用。温言点一下头,只道了一声:多谢。韩悯笑笑,看见案上被墨涂抹得漆黑的稿纸:你也在写?昨日夜里起草了一些,不及韩公子文思泉涌。韩悯没说话。他一直知道温言好像不太喜欢他。从前在学宫念书就是这样,因为他俩总抢第一。再加上文人的心气儿都高一些。温言不喜欢韩悯,韩悯自然也不喜欢温言。他二人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只听温言又问:你怎么不把这个也一起交给王爷?韩悯道:你是他手下第一号文人,往上递折子的事情,不好直接越过你。多谢抬爱。不用客气。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今日仿佛有些不同,温言竟拿起墨锭,研起墨来。他发出组队邀请:若是得闲,一起把你写的那封折子改一改吧。韩悯接受邀请:也行。虽说不太喜欢对方,但对于对方的才华,他二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佩服的。韩悯解开笔橐,坐到温言身边,还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坐过去点儿。他还挺自来熟。温言再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默默地给他让了位置。拿了新的纸张来隽写,原稿被他二人圈圈点点,改得墨黑一片。有时争论不下,就一个字眼,议论了许久。韩悯一把夺过原稿:稿子我写的,我就那样改。温言抿了抿唇,试图和他讲道理:这没道理。直到正午时分,卫环送了饭菜过来,才暂时歇一歇。韩悯捧着陶碗,正要夹菜,忽然听见温言说话。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韩悯缩回筷子:被抄家时,王爷拉了我们家一把,我过来报恩啊。温言看着他,目光通透。韩悯忙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有一点点私心,我希望王爷做了皇帝之后,能给韩家平反。温言冷笑一声:你便是什么都不做,王爷日后也会为韩家平反,你也会加官进爵的。旁的人拼死拼活换来的东西,你都会有的。韩悯皱眉:那不能吧?我凭什么?温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韩悯呆呆的:啊?我应该知道什么吗?温言皱眉,看他的眼神有点儿探究。韩悯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悄悄问系统:统啊,他这是什么意思?系统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说你和定王的君臣之情很深吧。韩悯点点头,低头吃饭:原来是这样。*韩悯在柳州逗留了两日,把自己带来的粮食与药材交接给傅询,又与温言把折子改好定下,便要告辞。这日夜里,韩悯坐在驿站走廊阑干上看雪。傅询外出办事回来,便看见一片白茫茫里,粗布麻衣的文人靠着廊柱坐着,身上披的大氅,兜帽都跑脱了。他伸出手,指上染着黑色的墨迹。转眼时看见傅询,韩悯便从阑干那边翻出来,扯了扯衣裳,走进雪里。傅询道:你在做什么?韩悯道:在等你啊。傅询没来得及再问,便听韩悯道:我明天一早就回桐州,来同王爷告个别。闻言,傅询眸色一暗:嗯,明日本王送你。韩悯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道个别。还有一件事他从袖中拿出三张银票,还有一张地契。这个还给王爷。昨日夜里,韩悯从外边回来,一进房门,就看见这东西放在案上。傅询抿了抿唇角:不是我的。韩悯凝眸:王爷,扯谎就没必要了。傅询轻咳一声:给你你就拿着,还给我做什么?事实上,他在给韩悯银票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韩悯可能不会拿。所以忍住给他塞三十张的冲动,只放了三张。韩悯认真道:你又不像恭王有产业,会做生意,会捞油水。手下一群兵将还要军饷,朝中拨调肯定不够,又要自己贴补正巧这时,卫环走出来,在后边喊道:韩二哥,宵夜好了!韩悯应了一声,把银票与地契卷成一卷,塞进傅询手里:还给王爷。他要走,傅询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按住,颇好笑地看着他。我没钱?没产业?韩悯疑惑:不然嘞?傅询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与他已经两年没见了。现在这世上只有韩悯,会以为他没钱没势力,三张银票也要还给他。韩悯又问:一起吃点东西吗?傅询点头:好。在房里,韩悯捧着碗,将米粥吹凉。傅询问:你把你们家的祖宅抵出去,就不怕旁人买走了,买不回来?不会的,我和债主说好了,我会慢慢赎回来的。顿了顿,韩悯又道:我自己会买回来的,王爷还是不要破费了。要是能抵回去,王爷还是快抵回去吧。傅询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总是这样傻乎乎的。*次日一早启程,韩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还是那样一身粗布衣裳,用发带绑着头发,杏眼透亮。傅询礼贤下士,牵着他的马送他出城。
出城之后,并辔同行,一路送到十里外。傅询骑在马上,看向他:你放心。那当然,你可是系统钦点的、能做皇帝的定王爷。可是韩悯却临时改了口,道:王爷万事小心。要是不成,王爷就赶快来桐州找我,我早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可以顺便捎上你他一贯爱说玩笑话。傅询定定道:用不上的。再行出去一段路,韩悯对傅询道:王爷,足够远了,再远就直接到我家了。傅询一扯缰绳,骏马停下。韩悯看向他。他原本让系统准备了很多君臣送别的诗句对答,临别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轻声道:那我回去了,地震之后恐有余震,王爷多小心。傅询微微颔首,摆手让他回去。一松缰绳,正要走时,忽然听见傅询沉吟道:你放心。他总喜欢说这句话。韩悯扯着缰绳,回头看他,笑着应了一声:我知道。骏马奔驰,袍袖风满。文人风骨峻峭。傅询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若有若无的笑意到了眼底。傅询自认为,自己与韩悯,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他自个儿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许是某年朋友们一起游湖,韩悯跑到船头,拿过乐娘的琵琶,一边拨弦,一边唱他即兴做的词儿。又许是某年宫宴,传唱梅花曲时,韩悯唤了一声傅询,就把梅花枝子,连同自己,一起掷进他怀里。撞落满怀,摇荡心旌。不过自傅询把韩悯放在心上开始,韩悯在他心里的分量,从来只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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