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悯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事情。永安城东有一条勾陈街,东起第三户宅院,先生若得闲,帮我去看看那户宅院有没有卖出去。我写话本子的钱,我也不拿了,如果足够,就帮我把那间宅子买下来吧。那是韩家在永安城的住所,韩悯前十几年都是在那儿过的。葛先生应了:行,那我帮你留意一下。麻烦您了,外边还有人等我,我先过去了。行。*恭王府早已被查抄。如今是卫归带着人在府里驻扎。马车在门前停下时,卫归正抱着头盔,靠在柱子边,和军士们说笑。他听见马车声音,转头看去。看见韩悯掀开帘子出来,便快步上前。你怎么过来了?韩悯跳下马车:过来看看小剂子。原本咧着嘴的卫归一瘪嘴:你好无情。韩悯朝四周看了看:他人呢?卫归拿起头盔,一言不发地扣在他脑袋上。韩悯被他吓了一跳,抬手要把头盔摘下来:都是你的汗,我不要。卫归一掌按在他头顶:你戴着挺好的,颇有儒将风采。他带着韩悯进去,旁人都问:卫将军,这位是?卫归一拍韩悯的肩,朗声道:我好朋友隆重介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天上文曲星,地下韩悯悯。韩悯顺势揽住他的肩:自然是比不过万夫莫敌,冠绝一时,人间武曲星,大齐卫将军。旁人大笑,卫归便带着韩悯进去了。过了影壁,人少了些,卫归才道:那个杨面,就是小剂子,不是要找他姐姐嘛。嗯,没找到吗?卫归摇头:那天夜里就把恭王所有的姬妾都查了一遍,没找到。问了几个人,才知道他姐姐三个月前就去了。韩悯一惊:这样据说是得了肺病,得病不久就被打发到郊外的庄子上。拖了一年,死了之后,就被草草埋在郊外。那他这几日就是去郊外找他姐姐的尸骨去了。好。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不用急着回宫,有什么要的东西,就来找我。卫环抱着手:他若开口,我自然会帮他,哪里用你操心?骤而听到这消息,韩悯心里闷得慌。卫归劝慰他道:所幸恭王已经倒台了。韩悯叹了一声:只差三个月。
卫归想想,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恭王被关在哪儿吗?嗯?韩悯抬眼,不是关在天牢?还有别的地方?你肯定想不到,他竟然在他们家后花园的假山下边,挖了好几个暗室。卫归抬脚向前走去。他继续道:秋后就要处决他,他现在就被关在暗室里。也不知道那几间暗室关过多少人,算是他自作自受。暗室。不是太好的词,韩悯眉心一跳。卫归见他不语,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就没有再说下去。只道:对了,今日圣上过来审他了,现在还在那儿呢。天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和圣上一起回宫?韩悯点点头。正巧这时,江涣从不远处走来。傅询让他审讯恭王,在这儿遇见他,也不奇怪。见过礼,卫归问江涣道:江大人这就要回去了?江涣道:是,料想学宫也要下学了。韩悯有些奇怪,这和学宫有什么关系?江涣淡淡地解释道:我站到圣上那边,把江丞相气得不行,这几日就没回家,先晾他一会儿。敢把亲生父亲晾在一边。韩悯在心中默默地竖起大拇指,江师兄真是个酷哥。只听酷哥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暂住柳府。他看了一眼卫归,皱了皱眉,抬手敲他的脑袋:你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住柳府挺好的。卫归一脸疑惑,江涣便低声解释道:那日在封乾殿后殿,楚钰说他想审讯恭王,但最后圣上还是把这件事派给我了。料想圣上是怕由我拟定官员名册,我爹一定会插手。我搬出来住,也算是避避嫌。卫归与韩悯同时竖起大拇指。江师兄,强。江师兄,酷。江涣被他们夸得有些无奈,无奈地望了望天,最后看向韩悯:你柳师兄也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搬过去住,咱们师兄弟三个人也许久没有在一起了。韩悯点点头应了:好,师兄代我向柳师兄问好。送走江涣,卫归便对韩悯道:走吧,我带你去圣上那边。好。再走过一个圆月门,卫归一抬眼,看见自家弟弟卫环。他抬手招呼:黑豚,过来。卫环瘪了瘪嘴,回过头,看见韩悯也在,就更不好意思了。他扶着腰间佩刀,快步上前,小声道:哥,你能不能别在别人面前这么喊我?卫归浑然不觉:你韩二哥是别人吗?韩悯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别害羞,黑豚。卫环几乎要哭出来了。黑豚落泪。卫归对弟弟道:去暗室那儿,看看圣上审完了没有。要是说得上话,就跟圣上说一声,韩悯过来找他一起回去。知道了。韩悯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听到暗室这两个字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此时天色渐暗,想起从前被关在暗室里的情形,他就双腿沉重,挪也挪不动一步。早知道恭王府也有暗室,他就不过来了。韩悯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给自己鼓气:韩悯,别怕,别怕,这又不是在宫里净身所的暗室,况且傅询就在这儿呢,他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作者有话要说:大齐幼儿园,悯悯小朋友抱着他的泰迪熊缩在床上:我我隔壁床是三哥哥,他马上就回来了,他、他很厉害的第32章香炉长剑【一更】恭王府西北角的花园假山下,有几个暗室。这地方原本是很隐蔽的,要查抄之前,傅询特意提点了卫归两句,他这才在地上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铁环。将铁环拉起,才能发现花园地上的石板原来是松动的,将石板挪开,顺着狭窄的石阶下去,是并排的三个暗室。暗室逼仄,走廊仅容单人行走。房间也十分窄小,稍微撑开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暗室深藏地下,不见天日,阴冷刺骨。不知道这儿从前关过多少人。如今傅筌自己也被关在这里,也算是轮回报应。墙上烛台点着两支蜡烛,发出幽微的光。傅筌的手脚上都缠着铁链,链子嵌入墙里。他坐在角落里,右手手心的血窟窿空洞洞的,凝结的血液糊在掌心。傅询坐在他对面,靠在椅背上,拢着双手,架着脚,目光阴鸷。此外再无他人。傅询冷冷地瞧着他:朕最后问你一遍,先帝走时,吩咐了你什么?没有回答,傅筌只是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眼中毫无波澜。这时,卫环在外边敲了敲铁门:圣上,韩大人过来了,说天色不早,一起回去。傅询直起身子:他到哪里了?隔着门,卫环答道:应该过了圆月门,我哥和他一起。傅询却仿佛有些紧张,道:让他别进来,我就过去。他站起身要走。角落里,傅筌冷笑一声。难怪。他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傅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不自觉地呓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喜欢他。只可惜先帝恨极了韩家,容不下韩家,容不下韩悯,更容不下你喜欢他。先帝游魂不散,你永远没办法得到他,你永远没办法他的话最后轻到听不见。傅询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对他动手,却走到墙上的烛台边,抬手捻灭原本就昏暗的烛焰。傅筌抬头看着,眼中的光暗了几分。而后,他看见傅询又走到对面的烛台边,拿起暗室里唯一一支蜡烛,走到他面前。他当着傅筌的面,将蜡烛捻灭。暗室重陷黑暗,一点光亮也无。傅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傅询没有说话,将熄灭的蜡烛丢到他面前,转身离开。铁门一声巨响,只留下傅筌一人。不多久,傅筌就受不了这种永久无边的黑暗,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蜡烛,抱在怀里,将铁链扯得一阵乱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求饶,才能让他们重新把蜡烛点上。发出的也只是野兽一般的吼叫。再没人理他,他喊了一阵,便脱力靠在墙角。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傅询为什么不把他关在天牢,却要把他关在这里。傅询在给韩悯报仇。韩悯被他关在这里过,或许韩悯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傅询知道。所以方才卫环说韩悯过来了,傅询才格外紧张。*此时,韩悯就站在假山外,百无聊赖地踩在一块石头上,晃晃悠悠的。卫归站在他身边,与他随口闲聊。韩悯想起下午温言跟他说的事情,傅询为他烧了恭王府。他自己不大记得了,想问问温言,但是那时又来不及了,他赶着去书局交书稿。所以就暂时把这件事情压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问问。他思忖了一会儿,揣测着,大约只有一种情形那就是他那时根本不是被关在宫里。韩悯想了想,问卫归道:诶,恭王府是不是被烧过一次?烧了哪里啊?卫归朝四周看了看,抬手一直东南角:喏,就府门那儿他还没说完,忽然有个人扯了一下韩悯的腰带,把他从石头上拽下去。傅询揽住他的腰,把他从石头上带下来。回去了。傅询垂眸,看见自己搭在韩悯腰上的手指,沾了点烛芯燃烧的黑灰。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袖,将痕迹遮掩去,再抬眼时,眼中笑意似有似无。他似是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让他们回去早做准备。身后的侍从正将地下暗室的石板盖上,拖拽时,发出巨大的声响。韩悯听见这声音,身形一晃。这声音刻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他在暗室里被关了几日,被提出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他一直以为他被关在宫里净身所。而今想来,时间和地点分明都对不上。倘若他那时被关在宫里净身所,傅询又怎么会绕道去恭王府放火?不必再问也可以确定了,他是被关在恭王府,傅询才会为了救他,一怒之下放了把火。而傅询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韩悯重想起两年前被关在暗室的情形,无边的黑暗倾轧下来,攥着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他眼前一黑,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傅询正皱着眉看他。韩悯摇摇头:没事,走吧。傅询见他面色煞白,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抱出去了。仿佛把他救出来那时一般。卫归在后边看得一脸疑惑: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卫环一拍兄长的肩:哥,我先走了。说完这话,他就连忙跟上傅询。卫归怀疑地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这不能吧?从前不是打得很凶吗?他俩要是能和好,我倒立吃面还喝汤。*料想韩悯肯定不愿意在恭王府里待着,傅询便抱着他,径直走出恭王府,把他送上停在门外的马车。韩悯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茶盅,掌心里微烫,才让他定下心神。寻常人与外边隔绝几日,不见人、不说话,便浑身不自在。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在不见光的暗室里待了几日,每日都混混沌沌地等着死期。他端起茶盅,抿了两口热茶。傅询瞧着他,帮他擦去额上细细的冷汗。韩悯道了声谢,又咽下了一大口茶水。仿佛看见傅询在眼前,让就好多了。他问:今日温言同我说,陛下烧过恭王府。傅询反问他:你不知道?韩悯摇头:我那时晕乎乎的,后来想起来,却以为是在做梦。记不清也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韩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又道:我一直以为,那时我是在宫里。傅询解释道:那时傅让想救你,就留跟先帝求情,想把你讨去他府上。但是傅筌横插一脚,先帝把你给他了。然后韩悯就从牢里被提出来,关进恭王府的地下暗室。只是他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被关在宫里,再加上梦里火烧王府的火光是隐隐约约,在宫墙那边,离得很远。看不真切,记不清楚。他便一直以为那火光或许是假的,是他自己胡乱想出来的。韩悯还想再问:那你可傅询却不欲多说,把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别过头去:你歇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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