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剂子垂着眸,目光只落在自己的手上,低声道:错只错在我们是奴才。韩悯微怔,反手拍拍他的手背。帮他把头发理清楚,小剂子拿起木梳。韩悯试探着问他:你还想识字吗?他的动作一顿,随后点点头:公子从前教我的那几个字,我还记得呢。
那好,过几日我编一本字书,仔细地教你。多谢公子。过了一会儿,韩悯撑着头,轻声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适用的制度,绝非一朝一夕、一人一事能改。小剂子放下木梳,拿起青梅颜色的发带。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只应道:小剂子知道。韩悯回过头,从他手里抽出发带,一边绑头发,一边对他说:不过也不是不能更改。小剂子却问:把所有人都当人的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他匆匆抹了两下眼睛,就转身去帮杨公公叠衣裳。韩悯忙跟过去,揽住他的肩:好了好了,你别难过。小剂子一歪脑袋,趴在他的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韩悯看了一眼,只是拍拍他的背。缓过神来,小剂子连连往后退:小人逾越了。不要紧,不要紧。韩悯笑着道,我也靠过杨公公的肩膀。*正午时分,他们收拾好东西。韩悯虽然生气,但是于情于理,还是要去向傅询告辞。推门出去,卫环就等在外边,见他出来,一抱拳:韩大人。韩悯摆摆手:你别这样叫我,我有点不习惯。韩二哥。卫环笑着上前,接过小剂子手里的包袱。圣上让我陪你一起去柳府,往后我就跟着韩大人了。韩悯随口问了一句:圣上那边,现在是谁跟着?我哥。韩悯去找傅询告辞时,傅询正在廊下喂鹰。正如卫环所说,他兄长卫归如今腰间佩刀,站在傅询身边,手里捧着萝卜头要吃的兔肉。韩悯向傅询行过礼,忽然想到卫归举着一把大刀,细致地将生兔肉切成小块来,卫将军给萝卜头切肉肉吃。这场景十分好笑。卫归看见他眼中笑意,浑然不觉,还得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傅询皱眉,一抬手,把停在木架上的萝卜头招过来。萝卜头扑腾着翅膀,给了卫归一下。卫归反应快,迅速别过头去,但还是被鹰羽勾了一缕头发下来。傅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对不住,你下去理理吧。卫归笑着抹了抹脸,毫不在意,还夸这鹰有活力,退下去了。他走之后,廊前就剩下韩悯与傅询两个人。上午才吵过架,气氛有些凝重。韩悯尚在生气,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傅询倒是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怕一开口,反倒又惹韩悯恼火。最后还是韩悯开了口,不过说的是客套话。这几日多谢陛下收留,才让臣免遭恭王毒手,臣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他举着手作揖,傅询便扯了扯他垂下来的衣袖。韩悯,你别韩悯抬起头,继续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政事上。可傅询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最后傅询转头,取下挂在檐下的木架子,把萝卜头和木架子都递给他。韩悯接过东西,萝卜头扑腾着翅膀,停在架子上。他用手指挠挠苍鹰脖颈上的绒毛。萝卜头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只是还有些地方掉了毛,还没长出来,半边翅膀和背上还是秃的。站了一会儿,韩悯对傅询道:那臣先告退了,江大人应该还在宫门外,不好叫他久等。傅询很冷淡地点了一下头:去罢。于是韩悯就提着木架子走了,下台阶时,挂在腰间的笔橐一晃一晃的。傅询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原本都把人哄得要在宫里再待几天了,结果那十来个辫子就把他断送了。早知今日,韩悯起床时,他就应该跟韩悯说,头发打结了,帮你拆开。还能再弄一遍,和韩悯说话,说不准韩悯还会觉得他又细心又体贴,帮人弄头发一点都不疼。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杨公公、小剂子,还有卫归,在台阶下边等着,见韩悯过来,也跟着走了。正巧这时,卫归整理好了被萝卜头打乱的头发回来了。他见傅询望着韩悯那边,便问:韩悯搬去柳家了?是。太好了傅询转头看他,面色阴沉,卫归连忙改口:也挺不好的。对卫归来说,这确实挺好的。小的时候就看着他二人打闹,长大之后,自从听说韩悯住进宫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韩悯会和傅询起冲突。这下韩悯终于搬出去了,他也可以放心了。再者,韩悯搬出去之后,没有宫禁约束,可以随时找他,很不错。傅询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他的目光一分一分地沉下去。你弟弟跟着他走了,所以朕把你调过来。卫归抱拳:臣知道。杨公公和小剂子也跟着走了。话只说了半句。两个内侍也跟着走了,你再多话,就把你调去做太监。卫归憋屈地闭上嘴。*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江涣与楚钰站在一边说话。主要是楚钰在说。韩大人真的好有意思啊,我从没见过别人这样和圣上说话,你见过吗?江涣抱着手,淡淡道:没有。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在这里等韩悯。分明是他们两个人吵架,非把他也拉上。不是很高兴。楚钰继续絮叨:居然还是圣上先招惹他的,我从没见过圣上招惹别人,你见过吗?仍旧是淡淡的:没有。我觉得这很不一般,像戏本子里写的,不过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节。江涣,你见过吗?没有。你也好无趣啊,你就会说没有两个字吗?你这样平时是怎么写文章的?江涣不再理他,看向宫门那边。韩悯出来了。正午阳光正好,照在灰色的宫墙上,光影流转。日光照着,他身上素衣都有了些艳丽的颜色。楚钰往前走了几步,朝他挥手:韩大人!韩悯也唤了一声:楚大人。楚钰快步上前,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走吧,等你好久了。韩悯同江涣打了招呼,楚钰便搂着韩悯的肩,招呼杨公公他们:劳烦三位去我的马车上坐吧,让我们三个人说说话,好不好?杨公公也有意让韩悯快些结交朝中官员,站得更稳些,而小剂子与卫环也没有什么异议。杨公公笑着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楚大人的马车?楚钰一指停在一边,无比华贵的马车:那一辆。那马车大得很,镶金嵌玉,连帘子都是刺绣的。因为还在先皇驾崩的三年国孝里,笼了一层白颜色的薄纱。那是用来制夏日外裳的布料,价格昂贵。罩上去,就像是一层淡淡的云雾,显得那马车更加华美。楚钰问:怎么了?哦,马车简陋,辛苦你们委屈一会儿了。他自个儿,拉着韩悯的手,往柳家的马车去。柳家是清贵之家,马车也很简朴。马车驶动,江涣位于正中,韩悯与楚钰分别坐在两边。三方文人正式会晤。韩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边的马车:楚大人,这个楚钰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永安赶考的时候,我爹给我弄的,太傻了,我不爱坐。江涣补充解释:你不知道,他家里是做镖局的,他们家家底殷实。楚钰连连摆手,否认道:不多不多。我爹只是觉得,我们家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就举全家之力,送我来考试。全村的希望楚钰。韩悯道:楚大人真是风流洒脱韩大人客气了,我字琢石。琢石客气了,我还没取字。楚钰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放声大笑。你简直太符合时设想的文人了。他上下打量韩悯:出身文人之家,家里长辈是老史官,恩师是老学官。年纪小,文采好,有风骨,模样也好,家里又穷嗯?韩悯打断他:你是不是说偏了?楚钰停下口,撑着头:我就不太适合做文人,我喜欢在戏台子上扮文人。韩悯才要说话,却听江涣提醒道:你别和他搭话,说起唱戏他就要魔怔,到时候你想停都停不下来了。哦。韩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后楚钰道:我爹总说,文人就是要越穷越有骨气,像我们家就不太行,如果不是为了养家,他就散尽家财了。韩悯老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及至柳府,马车从偏门进去,廊下的小童望了一眼,就跑进院子里了。太爷,公子,韩二公子来了!随后柳停带着人,从院子里匆匆走出来。他站在马车前,握住韩悯的手,扶着他,稳稳地落了地。韩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放软语气:师兄。柳停眉眼带笑,佯叹道:还像小孩子一样。作者有话要说:留守皇宫的老傅: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就是普通简单的文人集团,陛下不用吃醋胖胖生高举应援牌:我辈文人出定渊,定渊七子定乾坤!老傅:像这样和我老婆牵手还有六个!(一怒之下推翻封建统治)第37章是我做的【二更】柳家清贵,柳老学官的门生遍布天下。极盛之时,求学学子可以排到柳府门前的街口。大齐的读书人,多以受过柳老学官的教导为荣,在外也多互称师兄弟。但是能入得柳老学官的眼,真正收作学生,与老学官长孙柳停,互为师兄弟的人,却极少。胡乱喊的不算,韩悯是柳停正经承认的唯一一个师弟。此时柳府小厮,一边喊着韩二公子来了,一边往院子里跑。坐在厅子里的老人家虽然鬓发斑白,但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手里拿着一串桐木念珠,时不时拨弄一颗,声音清脆。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卷先师画像。那小童一路跑到他面前,弯腰行礼,喘着气道:太爷,韩二公子到了。知道了。柳老学官将念珠放在身边桌上,语气寻常,胡子却抖了一下,大约是笑了。桌上还有一只纸折的小青蛙,他伸手按了一下,那只小青蛙便蹦得老高。不多时,他便望见屏风那边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柳老学官眯了眯眼睛,倘若他们还小,还能借着身形辨认一二,现在都长大了,都认不出来了。柳停牵着韩悯,江涣与楚钰跟在后边。在厅中站定,柳停松开牵着韩悯的手,扶着他的腰,把他往前推了推。许久未见,韩悯心底竟有些生怯。他抿了抿唇角,一开口就哑了嗓子:老师。柳老学官的手在桌面上撑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担心老师站不稳,韩悯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然后一脑袋靠在老师肩上,先撒个娇。再开口就更难受了:老师。柳老学官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时小童拿来下跪用的软垫,柳老学官瞥了一眼,拉着韩悯就往回走:没什么好跪的,过来挨着老师坐。榻上铺得软和,小童端来茶盏与一早就预备好的点心。柳停与江涣行了礼,自寻位置坐下,楚钰上前作揖。柳老学官没见过他,转头去问韩悯:这位小哥儿是?去年的探花郎,楚钰楚琢石,楚大人。柳老学官点点头,看向楚钰:老夫不常出门,失敬失敬。楚钰亦是拱手:久闻柳老学官盛名。柳老学官笑眯眯地看向韩悯:老师让停儿喊了你好几次,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又跟圣上打架,惹恼了圣上,圣上不肯放你?没有。韩悯放下茶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圣上与我君臣和谐,真的。那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圣上没派人跟着你?杨公公他们跟着我来了。他望了望四周,小声道,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杨公公不会不认得路啊。柳老学官表情一滞:他也来了?是啊,杨公公早先就向圣上讨了旨意,要出宫来,然后不等他说完,柳老学官蹭地站起来,蹬蹬地往外走,健步如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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