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走近,逼得谢岩连连后退,直到靠在墙上。韩悯又问了一遍: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谢岩嗫嚅道:不合适,但是韩悯抢话:但是楚琢石让你写,你就写了。嗯。嗯?我就知道他和你交情好,他一说什么事情,你就跟接了圣旨似的。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从前连谢鼎元的身份都要瞒着我。不是。依我看,你只有楚琢石一个朋友就好了。那行,我们绝交,我从桐州给你带的东西,我丢进鸳鸯湖里,也不给你。他提着东西作势要走,谢岩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诶,你别生气。韩悯瘪了瘪嘴,眼珠一转,再次伸出手:那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看看,我不告诉他们就是了。谢岩坚定地回绝:不行。你这个人怎么跟块石头似的?韩悯愤愤地坐在榻上,谢岩先是站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小声地唤了一句:韩悯?韩悯没有回答,暗中咬着后槽牙生气。冷静下来之后,他再仔细想了想。到底是他一开始写的御史和探花郎,如今他们两人与谢岩一起,反过来写起居郎的话本,好像起居郎并不占理。韩悯又问:你写了多少了?怕他生气,谢岩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快写完了。快写完了?快写完了!韩悯握紧拳头,谢岩看见,再挪远一些:不过温大人那边还差一些,好像是他怎么写都不满意,重写了好几次了。还挺严谨。韩悯松开手,从提着的礼盒里找出谢岩的那个,丢给他。这个给你。他起身要走,谢岩又拉住他。你没生气吧?楚钰也只是闹着玩儿。韩悯回头,点了一下脑袋:没有,我去找葛先生。看他面色不似作假,谢岩这才松开他。*韩悯提着东西,往白石书局去。这日正巧是《圣上与丞相二三事》第一卷开售的日子。他在去桐州之前,害怕赶不回来写话本,抓紧时间写了两本交上去,其中一卷就是这一本。今日白石书局把它印出来了,书局门前挤满了人。韩悯还没靠近,就看见一个大汉敲锣,他大喊道:松烟墨客小混蛋!韩悯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站在一个卖鱼的小摊后边,朝小贩笑了笑,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小贩甩着衣袖扇风,随口道:那不是松烟墨客的话本子又出了嘛,又换人了,有些喜欢探花郎就难受了。原来如此。只听那人又喊道:怎么又改了?你怎么又改了?我们探花郎哪里不好了?松烟墨客,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说啊,探花郎到底哪里不好了?仿佛在哪里见过,韩悯凝眸看了看那人,又问:诶,可是他之前不是喜欢御史大人的吗?上回他与御史原型温言一行人在醉仙居二楼吃饭,就看见他在楼下敲锣,质问松烟墨客。可是当时,他问的明明就是御史大人。小贩笑了笑:松烟墨客都不写《御史》了,除了跟着他看《探花郎》,还能怎么办?他从箩筐里拿出一个小板凳,放在韩悯身后,拍了拍:来,坐下说,还有的闹呢。韩悯一边看着那人在街上敲锣,一边撩起衣摆坐下。小贩继续道:实话说,这阵子也不是没有别的书局和说书先生跟风,写什么《圣上与御史五六事》、《七八事》,还有《千百事》。韩悯迟疑道:那他们写的小贩皱起脸,露出嫌弃的表情,摆了摆手。这怎么说?他们写得不真。写皇帝吧,不是写得像地主家的土少爷,就是像地府里的阎罗王。非要他整天穿金戴银,用的牙签都是金的,方能显得他尊贵;非要他一句话诛人九族,所有人见他都发抖,才好显得他厉害。整天端着个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帝。小贩哆嗦了一下:那御史就更古怪了,在松烟墨客的本子里,他分明是性子冷。在他们的本子里,动不动就哭,眼泪淌成护城河。长着一张嘴也不说话,就会呜呜咽咽。这哪儿是本子里的御史啊?从前也没人写过这样的话本子,松烟墨客算是把咱们的胃口都养刁了,旁人再写,也写不出来了。没办法,在外边转了一圈,还是松烟墨客写得好,只好松烟墨客写谁,我们就跟着看谁了。韩悯忍不住乐了,拍拍脸,正经了神色: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他老这样换来换去的,谁受得了啊?说着说着,小贩竟也趴在他的肩上哭了。韩悯小心地拍拍他的肩:别难过,别难过。这时,那个敲锣的男人也已到了眼前,径直朝他们走来。一时间慌了神,韩悯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要走,但还是冷静下来,在板凳上坐稳了。小贩是卖鱼的,用几个大木盆装着活鱼。男人就在他们面前蹲下,韩悯连忙拍拍小贩:诶,快起来吧,有人要买鱼。小贩直起身子,泪眼朦胧地道:今天不卖了,今天难受。男人也没有说要买,低着头,默默地抚弄盆里的活鱼。猛男落泪。他喃喃道:我算是知道了,御史、探花郎,还有新来的丞相,全是这盆里的鱼。除了这三位,还有许许多多条鱼呢。皇上,你好狠韩悯刚要劝他,只听他忽然拔高声音:不对,不是皇上,是松烟墨客。松烟墨客,你好狠的心啊!韩悯被他吓得一激灵,身形一晃,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而那小贩与男人抱在一起哀嚎。松烟墨客好狠的心啊!韩悯不敢再插话,站起身来,悄悄地退走了。我不是,我没有。*虽然都知道松烟墨客又换了主角,但白石书局前还是围了许多要买话本的人。韩悯提着东西,从书局的后院溜进去。葛先生难得的没喝酒,在房里看书稿,见他来了,忙朝他招招手。前几日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又不是没有去过桐州,年前才从桐州过来,还给我带什么东西?韩悯将带回来的礼品交给他,说了两句闲话,道:后边印的几本书,要不就在封皮上加一行字本故事纯属虚构吧?葛先生给他倒茶:书局这边,也是这个意思。怎么了?你的话本子越写越有名气,恐怕惊动衙门那边。为防万一,书局想着,要加上这一行字。韩悯捧起茶碗,点点头:那就好。当初签的契约,你还有三本,就该写完十册了吧?是。往后还想写吗?韩悯思索了一会儿:应该不会写了。怎么了?圣上知道了?让你别写了?你怎么知道他认得上回楚钰告诉我的。葛先生笑着给他添茶,就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写话本,你也瞒得辛苦。韩悯不大自在地咳嗽两声:还好吧,反正之后不会再写了。葛先生笑道:那正好,你不写了,不用我帮你盯着契约,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韩悯一惊:啊?先生要走了吗?要去哪里?他一指墙角,韩悯这才看见,他从前算卦用的那个诸葛半仙的布幡,还好好地收在那里,算卦用的东西,也摆得整整齐齐的。我从前在宋国,也算是家财万贯。自诩伯乐,散尽千金资助穷苦文人。十年前谢岩被逐出宋国,我也跟着来了齐国。宋国文人都说,齐国学问荒芜,粗俗不入流。我原本也这么想,又找不到谢岩,只好四处游荡,直到在桐州遇见你。我还记得头回见你那天,你缩在破棉袄里,冻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拿着笔练字。我问你为什么拿左手写,你说你右手折了。我当时就心想,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了。我知道你写话本那天,你说了一句话,你说:文人岂有高下之分?文字岂有贵贱之别?你这句话,应当说给所有自诩中原正统的宋国人听。葛先生握住他的手,韩悯垂了垂眸,道:先生过奖了。我欲四海为家,救助天下穷苦文人,在你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了。如今你已脱困,谢岩也寻到你们一众文人引为知己,我是时候离开了。韩悯想了想,搓了搓发酸的鼻子:既如此,我就不劝葛先生留下了。葛先生扯着嘴角笑了笑,安慰他道:还早着呢,总得等你写完那三本话本再走,不急。沉默了一会儿,葛先生又道:不过你爷爷的书稿,恐怕是找不回来了。韩悯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都找过了,只有我们上回找到的那两张。他摇摇头:没关系。*再说了一会儿话,韩悯留在白石书局吃了中饭。临走时,韩悯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件事情。先生,琢石他们,是不是在写一本《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葛先生一愣,眼神飘忽不定:什么?没有啊,什么起居郎?我不知道。我在谢岩那里看到了。这我写他们,他们写我,倒很公平。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求求葛先生。你先说吧。他们的话本子要是印出来了,得和我的新话本同一天卖。你这是做什么?还要跟他们抢生意?我的话本一出来,他们的就没什么人看了,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起居郎》了。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葛先生无奈道:你这打的是什么算盘?韩悯拽着他的衣袖:求你了,老葛,是我最先认识你的,你就偏心偏心我嘛。其实和我的同一天卖,我还帮他们拉客了呢。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写这个也就是一时兴起,要是卖得不好,他们就不会写了。被他闹得没法子,葛先生只好连声道:好好好,那要是《起居郎》红了,你可别再找我了。韩悯笑着道:没问题。他抓紧时间把《丞相》的第二卷写出来,在卖书那日,把《起居郎》压下一头就行。松烟墨客真是个小坏蛋。作者有话要说:悯悯:计划通√小贩&壮汉:松烟墨客好狠的心啊!(看看新出的《起居郎》)圣上和起居郎才是真的!(历经波折,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队伍)第64章【二更】捧在手心从白石书局出去时,天色还早。韩悯想着,尽管韩礼这人不怎么样,但毕竟是自己把他带出来的,还得自己把他带回去,想来温言与楚钰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太过刁难他,客气客气,也就过去了。所以他重新去了一趟文渊侯府。他推门进去时,楚钰与温言正挨在一起看东西,还拿着笔在改。一见他来,他二人就立即把东西收起来了。
韩悯看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在写起居郎的话本。不过他已经有了应对手段,他不在乎。韩悯背着手,得意地仰着头,走到他们面前,怜惜地抚摸着楚钰的头发,嘴角扬起神秘的微笑。楚钰不明就里,转头看他:你做什么?韩悯仍是笑,楚钰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出去一趟就傻了?韩悯摇摇头:没有。对了,韩礼呢?走了,他知道谢岩靠两次科举,不是没考中,而是考了两次状元之后,愣了好一会儿。又想出去追你,又不好意思撇下我们两个。辨章好意,要留他吃中饭,但是他自己觉着害臊,找了个借口走了。原来如此。韩悯在他身边坐下,这时一张坐榻上,并排坐了三个人。最里边的温言推了推他们:挤着我了。韩悯与楚钰对视一眼,互相要把对方推出去。我要挨着辨章坐。你出去。争了一会儿,最后韩悯道:你都在这儿待一天了,我都好久没见辨章了。楚钰最后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到另一边去坐。韩悯挽住温言的手:我的亲亲辨章。温言皱着眉看他:要坐就坐,不坐就出去,你话本子写多了?韩悯住了口,安安静静地坐着。温言又问:你怎么会把那种人带过来?楚钰附和道:就是,怎么会把那种人带过来?害得我方才要帮他洗地。韩悯顿了顿:是家里亲戚嘛。我在永安的时候,也是他照顾桐州那边的。他怎么照顾的?你给了钱没有?韩悯点头:应该是送了点东西,也时常过去看看。给了双倍的钱。楚钰皱眉:给了不就行了?他还要你帮他引见别人?你都带他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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