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碰见韩爷爷收拾韩悯的房间,韩爷爷差点跌了一跤,被他扶住。他也帮着收拾房间,直到看到韩悯夹在书里的文章。韩悯的房里堆满书卷与纸张,他随手写的文章,整理出了几大箱子,只有这篇文章夹在书里,又恰巧被他看见了。韩礼忍着一口气,将文章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都发起热来。这是一篇论述新法变革,又难得的落到实处的文章,为齐国勾画出一个清平盛世的前夜。就是对韩家一直怀恨在心的先皇,也会为此感到激动不已。正好这时,韩爷爷在韩悯的床榻里发现了那几十张银票,把家里人都喊过来。韩礼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趁他们不注意,把文章收进自己怀里。这篇文章确实写得很好,他把东西带回去之后,也时常在无人时拿出来观看。后来跟着韩悯来了永安,他请柳老学官等人看过他自己的文章,也让韩悯看过。他虽然不服气,但其实是知道的,韩悯的才学远在他之上。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进入学宫,自己的几篇文章都不怎么样,再一次被宁学官找去谈话之后,他对着空白的纸张,写不出一个字。最终他从箱子底下拿出自己从韩悯那里偷来的文章,重新隽写一遍,还特意增改了一些字眼。韩悯的文章原来这样好,就连一向挑剔的宁学官见了,都赞不绝口,夸他进步巨大,还带他去朝廷官员的聚会。面对许许多多的赞誉,韩礼也就顺势把澄清的话都咽回肚子里,笑着应承下所有夸奖。他知道,同在永安城中,文章很快就会被韩悯发现。但是他不愿说,也不敢说。只盼着韩悯并没有把这篇文章放在心上,或者韩悯没有留下存稿,也没有把这篇文章给别人看过。如此,倘若对质,他就能咬着牙死不松口,只说是不小心撞上了。可是现在火烧眼睫,他又害怕起来。手心里都是汗,马车还堵在街道中间,韩礼转头望向窗外,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见一个熟人。才来永安没几个月,他认识的人,大多是韩悯认识的,只有这位不同。韩悯束冠后一日,广宁王赵存派人送了礼物来,那时韩悯不在,是他帮忙拿的。送礼物来的,是赵存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还给了他一个驿馆的地址,让他有事可以来寻。韩礼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抖,对宁学官道:老师,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看见一个朋友,我去同他说两句话。宁学官应了,韩礼逃一般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小跑上前,低声唤了两下。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认出来:原来是韩公子。他笑着指了指附近的酒楼:王爷就在那儿,韩公子可要上去拜会?改日吧,我现在遇上了点事情韩礼转头望了一眼马车,实在是没有的办法,只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那人。那人笑了一下,也不怎么看得起他,只道:我还是听王爷的,我还是去问问王爷有什么办法吧。那有劳你了。那人走进酒楼,韩礼在下边焦急地等着。不多时,那人就下来了,他将韩礼拉到角落里,从衣袖中拿出一些东西塞给他。韩礼摸到那东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那人抓住他的手,把东西塞进他手里。帕子上的迷药是马场里专门用在马身上的,匕首削铁如泥,只要他死了,才能永绝后患,你自己做决定。韩礼双手颤抖,险些把东西掉在地上。那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从眼里射出毒针:我们王爷也是好心帮你,你可别到处乱说。韩礼哆嗦着点点头:我、知道,知道。那头儿,一直凝滞不动的马车行进起来,宁学官掀起车帘,朝他招了招手。韩礼把东西胡乱塞进袖中,拢着手向马车走去。*秋日午后,阴云灰暗,遮住正盛的日头。温府里,分坐几张小案,酒过几巡,小厮来报,说宁学官的马车已经开始动了,不过离得还远,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请他们不必等。楚钰笑着对韩悯道:看来是没眼福一观大作了。韩悯在桌案下,拍了一下他的手。好好好,知道了,他再怎么样也姓韩,不说了。然后坐在韩悯身边的傅询默默坐直身子,目光越过韩悯,看向楚钰。端着酒杯的楚钰动作一顿:我走,我这就走。怎么这就走了?韩悯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傅询眨了眨眼睛,恢复在他面前的纯良模样:怎么了?韩悯摇摇头,捉起竹筷,专心吃菜。不多时,韩悯放下竹筷。傅询低声问道:吃好了?嗯。于是傅询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朕不胜酒力,众卿慢聊。他说着就要站起身,众人赶忙起身行礼,要恭送圣驾。他朝韩悯伸出手,韩悯一时间没回过神,疑惑道:做什么?
傅询看着他,再强调了一遍:朕不胜酒力。你哪有?就有。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上回在紫宸殿,我醉得要死了,你一点事都没有。反正就是酒力不胜,傅询直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怀里。他面不改色地对众人道:韩爱卿送朕去休息,你们就不必送了。他们原也没有要送的意思。其实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位韩爱卿不大愿意,他想留下来和朋友们一起,但最后还是被圣上拉走了。旁人心道:仗势欺人,太过分了。楚钰心道:仗势欺人,太有意思了。韩悯向诸位大人告辞后,便被不胜酒力的傅询架走。陛下想去哪里躺一会儿?你们家就在温府对面,别的地方朕睡不惯,就勉强在你房里待一会儿好了。韩悯撇了撇嘴,眼睛却忍不住看他:那还是请陛下稍等一会儿,正好修花园的工匠还未离开,让他们在此处给陛下建一座行宫就是,何必勉强住我的屋子?傅询偏偏顺着他的话说:那就让他们去建,正好朕日日过来住。韩悯一噎,最后问:要不要让他们去煮醒酒汤?陛下头疼吗?不疼傅询停了一下,改口道,还是有点疼,要是有人能帮着揉揉就好了。却不料韩悯脱口就回绝:那不好意思了,我不是人。傅询转头看他:何至于此?韩悯得意地挑挑眉,笑道:我是仙界下凡的文曲星君。喝了两杯酒就要上天,傅询从没见过这样傻的星君。*把人带回自己房间,回去路上,韩悯看见爷爷在堂前摆弄自己的盆栽。爷爷,老师他们下午过来?嗯,等会儿就来了。韩悯望了望庭外昏暗的天色:好像要下雨了,让小剂子记得关窗子。知道了。韩爷爷微抬起头,才看见和韩悯站在一处的傅询,赶忙就要起身,哟,陛下。韩悯一把搀住傅询的手臂:爷爷,没事,他喝醉了,不用行礼。傅询顺着他的话,歪了歪身子,靠在韩悯身上。韩爷爷疑惑:哪有这样的?喝醉了就不用行礼?反正不用,爷爷你坐着吧,我把他送回房睡一觉就好了。说着,韩悯就要往前走,却不料傅询站在原地没动。韩悯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别装了,走了。傅询挨着他:醉了。韩悯伸手揽住他的腰,但是抱不动。最后他只好拍拍傅询的左腿,仿佛在教小孩子学走路:诶,陛下,来,先抬左脚,对,很好。再拍拍右腿:然后迈这条腿,不错不错。傅询没忍住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大步走过堂前。韩爷爷凝眸,所以圣上到底醉了没有?*韩悯的房间不大,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就是满墙的书架。就这样,还是堆不下韩悯的藏书,另有几个大木箱子,并排放在角落里。果真是文曲星君。傅询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韩悯的床榻上。已经入秋,韩悯又怕冷,床上铺了好几层被褥,看起来就很暖和。铜钩挽起,帐子上绣了两瓣小小的竹叶,还挂着那柄长剑。傅询上前,碰了一下那柄长剑:还留着呢?不留着睡不着。韩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绝没有抱着它睡。傅询掀开床上的被子,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韩悯就拉住他,抓着他的衣袖,按在他面前。你自己闻,一身酒味,臭死了。傅询也不恼,只道:今日微服前来,也没有带衣裳。韩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给他找换的衣裳。傅询坐在榻上,看着他在衣箱里翻东西的背影,十分自得。忽然窗外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猫叫,系统站在窗台上,怒目看着傅询。傅询看着它,顺手把床上的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系统发出一声不像猫叫的嗷,然后跳进房间。傅询抱着韩悯的枕头,拇指摩挲着枕上的两小瓣竹叶刺绣,闷闷道:韩悯,你的猫好凶。他竟然还敢先告状。韩悯回头,系统委屈地迈着猫步,走到他身边。韩悯摸摸猫脑袋:别闹。系统急得原地转圈,平常冰冷的电子音都有了些焦急的味道:他坐你的床,还动你的枕头!那我又不能让他不动。韩悯瘪了瘪嘴,从衣箱里翻出两件新衣裳,走到傅询面前,把衣裳抖落开,照着他的肩膀比照了一下。秋天刚做的新衣裳,你穿可能有点小,带子系松一些,先凑合着穿吧。韩悯说得为难,不过傅询求之不得。他束冠的时候,傅询给他送了一堆价值不菲的上品松烟墨,他近来在用松烟墨写字,衣裳被褥上都是淡淡的墨香。最后傅询躺在韩悯的床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靠着他的枕头,十分惬意。韩悯抱着猫,坐在榻前,慢慢地捋着猫毛:陛下不睡一会儿吗?不是说醉了吗?傅询挨着他:你也睡吧。韩悯要去另一边的竹榻上睡,却被傅询拉住了。再铺床也麻烦,天不热,我们挤一挤。这话说得正气凛然,绝无私心。于是韩悯把白猫放在地上,让它出去玩儿。我就睡一会儿。系统愤愤地从窗户跳出去,韩悯脱了鞋,傅询却按住他:你也喝了酒。他振振有词:我身上是香的,而且我就睡一会儿。明明是给谢岩送行的,结果今天都没跟他讲几句话,等等我就出去找他们。韩悯和衣侧卧,从傅询身上拽过被角,盖在自己的腰腹上,准备眯一会儿。他原本就没练过酒量,只是因为离家近,才多喝了两杯。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很快就睡着了。傅询挨着他坐着,伸手拨了拨他落在耳边的碎发,指尖触到脸颊,傅询只觉得有些烫。不知道是韩悯喝了酒,脸上发烫,还是他自己指尖燥热。傅询不再闹他,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就躺进被子里。韩悯背对着,只把瘦削的背留给他。呼吸之间,傅询想,韩悯有一句话总没说错我身上是香的。迷得人晕头转向的。他自己睡得好,傅询平躺着,倒很是精神。没多久,外边传来敲门声,小剂子低声唤道:公子?公子?傅询原本要过去开门,不想韩悯哼哼了两声,就睁开双眼。傅询顺势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熟的模样。韩悯支起身子,小小地应了一声,回头看看傅询,帮他把被子盖好可傅询就是热极了,才会把被子掀开。韩悯还贴心地帮他把帐子放下,然后离开。小剂子道:温府派人来请,说宁学官和堂公子都到了。好,那我过去见一见。他看了一眼昏黑的天色,分明还只是下午。大约真是秋天到了。小剂子要跟着他,他却道:就隔了一扇门,有什么好跟着?家里的窗子关了没有?去关窗子吧。韩悯独自一人穿过回廊,走出家门。宁学官已经到了,马车还停在温府门前。他刚要进去,忽然有个人从门边闪出来,喊了他一声:悯弟。韩悯回头,疏离而礼貌地笑了笑:堂兄,你到了,进去吧。韩礼面色苍白,话说得也小声: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能不能韩悯直觉不对,往温府那边走了一步,只道:就在这里说吧,辨章他们都在里边等我。见他要走,韩礼连忙上前,将温府的门虚掩上,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韩悯一惊,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韩礼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那篇文章备受宁学官推崇,其实那篇文章是我是你他这样吞吞吐吐,韩悯心中也猜到七八分,想着先稳住他,自己进去找宁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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