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倒是留了孙雪霄在跟前抄经,孙雪珠也自告奋勇要抄经,却被龚姑姑委婉地留在了房里。
孙太后读过经后又再度心平气和,说话轻言慢语,恢复了之前那慈眉善目的婉约气质:“哀家近日就会直接下懿旨,只说哀家伤风,你在旁伺候得好,立你为后,因此你须沉得住气。这些内侍,他们的权力,来源于皇帝,只要帝后一体,你要除掉他们就十分简单。”
“如今哀家且忍着他们,不过是需要他们去制衡前朝的阁臣们罢了,他们心里知道他们是要靠着哀家,就算贪财,毕竟只是些没后人的内侍,能要的有限。”
孙雪霄垂睫应着,孙太后数着念珠,眉目宁静祥和:“再忍些日子,等你立后的大事办了便好了。”
“在后宫,要的就是能忍。”
兴许是夜深人静,孙太后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些曾经令她痛苦或者酸楚的日子:“当初,文皇后不受宠爱,后来被废了封了静妃,悄无声息地病死了。高贵妃呢,生得最美,先帝最宠她,之后不也还是生了疑忌,最后也只能狼狈出家,她性情刚烈,自己吞了金没了。你不知道当初皇上宠她的时候,连窗纱都用的江南进上的贡纱糊的,其实并不结实,千金一段的纱,平民老百姓全家能吃个几年,她只为了那所谓的雨过天青的颜色,就用来糊窗,暴殄天物,如今又如何?”
“踩过哀家的人,如今都成了骨头,只有哀家活下来了,还有西宫那些太妃们,你别看现在她们一个个老实的天天打麻将,其实先帝在那会儿,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呢,这宫里,倒是有一句话最真切,宫里安身立命,得靠孩子,皇上还年少,入宫后,你抓紧机会,怀上孩子,无论男女,都已足够你立足。”
孙太后迟疑了一会儿,安然道:“那魏四娘比你年长些,因此多了些风韵,皇上年少,从前哀家拘束得严了些,那高元灵在皇上进宫时伺候过他一段时间,想来熟悉皇上性子,这才专门挑了这么个人。”
她冷笑了声:“面如银盘,丰腴白皙,倒是个是个好生养的福相,但来日方长,一时的得宠不算什么。魏宝山是季相的人,这是内阁想安插自己的棋子,这个时候莫若退让一分,彼此相安无事,且先将你立后的事定下来。”
孙太后淡淡道:“高元灵到底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他打错主意了,皇上就算喜欢,也不会违逆哀家的意思。皇上那边,哀家自会交代,若是只是妃位,等她进宫,自有哀家替你收拾场面,其余之事,你一律不必担忧,只管安心陪着皇上,生下小皇子即可。”
孙雪霄低眉顺眼道:“姑母说得极是。”
孙太后微微带了些感慨和慈祥:“哀家希望能早日听到你叫哀家母后。”
孙雪霄垂头似是羞涩。
孙太后却抬头看到吴知书来了,问道:“皇上那边如何?”
吴知书道:“皇上十分关心何常安,赏了饭食,赐了药,还亲自去探视了他。因着高总管过去训过话,皇上想是心里不痛快,有小内侍被罚了掌嘴。”
孙太后却又问道:“皇上夜间遗泄情况如何?”
吴知书脸上略过了一丝不自在,悄悄看了孙雪霄一眼,但仍回道:“奴才问过了,一个月约有一次两次,近两个月想来身子骨强健了些,一月能有两至三次,均有记录。奴才敲打过服侍的宫人,皇上极守规矩,并无召宫人、内侍侍奉情况,亦无自渎情况,平日举止端庄,雍容慎行。宫人们也都极守规矩,绝无引诱皇上之行。”
孙雪霄之前尚未解孙太后的问题,听吴知书禀报后却忽然反应过来,面色瞬间涨红如血。
孙太后看她面羞难堪如此,轻笑了声:“你尚在闺阁,难免羞耻,但来日入主六宫,这却是你之职了。若是混混沌沌,或是羞头羞脚,或是耽于情惑于爱,那还不如早日为你议一门别的婚事,不必入宫。皇上十二岁出精,哀家就为他打算大婚之事,他尚年少,届时哀家会让御医细细调养,再给你派个知事妈妈,保管你早得皇子。”
她面目平静,仿佛再说一件极寻常之事:“彤史在皇后手中,皇上要幸谁,都是皇后定的,你又有哀家襄助,若是连皇上的一举一动你都掌握不了,那就是你的无能。”
孙雪霄背上一层层汗涌起,但仍然恭顺回道:“雪霄谢姑母教诲。”心里却仍然毛骨悚然,小皇帝在宫中,受到的到底是如何严密的监控?而来日自己作为皇后,也将同样受到如此严密的监控。便连那床帏之事,也将要被宫人仔细围观教导,确保一举得皇子。
得了年幼的皇子以后,自己和小皇帝的下场,又将会如何?
她肌肤微微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住着的绿芳阁的。
孙雪珠并未睡着,看到她回来迫不及待过来打探:“姐姐和姑母抄经这许久,想是又得了不少教诲,不如多教教妹妹,今后姐姐入主六宫,宫务繁忙,妹妹想必就难见到姐姐了,咱们姐妹再有这般日子就少了。”
她说完不由又有些羡慕:“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入了姑母的眼。”
孙雪霄意兴阑珊,什么入主六宫,不过是提线木偶除了小皇帝,再增加一个罢了,她低声笑了声:“这宫里能是什么好去处?身不由己,妹妹还是在宫外嫁个如意郎君罢。姐姐还羡慕妹妹,能在宫外自由自在呢。”
孙雪珠道:“我看皇上俊美文秀,恤下温和,姐姐来日又是皇后,六宫之主,在宫里那还不是自由自在。”
俊美文秀,脾气温和,孙雪霄想到吴知书口中那雍容慎行守规矩的皇帝,心下叹息。
平日里见小皇帝吃多少穿什么,每日里做什么都由姑母安排,之前只觉得这也是姑母对皇帝的关心,直到今日,她才深切明白这所谓的关心,能到何等令人窒息的地步,一言一行,都被密切关注并被细细剖析所思所想,无丝毫寸许腾挪喘息之地。
她不仅同情小皇帝,她还同情未来的自己,然而却别无选择。
想到未来密不透风喘不过气的日子,又无可违抗,她完全没办法和这个满眼羡慕的堂妹说什么,只觉得胸口闷得完全呼吸不了,只能勉强点了点头:“我累了,妹妹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咱们再聊。”
孙雪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也只能起身道:“好的,姐姐早点歇息。”整个承恩府都知道,孙雪霄是得了太后青眼,来日要入主中宫的,承恩候府还等着她振兴门楣,她只能憋屈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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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宫。
萧偃却不知道自己正被未来的皇后真切同情着,何常安被打后,其他内侍侍奉皇上更战战兢兢了,萧偃借口心情不好不许他们进殿伺候,果然无人再敢进寝殿,然后再布下幻阵,和巫妖开心地去了金瓯巷的新房。
置办房子以来,他还没有认真在房间里好好呆过,因此他们回到了内院,乌云朵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轻巧地跃到了萧偃肩膀上,萧偃摸了摸它的背:“去把祝如风叫到书房。”
乌云朵轻巧跃出去,不多时祝如风大步迈入,向萧偃行礼。
萧偃点了点头,简单明了:“给我找一包巴豆粉来。”
祝如风眉目不动,完全不问君上用来做什么,也似乎对君上在深夜忽然出现在房间内一点都不好奇,只应诺而去,不多时果然转回,一包极细的巴豆粉包在上好的白棉纸里,装在了香袋里送了过来。
萧偃拿了打发走了祝如风,院子里又只剩下了一人。
问巫妖:“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家什吗?隔壁这间房间留给你的。”
巫妖诧异,没想到萧偃还要给自己留房间——自己仍是魂体,要凝结人身,按现在的进度,恐怕还要许多年……但,梦想总是要有的,巫妖道:“好,我储物戒里有魔法家具,我过去放出来吧。”
萧偃一听兴致就起来了:“真的?那我一定要看看了。”
巫妖第一次觉得自己储物戒里为了方便旅行带的一些魔法家具有些用。
宽敞的房间里,魔法地毯先忽然出现,铺在地面上,丰厚柔软的洁白纤细长毛地毯,萧偃看了眼自己的绣金锦鞋,虽然是从宫里出来,并不脏,但他还是有些怯于踏上那一尘不染的长毛地毯。
“放心上去,这是魔法羊毛地毯,精灵手工编织的,施有清洁魔法,不会沾尘土,也防水,适合光脚踏上去,足感很舒适,卧室就是放松的地方。”
萧偃想了下果然脱了鞋踏入,双足立刻陷入了柔软的羊毛内,干燥的长毛轻拂在足背,是异常新鲜的感受。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没规矩,但……确实很舒服,卧室是用来放松的地方么。
他才走进去,眼前一亮,顶上浮着一盏华美璀璨的魔法水晶灯,繁复的水晶花枝放着柔和的光,而这光明明看着一点不刺眼,均匀铺洒在房间内犹如月光一般,却偏偏整间屋子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月光魔法加注的魔法灯,暗夜精灵们喜欢这种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