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首,这才发现战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颤颤巍巍地走到房间跟前。他拄着拐杖在门口站定,“来人!将这个孽障给我捆起来!”
“老爷子不要着急。这捆人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警察吧。”
战老爷子佝偻的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去,却见十几个身穿制服的人训练有素地从楼梯口跑过来,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枪。
“你们是什么人?如何擅闯民宅?!”老爷子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龙江分局二支队队长陈峤。这里是不是发生命案?”
“没有!”
“战部长,对警察撒谎,你想好会是什么后果了吗?进去!”陈峤往后使了一个眼色,就有几个手下迅速控制住了现场,其他几个疏散人群。
陈峤进入房间的时候,看了程思慕一眼。
程思慕的手藏在身后,手指不住地颤抖。程大哥看出了他得异常,以为他是见不得老同学接二连三死在自己眼前,便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安慰。
岂料,程思慕突然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冲出去跪在栏杆前面不停地呕吐着。
这可把程父程母和程思钦吓坏了,赶紧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程思钦蹲下来,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部。程夫人甚至小声地哭了起来,就连平时最严肃的程家主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以为他是吓坏了,可是只有程思慕知道,自己是恶心的。
不是恶心那种画面,而是恶心里面的那两个人。
周媛媛的死是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亲眼所见,程思慕不会相信人能这么没有下限。
这让他想起了刚才的那副画,色欲、贪婪,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两种颜色,唯有如此,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陈峤最后还是跨进了那个房间,而其他人都被赶了下去,这其中包括战家人。但,程思慕却被获准留了下来。
然而他刚刚大吐了一场,身上没什么力气,于是就扶着栏杆歇了一会,然后才走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战祺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蜷缩在墙角,嘴里还自言自语地不知道说什么。
程思慕想凑近了听清楚一点,却听陈峤说道,“别乱走。他在说,'别杀我,对不起'。”
“他受了刺激。”
“是,刺激还不小。”
陈峤示意他往床上看那具尸体。程思慕看了一眼,很快也发现了违和的地方。
周媛媛半眯着眼睛,眼神迷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由于极度的快感而导致的猝死,可是偏偏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与战祺如出一辙的惊恐。
“死于心梗。”
“重要的是原因,而不是结论,对吗?”
“程总很聪明,你看看这个。”
程思慕顺着陈峤的手看到了洁白的床单上两个凌乱的血字。
这血,显然并不属于周媛媛,也不属于战祺,现场除了这里也看不到其他血迹。
“赵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不是赵日,是赵昱。”
“赵昱?!”陈峤不自觉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却不想引得一旁的战祺尖叫连连。
“看来你的猜测没错。好吧,我们姑且假设她看到了赵昱,可是,赵昱不是死了吗?”
“陈队长,你还不明白吗?有人打着赵昱的旗号要向我们复仇。他、我、奕然,我们都身处在危险之中。”
“……”
“也只剩下我们三个了。陈队长,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七个人,四个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峤的脑海里此刻正如走马灯般地闪过一帧帧血腥的画面,从孙耀虎的车祸,到郁茗的“自杀”,再到如今周媛媛的暴毙,明明都是他杀,最后却找不出证据,只能认定为意外死亡。
从警十二年,陈峤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他只能徒劳地开口安慰,“你放心,我们会加派警力……”
话音未落,却被一阵急促而悦耳的铃声打断。
“阿慕你快回来!江奕然出事了!”
程思慕顿时脸色大变,来不及打招呼就转身往外飞奔。
陈峤心知不好,也担心出事,遂派了两个警员跟在他的身后,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大局。
战祺的情况看上去稳定了一些了,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双手戴着镣铐,目光呆滞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儿,所有疑似证物的东西都收集了。”
“有没有看到纸条和油画?”
“什、什么纸条?”
“你特么的!没找到纸条收集什么证据?接着找!”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头儿……是不是这个?”
第46章接近真相
陈峤闻言转过头去,看到小助理用镊子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从上面看到了熟悉的正楷,“我知道你的秘密”。
他就突然松了一口气,看来程思慕的推断完全正确,这是有人在向他们几个复仇。
但是他细想起来,马上又发现了程思慕话中的前后矛盾之处。那天在警局里,他说赵昱是因为进山看老人而出的车祸,既然是意外,又何来复仇之说?
所以陈峤断定,程思慕在说谎。他一方面希望自己查下去,另一方面又不肯告诉自己全部的实情。他在试图掩盖什么,或者说,他在包庇什么人?
赵昱的死,与这六个人有关。
可是六个人,是怎么挤一辆车将一个赵昱撞下山崖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车祸是其中一个人制造的,而其余五人,均是旁观者。
所以,真正的肇事者,是谁?战祺还是江奕然?
这两个人都很可疑。
江奕然,江家的私生子,从小在畸形的环境里成长。自己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知道他是属于“外热内冷”型的,表面上看着温和好接近,其实对外界事物都抱有很强烈的戒心。这样的人,最容易走极端。
而战祺就更不用说了,纨绔子弟一个,在家人的纵容下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至于陈峤为什么没考虑过程思慕,那是因为他太镇定了,明明身在局中,却活得像个局外人。
唯一能让他乱了阵脚的只有江奕然。
这两人……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很多亲密的举止,都已经超出了老同学的范畴,可是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他又说不出。
恍惚中,有一个什么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但是他抓不住。
陈峤想,大概是他的功夫学不到家吧。
“头儿,都完事了。现在什么指示?”
“留下两个人看着,剩下的,把尸体和证物带走。人,也带走。”
“是!”
警员们都依照指示收拾停当后跟着陈峤下了楼。
陈峤本想直接将战祺带到警局接着讯问,却不想在下到客厅的时候受到了阻挠。
“陈队长,你要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
“你说呢?战部长。战祺涉嫌杀人,我依法将他带回局里接受讯问,有何不对?”
“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的儿子涉嫌杀人?你的搜查令呢?逮捕令呢?没有的话我告你擅闯民宅!”
“战部长,不要妨碍公务,这些程序之后都可以补的,倒是你,你如果今天不让我带着战祺走出这个门,知道会触犯刑法哪几条吗?”
“……”
“需不需要我背给你听?”
“你!”战部长平时在外人面前都是以严肃高冷的形象示人,何尝见过这等无奈?一时之间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战铮。”
“爸?”
“让他们走。”
“可是祺儿……”
“我说让他们走!”
“爸!祺儿可是您的亲生孙子啊!”
“我还是国家的人!”战老爷子将拐杖重重地在地上点两下,面皮气得一抽一抽的。
“你们两个平日里做的那些龌龊事,以为能瞒得过谁?别以为我不问,就是不知道,也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那么多人看到了,无可挽回了。你以为你是谁?战铮,你以为你是谁?”
“……”父亲的一声声质问,让战铮明白,他的儿子这回是真的完了,他也完了。
没有战家的庇护,他们什么都不是。
陈峤最终畅通无阻地将战祺带离了战家老宅,经过战老爷子的时候,从刚才起就浑浑噩噩的战祺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地突然惊醒了,他嘶吼着:“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可是他的爷爷始终背对着他,佝偻的身影就像一座大山,没有一丝颤抖。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要下雨了。
在阴云的笼罩下,古老的战家老宅忽隐忽现,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在黑暗中,等待猎物的到来。
陈峤他们趁着雨未下之前连夜下了山,在路过一段盘山公路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猴子,之前让你问程总一些细节,他有没有说当年赵昱出事的地点?”
“老大你忘啦?我都跟你汇报过,是在乌石山,赵昱的外祖住在那,至于具体地段,程总说他记不清了。”
“那好,明天去趟乌石山。”
……
江奕然是被人注射了药物导致突然昏迷浑身抽搐,程思慕到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了,人也被推回病房,还要再观察四十八小时。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二十四小时看着监控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程思慕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发雷霆过了,承受这怒火的人都排成一列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思慕,思慕!你先别激动!这也不能怪他们。”
“你来说。”程思慕这时也冷静下来了,他坐到了椅子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盯着其中一个人。
那个人接收到他的目光,承受住巨大的压力开口:“我们原本盯着监控,一切正常,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变得浑浑噩噩的了,虽然眼睛睁着,可是已经没有意识了。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十分钟,等我们醒来,江少爷就……”
“阿慕,这可能是催眠,仁风医院混进了奸细,看到这个白大褂没有?”顾骄阳用手指着监控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他推针的手法非常专业,一点都不像是业余的,而且,”他又将监控倒回到一分钟前,“这种药剂只有本医院的医生才能拿到手。”
“他有没有可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得到这种药?”
“除非那个幕后黑手已经到了只手通天的地步,否则没有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药?”
“也是治疗精神分裂的,不过它一旦超过一定剂量就会加重病情,严重的可能导致死亡。”
“加重?死亡?”程思慕马上就要站起来,却被顾骄阳按住肩膀又重新坐下了。
第47章紧绷
“还有……阿慕,我想我误会江奕然了,他确实不知道那药的效用,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把那当做治疗神经衰落的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也可能被催眠了,当初在国外治疗他的那个医生有问题。”
“什么?你是怎么查到的?”
“今天给他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他胃里有残留氯丙嗪,我们把它取出来研究,分析出了其中一种不属于这个药物的物质。”
“什么物质?”
“大概是一种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物质,剂量很小,但是如果长期不间断地服用的话,很有可能最后因为大脑涌入大量幻觉而产生头痛、休克等症状,严重的可能死去。”
“……”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服药过量。警察最后只会得出这个结论,而不会认为这是一场谋杀。”
“……”程思慕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好半天,最后一拳重重地打在椅面上。
“阿慕!好在现在发现得早。”
是啊,好在现在发现得早,否则,自己岂不是要体会失去的滋味了?
为什么?到底是谁?要这么步步紧逼。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
只要再晚一步……程思慕想起再晚一步的话,他或许就只能见到里面的人冰冷的尸体了,他就觉得一阵阵后怕,恨不得现在即刻冲进去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再也不放开……
“可是,阿慕,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为什么要打草惊蛇?按照原计划进行让江奕然慢慢死去,不就行了?除非……”
“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你是说……”
“他必须尽快完成他的复仇,好折磨他真正要报复的人。”
“……战大公子?”
“是的,但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要死。”
“包括你吗?”
“包括我。”
“……丧心病狂!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关你们什么事?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而不去报复他最该报复的?”
“因为他享受那种一寸一寸,击碎别人心理防线的快感。”
“他?阿慕,你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
“……”程思慕想起晚宴上那个存在感极低的男人,以及那幅充满着不详气息的油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这个'他',是奕然跟我说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程思慕低声说完这句话,就起身打算去病房里守在江奕然,却不料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他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思慕?”顾骄阳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程思慕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搭在顾骄阳的手臂上,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也直冒。
“怎么了?是不是胃疼?”
“……”程思慕勉强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自己在宴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又喝了些酒,就算这样也在看到周媛媛尸体的时候吐了个干净。后来又听到江奕然病危的消息,又急得火急火燎地,连夜借了一辆车就开下山了。
如此折腾,胃不疼才怪了呢。
顾骄阳看他不说话,就知道他是真的疼,赶紧要把他掺到另一个病房去挂水。不料,程思慕用尽浑身力气挤出两个字,“进……去……”
“这……好吧。”顾骄阳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把他弄进江奕然的病房里安置在沙发上。
“回头我让人给你弄一张床,你这个必须马上挂水,而且,”顾骄阳看着程思慕眼底的青影,“阿慕,你该休息了。别等会人醒了,你自己却倒下了。”
“……好,我心里有谱。”程思慕看着病床上江奕然那张苍白虚弱的脸,突然很想过去,摸摸它。
可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作罢了。
江奕然此时处于沉沉的昏迷当中,一动也不动,他的口鼻处还扣着硕大的氧气罩,如果不是那上面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雾,他可能以为他死了。
事实上,江奕然现在的状况比死亡好不了多少,只是没人知道。
gu903();他正陷在可怖的梦魇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