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得黛玉说:“我今儿个和几位姐妹去的,因着没有长辈,不好和二哥哥一起出去,到底男女有别。见了凤姐姐,她一切都好,身子很是康健。”
贾母听得身子康健,特意瞧了黛玉一眼,她们俩个是知道内情的,是以黛玉冲她点点头,示意一切都好。
贾母才有些放心了,黛玉又说:“凤姐姐给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并院中姐妹都送了山中干果、蔬菜之类,我已经分送出去,山货也让厨房里做上了,一会子功夫老太太就能尝一尝鲜。”
贾母听得高兴:“还是我玉儿孝顺。”
她意有所指,宝玉讪讪站在一边,但却不恼。
黛玉这才问:“我听得老祖宗仁慈,并没有逐出去袭人,怎的宝玉还在求情?”
这可打开了宝玉的话匣子,他滔滔不绝说:“妹妹,快帮我一起求求老祖宗。袭人素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居然被罚做二等丫头,如今正在房里哭呢。”
喔?晴雯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书里,金钏儿被王夫人赶出去、晴雯被查抄出府,宝玉都未曾在王夫人跟前求过一句话的情,如今却为了袭人来求老太太。
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老太太比太太更慈祥,宝玉觉得他能说服老太太;二来袭人和宝玉有肌】肤之亲,因而在他心中地位自然比金钏和晴雯强些;三嘛,自然是袭人绿茶的段位很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激得宝玉保护欲大发,要做这个维护她的英雄。
不知道黛玉是不是也想到这些,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她冷冷出声:“老太太说过的话就因为宝二爷求情就更改,那从今以后老太太的话还有什么人听?宝二爷只想着自己如愿以偿,可有为老祖宗思虑过?”
宝玉住了嘴,贾母见黛玉真动了气,忙出言阻拦:“无妨无妨。”
黛玉却不停止,道:“再说老祖宗当日处置袭人时已经瞧在二爷脸面上轻罚了,宝二爷可以去外头人家问问:在主子房中喧哗是什么下场?重则杖毙轻则发卖。祖母只罚她从一等到二等,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宝玉想解释,黛玉说话连珠炮一样,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再者,二等丫头表现的好,自然可以重新提为一等,想必以宝二爷对这丫头的爱重,时日不多变能将她再提上来,可她连这几天都忍不了吗?”
宝玉忙说:“妹妹勿要污蔑她!袭人不知道此事,她安分守己劝我不要来,是我自己要来求老祖宗。”说罢,一脸懊悔,“没想到我执意求情倒害了她,若我能听她的,也不至于又害了她。”
黛玉冷笑一声:“好一个丫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主子呢,便是为着太太,都未见你这么来老太太跟前求情。”
又怜悯的瞧了宝玉一眼:“这种以退为进的内宅手段,便是稍微有些明理的人也瞧得出来,倒是我看错了宝二爷。”
瞧着两个人要吵起来,贾母忙打圆场:“为了一个丫鬟伤了你们兄妹和气,倒是我当初处置的不是了。”说得激动,咳咳咳起来。
黛玉唬得不轻,忙从鸳鸯手里接过热茶,给贾母奉上:“外祖母,赶紧喝茶。”
贾母喝了一口茶,缓一缓,才说:“原指望你们兄妹靠着自小长大的情分能互相扶持,没曾想倒为了个外人先生分了。”
宝玉讪讪道:“祖母,妹妹这几年在扬州,不知道袭人的为人,她可是天下第一的贤惠人儿,断断不是她想的那样心机深重。”
贾母叹口气:“是不是,你以后见得人多了懂事了自然就明白,爷们儿在外面怜香惜玉也是有的,总要有些眼力见。”
宝玉犹不相信。
他这幅神情,黛玉反倒不再生气,转而是心理空荡荡的失落。
也罢,就当自己看错人了。
不知道怎么样熬到吃完饭,又怎么回得潇湘院,黛玉回了房,便吩咐丫鬟们洗漱,早早就安置上床。
晴雯知道黛玉心中还有个坎,恰逢她上夜,睡在床前的脚踏上,晴雯不断听见黛玉翻来覆去的翻身声,显而易见黛玉压根儿睡不着。
晴雯心里想,难道真的是木石前盟命中注定?又或者情窦初开的年纪快到了荷尔蒙喷涌不受理智控制?
转念她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宝玉和黛玉要真在一起,的确要有童年在一起吃住玩的良好基础,但是后续也离不开宝钗带来的嫉妒心、互相剖析内心的坦诚、志同道合的知己感。
如今黛玉和宝玉,只是有一些童年时期一同玩耍的美好回忆,黛玉这次生气,也是气宝玉被个心机绿茶耍得团团转,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算什么呢,就是孩提时候昼夜不离的小伙伴被别人抢走的嫉妒心而已。
伙伴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可以大胆的猜测,黛玉此时对宝玉并无男女之间的妒忌,而是无性别的妒忌。
晴雯打定主意,要将这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因而她故意出声:“姑娘睡了吗?可要喝水?”
黛玉闷闷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要说什么就说罢,你这丫头定然不是想问我喝不喝水!”
晴雯“噗嗤”一笑:“还是姑娘疼我,现在秋凉了,起身倒水挺冷。”
黛玉也跟着笑了,晴雯才说:“姑娘,从前我进府的时候在赖家有个相熟的伙伴,我们那时候都是无依无靠被卖到赖家的小丫头,因而格外亲,便走到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主子带着我去外面寿宴,那家人赏下人们一块好吃的点心,我都要揣在兜里回府跟她分着吃。”
她声音变得温柔,似乎是沉浸在过去时光的柔软中,黛玉也被打动,问:“后来呢?”
晴雯道:“后来我就被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她抓着我的手,两个人哭了一夜,倒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晴雯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老太太仁慈,过了两个月我就找了个机会出了府,本来大丫鬟们指派我去东街买针线,我愣是多跑了两条街绕道去赖府就为了瞧她一眼。”
黛玉问:“那她见到你一定甚为雀跃?”
晴雯摇摇头:“我求了赖府管后门的大爷,他们还认得我,就让我进去,我悄悄儿进去,想猛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好好高兴高兴。”
“可没想到她旁边还有个跟我们年级差不多的小丫头!”
黛玉“呀”得一声。
晴雯接着说:“她看到我也很高兴,我拿了我从贾府攒下来的铜簪、酥皮点心,零零碎碎捧着递给她,她抱着我一个劲儿问我吃的好不好、有没有挨打,可下一秒她却招呼那个丫鬟一起吃点心,插了铜簪也先问那个丫头好不好看?”
黛玉也跟着不好受,安慰晴雯:“快别想了,如今你身边有紫鹃有雪鸢她们,大家不照样亲亲热热的,过去的事情就随他过去吧。”
晴雯道:“是呀,我当时回来大哭了一场,可以后也还是照旧过日子,也结交了新的玩伴。再回过头想一想,她也没做错,大家不过是一起走过一段路,我走了以后难道她还要日夜怀念我自此不结交玩伴吗?”
黛玉这才听出味儿来,她笑着问:“你这丫头,可是在说我?”晴雯没有回答,黛玉又叹了一口气:“以后可不许在外人面前这样打比方了,贾府上下都在传宝玉跟袭人之间有了些首尾,袭人以后要做姨太太的,我不过是幼年时一起玩的伴儿,千万莫要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红楼梦同人文会直接写黛玉对宝玉厌恶至极冷漠至极。
我用了折中的写法,因为我倾向于认为黛玉孩童时对宝玉充满了玩伴一样的感情,初长成时便延续成朦朦胧胧的占有欲(毕竟在古代其他男子都见不到的情况下)
此时虽然黛玉不自觉的将宝玉与傅云飞相比,但还是从想让宝玉变得更好的出发点,心里还是宝玉重些。(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普通朋友的排序)
所以晴雯会给她及时纠正,并且随着后来黛玉渐渐长大,两个人的价值观的分歧也会增大,最终分道扬镳。
我个人认为这个缓慢的过程比较合理。
第61章王夫人冷言斥通房薛宝钗深夜防情娘
黛玉还是为自己考虑,晴雯忙回:“知道了,谢过姑娘。”
黛玉这才悠悠说:“从前只知道他有些痴病,怜惜女孩儿家,如今长大,这毛病就成了不辨是非。”
晴雯笑:“这可是说的轻了,若是说得重些,可不是重色情义了?李妈妈既是他的奶娘,奶娘又该当教导小丫头,只不过人老些丑些,在宝玉眼里就千错百错,这种男子为官当如何?写进戏本子里可不是个遭人唾弃的昏官?!”
黛玉沉默,不得不承认晴雯说的有道理。
晴雯又趁机道:“从前顽得好,便是儿时玩伴,以后散了就散了,只不要落井下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即可,别人巴巴儿往那条路上走,你拦着外人还不知道传什么难听的话呢。”
黛玉哭笑:“这话也是,今儿我在老太太跟前那样,不知道二太太会不会生气,只怕下回见我要黑脸呢。”
却说荣禧堂,王夫人正在对着跪在下面的袭人敲打。
袭人自然是满口的喊冤:“太太,我当天就在腾房子,好让新提上来的麝月住进去,二爷自己要去求情,我拦着不让去,这些院子里的丫头都知道的呀太太。”
王夫人气得“腾”一下站起来:“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是哭着收拾包袱的!好好的你哭什么?你一哭宝玉不就急得坐不住了?”
袭人没想到王夫人还在怡红院另有奸细,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实在……我……是我挂不住面子,掉些眼泪也是有的,可并没有撺掇宝玉的意思呀。”
王夫人冷哼一声:“对付爷们的手段你也就糊弄下黄毛小儿,咱们深宅大院的什么算盘不懂?先头这两府多少妾室、通房,你是知道的,哪个是省油的灯?”
袭人见一招不行,又生一招,转而擦干眼泪,柔声细语道:“太太,您若是嫌弃袭人,就将我赶出去,我并无二话,只是不要伤了自己身体。宝二爷心里最是记挂您,若是知道您生气了,可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宝二爷最是记挂您”???,王夫人想起今天晚上黛玉那一句“没见过宝玉为太太的什么事情求过老太太”,心里一阵闷气。
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这丫头是个精明的,将宝玉先抬了出来,为了提醒她看在宝玉的份上,也是为了警告她,她可是宝玉爱重的人,真让一个袭人消失不算什么,可害得母子生分了就大不应该。
打鼠怕伤着银瓶,王夫人仔细寻思一回,便收了面上戾气:“哪里就要把你赶出去了,宝玉是个不上进的,还得你寻常多提点他才是。”
听得王夫人缓和下来,袭人心头一喜,自然应了。
王夫人又拿出几件旧衣裳赏赐了她,又边角敲打:“若是宝玉房里有那狐媚子,你报与我知,皮不揭了她的!”
袭人心里打了个忽,忙应:“从前有个叫晴雯的,素日里支使宝玉做这个做那个,只不过后来跟了林家姑娘走了。再就是媚人(备注1),晴雯走后她便顶了晴雯的缺,平日里总是撺掇宝玉胡闹,今儿个摘花瓣造胭脂,明儿个采花露,性子又活泛,整天在院子里嘻嘻哈哈。”
王夫人听得心里烦扰,狠狠将桌上的杯子摔了出去:“我好好的儿,就被这些小妖精迷得三魂五道!”
吓得袭人心里一大跳,赶紧赔笑:“太太莫要恼,宝玉还小,上面有太太提点,外面有德妃娘娘照应,定能读个状元回来,让太太啊受封个诰命夫人当当。”
王夫人这才有些满意,她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因而笑道:“难为你还有些机灵劲,回去伺候好主子,自然有你的好光景。”
袭人这才告退。
袭人走了,王夫人在灯下盘算一遭,宝玉转眼大了,身边莺莺燕燕的丫鬟也该收拾一下。
只是老夫人溺爱,宝玉身边足足有十八个丫鬟,这么多丫鬟盯着,保不齐哪个有歪心思,勾引着爷们,好图个富贵之位。
想到这里王夫人一阵咬牙切齿,再想起今儿个黛玉在贾母身边所说所为,又恨起了黛玉。
宝玉为袭人求情的确是出格不错,可黛玉大喇喇在老祖宗跟前挑明就是她不对!
王夫人自己的儿子便有千不好万不好,也轮不到外姓人来说道!
再说了,黛玉今儿个那表现,可是当真恼了,莫非她对宝玉起了心思?生了妒忌之意因而今晚才格外生气?
王夫人忖度再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的宝玉,论人品、论才学、论长相、论家世,又哪里差了呢?
王夫人得意的神情还未消去就立刻换上警惕:不行!自己可得看牢了宝玉,不能让黛玉哄掇了去!
林家姑爷虽有权势,林家虽有财物,黛玉却是丧母之女,丝毫没有受过教育,再者,万一黛玉跟她那个死鬼娘一样生育艰难可怎么办?
最好还是自己外甥女,生的贞静娴雅不说,人又稳重大方,家里还有祖辈做皇商的根基,深得娘家宠爱的她定能陪嫁大大的一注财。
说到财产,王夫人又想到黛玉,说起来林家可真是有钱,五代列侯,又代代单传,人丁简单,既无分支子弟分家,又无出嫁女儿陪嫁,着实积累下不少。
想来想去,王夫人都不满意,儿子是最宝贵的,瞧着哪家都高攀不上宝玉,可又心痒痒于林家那一桩绝户财,于是当夜翻来覆去,居然失眠了。
这个深夜注定不甚平静,王夫人在灯下衡量比较薛家和林家,那边梨香院,宝钗和薛姨妈也在商量今日之事。
薛姨妈一脸埋怨:“你何必淌那个浑水,你当这家的老太太是个傻的?你姨妈进门来都未在她手里讨到好,还是这几年你大姐姐出息了老太太又老迈了你姨妈才掌上权。”
宝钗低着头:“妈,可我见不得那个袭人恃宠而骄,若是不提早捏住她的把柄,她在老太太、太太那里得了人心,以后……”
可不是,袭人如今是宝玉房里第一人,素来又有稳重的贤名,便是老太太、太太问宝玉院子里之事,也都是叫袭人过来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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