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飞这才说:“既然你不愿,那我便叫媒人不要再去,等你处理好这些事,再谈婚论嫁。”
晴雯冲黛玉眨眨眼,咯咯的笑起来。黛玉耳根都泛红,她福上一福就赶紧逃也似的往外头跑了。
晴雯肩膀也松动下来,她适才怕两人谈崩,手里都攥了一把冷汗,如今见尘埃落定,便与傅云飞告辞,自己也往林家去,见了白夫人,只没说细节,唯交代给她黛玉如今不想嫁人,傅云飞知道后仍旧想再等等黛玉。
白夫人单手抚胸膛:“阿弥陀佛”
她平日里严厉寡言,罕有这般母性流露的时刻,晴雯觉得少见,少不得多看两眼。却被白夫人看见,打趣道:“你呢?你何时出嫁?”
晴雯吓得往后一退,就想走,偏偏白夫人正在兴头,高声在后面逗她:“既然不想嫁人,那么做我关门弟子可好?”
晴雯慌慌张张就往外走,嘴里语无伦次念叨:“改日再来拜访!我要去看那密室逃脱院的生意!”乐得白夫人和枕云在后头笑。
没想到可人居然在外头等晴雯。晴雯见了可人先吓了一跳,可人全身衣服只余了一件内裳,外头胡乱披着一件麻布褐色外裳,一看就是哪个粗使婆子的。
再看可人嘴唇角裂,眼角泪光闪烁,晴雯忙上前去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可人嘴唇阖动:“被太太赶出来了。”
什么?
晴雯忙叫林府的一个小丫鬟和自己一起把可人挪到自己暂住林府的院子里,叫人端一碗清鸡汤面过来,又自己给可人倒了一杯茶水:“你莫慌,慢慢说。”
可人抓起茶水,“咕嘟咕嘟”大口喝了下去,显然是许久未喝水了,她仰脖子灌完茶水后才缓过一个劲,面条端上来,晴雯劝说下她好说歹说才捞了几根面条,喝了半碗汤,这才说:“太太的陪房查抄大观园时已经对我多有不满,后头太太索性进了怡红院,冷着脸让人把我架出去。我无父无母,无处可去,便只好先来林府找你。”
这时候黛玉的几个丫鬟听到了消息,都来晴雯院子里探望可人,恰好被他们听见这句话,雪凤先惊呼:“好狠心!”又问可人:“你铺盖行李呢,我叫小丫鬟给你铺下,你先住下再说。”
可人感激的冲她点点头,才说:“两个婆子把我架出去,我贴身的衣服被撂出去,馀者都被留在了贾府,还是二门外一个婆子从前受过我的恩惠,见不得我受此折辱,将自己的外裳解下来匆忙给我系在身上。”
这时候黛玉也赶了过来,她静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给自己行礼,又坐在院里的紫藤花架下,听可人说话。黛玉知道可人性情爽利,口角锋芒,生得又好,自打晴雯从宝玉房里走了以后,可人就是怡红院里头一个乖巧美丽的人儿。想必是被小人带累。
可人还在那里犹自垂泪:“太太又审问我们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先前那个蕙香的丫头你还记得吗,后来改回本名了叫做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也被太太撵了出去。”
黛玉知道这是绣春囊之后的余波,那绣春囊没有查到宝玉身边的丫鬟身上,却成功让王夫人生了警惕,若这是宝钗所为,那么她已经算是达到了目的。
可人还在细说有哪几个丫头被赶了出去:“太太还说芳官成精鼓捣起来,调唆宝玉,无所不为,发起狠来不止她,还有上年凡有姑娘分的唱戏女孩子们,一概都赶出了园子,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这一场赶走了怡红院三个姐妹。”
黛玉的丫鬟都认识这些丫鬟,嘴快些的雪凤先开腔:“这可不是将生得好些的都赶走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可人更是哭了起来:“谁知道生得好倒成了被撵的凭证!我平日里做活仔细,又不往宝玉跟前去,哪里就背上个勾引主子的罪名!”
她被冤枉心里憋屈的紧,越想越伤心。她更多的是要面子,素日里过着副小姐一样的日子,别说小门小户,便是体面些的小官之女都不及她们过得体面尊贵,可谁知道哪天被人给赶了出来,也不知道从前那些被自己奚落过得罪过的人会怎么看笑话呢!
晴雯见她抽噎,知道她的心病,忙安慰她:“你反正也到了年纪,正好出来婚嫁,这么被撵出来还省了自己交的赎身银子呢!”
雪鹤轻轻咳嗽一声。有这么安慰人的么?
晴雯这才察觉不妥,又换个角度:“你想啊,反正王夫人见是个生得平头正脸的就担心勾引自己儿子,恨不得都撵出去,难道贾府上下各个都是瞎的?你们行得端走得正别人就是议论也是喟叹你们命不好,不会说你们不好的。”
“再说了,撵走的人不尴尬,留下的人才尴尬呢,现在大家都知道留在怡红院的是丑到连太太这般多疑的人都不怀疑,那么以后婚配还是做人不都是被人笑话?这可是一辈子的把柄,七老八十牙都掉了死对头还会笑话她们丑的太太都放心。”
饶是气氛有些沉痛,众丫鬟们还是被晴雯逗笑了,可人也抬起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晴雯见状加大火力劝解:“你难道还要怪自己长得太美?爹妈生成这样你有做错什么么?再说了你看横竖都要走,自己啥都不拿他的干干净净走出来好,还是被王夫人一个不顺心胡乱配一个小厮好?”
对啊,可人这才醒悟过来,要是像芳官那些小戏子一样,被王夫人托付给她们的干妈,让自行婚配那才叫惨呢。可人无父无母,自然只能主子做主,王夫人又恨着她,到时候胡乱外院指个品行不好的小厮怎么办?或是故意寻个酗酒打媳妇的老汉又怎么办?
第124章捉襟见肘贾家式微媒人提亲老爷自得
她想起这一出,吓得脸都白了,忙点点头:“还是出来的好。”
众丫鬟也都跟着松了一口,如果说她们原先禁锢在思维定式里,觉得撵出去没有在主子家做工有个依附好,如今听了晴雯这一番分析,都觉得有贾府那么一个主家,还真不如在外头逍遥自在的好。
可人缓过劲儿,又给院子里姑娘和丫鬟们讲王夫人当日所为:“太太指着我们大骂,难道我统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她撇撇嘴,“谁稀罕勾引坏宝玉?我看是宝玉自己举止不尊重,整日里不是吃那个丫鬟唇蜜,就是舔那个丫鬟脸上胭脂。也不知道是学的谁。”
这话就说的促狭,黛玉知道可人是被撵出来心里不忿,因而也没有介意她说话粗鲁。
可人垂首说:“却不知道为何太太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大凡略有些眼生的,都一并命收卷起来。还说什么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要说昨儿个不是陪房婆子们查抄了一遍了么?怎的又查抄?”
黛玉知道是绣春囊成功引得王夫人担心起了宝玉,她沉默不语。
可人还在那里纳闷:“做夫妻的话是四儿与宝玉私下的玩笑话,怎的还落到太太耳朵里去了,还有些我们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也不知道太太是如何知道的……”
晴雯不假思索:“必然你们屋里有个耳报神。”
“啊?!”可人转头过来一脸震惊,半天才反反应过来:“可不是!不然我们关上屋门说的玩笑话哪里就传出去了。”
晴雯连猜都不用猜就说出第二句话:“此人肯定是袭人!”
“啊?!”可人这回又是思忖一下,“肯定是她,不是她就是麝月,反正这些人都一个模子里套出来一样表面装得规矩本分,实际奸猾着呢。”
其余丫鬟就纷纷与可人同仇敌忾了一下,毕竟都是混职场的,谁都不希望自己能遇上这样奸细一般的同僚。
可人被晴雯这么一开导,又被众多小姐妹们簇拥着骂了半天奸细,情绪明显大好起来,就开始八卦些贾府的事:“说起来贾府如今也不行了,早走早好。”
“怎么讲?”黛玉倒对这个挺感兴趣。
可人说:“那天东府里珍大奶奶过来老祖宗跟前说事,没成想到了饭点留下来吃饭,下面的人猝手不及,就只能端一碗白米饭上去。”
东府里珍大奶奶是指尤氏,贾母素来吃的是碧梗米,按照正经礼数应该端一碗碧梗米给尤氏才对。丫鬟们平日里往来京中人家,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雪鹤就问:“难道贾府厨房这么省?贾家老太太就坐视不理?”
可人道:“也不是,老太太见珍大奶奶吃的仍是白米饭,也过问了,鸳鸯回,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馀也不能的。”
这话可有几分不吉利了,府里的丫鬟们不由得啧啧出声,她们从第一天上主子身边伺候,就得了嘱咐,一定要注意不能说丧气话。没想到这位鸳鸯姑娘这般大咧咧。
可人又说:“还是太太觉得她说的不像样子,又赶紧回话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才使得庄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所以都是可着吃的做。”
雪鹤插嘴:“难道主子们哪天胃口大开,想多吃一顿也不能够么?”
她这话却问的好,寻常富贵人家厨房里做饭都是只多不少,贾府却已经要可着人头做,而且还要按照定量做,连些盈余都没有,可见真是败落的厉害了。
就有丫鬟安慰可人:“你好歹离了那家,不然主子们都米饭可着人头做,难保哪天不会给下人连糙米饭都撤走。”
可人是个心大,思来想去一脸的庆幸:“可不是?贾府连个整支人参都凑不齐,哪天太太配药,也只有些参膏、芦须,稀落落几根不成个样子。”
晴雯见黛玉坐在那里不说话,知道她是为贾府担忧,当即劝说她:“贾家如今当家的人是王夫人,既然她任由家里败落,想必自己心里也自有一番筹谋,如此一来我们又何必替别人家愁?”
黛玉点点头,也不再去想这事。又问可人去处,可人自己呢与晴雯不同,她还是想靠着一户大家大户的做活,觉得这样比单打独斗要安全些,黛玉就收了她的身契,让她以后留在林府过活。
今日晴雯猜测王夫人自有筹谋只不过是安慰黛玉,没想到过了两天居然被她们真的知道了王夫人的筹谋。
面对贾府千疮百孔的财务漏洞和无以为继的现金流,贾府的当家管事太太王夫人想出的筹谋就是派了官媒人来林家提亲。
黛玉院子里那些丫鬟们先炸了,别的不提,可人的遭遇就让她们对贾家没什么好感,又从可人那里得知了贾府如今揭不开锅的惨状,谁还想让自己家姑娘嫁出去呀。
于是一个个的都偷偷趴在正堂侧面奉茶的阁子里偷听,白夫人也知道她们的心思,就让枕云装作没看见这些丫鬟,由着她们将官媒人的话一来二去听清楚。
这官媒人也是个人才,先从衔玉出生说起:“说起这贾家的公子哥儿,当初出生可是名动京城呢,要说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是口含玉石出生的?那可真是贵不可言啊!”
白夫人冷冷道:“对啊,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是口含玉石出生的?皇子们都没有衔玉出生,怎的一个五品小官家里倒敢宣扬自己家孩子是衔玉出生的?再贵不可言还能贵的过皇家去?”
媒人擦擦头上的冷汗,又说:“贾家这位公子聪明乖觉,不是我老婆子信口开河,外头的公子哥儿百个不及他一个呢。”
白夫人冷冷道:“既然是聪明乖觉,那为何如此岁数连个秀才都每没中?”
媒人:……
她如坐针毡,调整一下坐姿又说:“这贾家公子上头还有个当贵妃的姐姐,如今正的盛宠,那可是实打实的国舅爷啊!”
白夫人眼神冷冷扫过来:“正经国舅爷只有皇后娘家兄弟,一个贵妃固然比我们林家尊贵,可也不能托大说自己是国舅爷,不然御史能参得贾家直不起腰来。”
官媒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她想来想去,终于说:“这贾家公子舅舅家是王家,如今王子腾大人镇守边关九城,圣上倚重的很。”
白夫人不为所动:“那你应当为王家说亲啊,说什么贾家?到底离了一层,谁还顾念这情谊?京里谁家没几门显贵亲戚,又谁家没几门穷亲戚,人人都以亲戚看往来,那岂不是乱了套?”
官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卧难宁的,她说媒多年,哪里遇到过男方吹牛皮吹的这么厉害,到女方家里被一条条打俩的?心里不由得恨上了王夫人,要不是王夫人将这些事情拿来脸上贴金,非要一条条说给她听,她何至于如今被人揭穿?
白夫人淡淡笑道:“两家虽然是亲戚,可到底隔着一层,或许那头觉得自己家公子哥不错,可做父母的总要偏疼女儿,哪里就会不问根底就将女儿嫁过去。何况……”
她故意停顿一下,才做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何况正因为是亲戚,才比外人知道的多,知道这贾家一些事,更不想让自己女儿嫁进去!”
媒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夫人从她进来就一直不对劲百般嫌弃呢,原来根子在这里,想起自己从前隐隐约约听说的一些传闻:什么贾家东府脏臭一窝,什么贾家在外头放印子钱,什么父子同争一女。她心里顿时有了数,从前还当这是大家族里内讧故意传播的谣言,如今见白夫人这举止倒真的是信了真。
她忙站起来告辞,口里不住的向白夫人道歉:“真是那边瞒我瞒的很,我还想着知根知底的好姻缘,却没想到既然是知根知底为何不早定下来。”
白夫人要的就是这效果,她笑吟吟端起茶送客:“不知者不为怪,哪里就怪您了!”
媒人心里谢过白夫人的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再给贾府说亲了!
“什么?林家断然拒绝?”王夫人听完官媒的话就愣住了。
官媒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的好太太啊,您家这档子事可真是难跑,我原以为是两家都有默契只让我去走走过场呢,谁知道人家林家压根儿没有这心思。”
王夫人猛一听,被这些话震动不已,她原以为以贾家的气派、以元春如今的地位、以宝玉的人材能让林家迫不及待的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