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明笑容不变,推了下金边眼镜:“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晓小姐。”
晓千秋没有理他,接着道:“后来,我去米花大学寻找线索的时候,正好遇到来找法医的鸣瓢警官,他给我看了尸体美甲的照片,而我想起自己曾经在颅脑外科见过相同的美甲,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帮助警方确认了第二具尸体的身份。听起来似乎也是个巧合,但其实不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贯穿其中,就是你。那两个病人你也认识,药师丸作为你手下的实习生,给他暗示有太多机会,不是么。”
森川明抚掌:“完全正确。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恢复记忆想起我了,没想到竟然是靠推理,看来这位安室先生对你的影响不小呢。”
晓千秋目光稍黯:“虽然和安室先生接触之后,我的记忆基本都恢复了,除了我去德国留学进修心理学时的记忆。不是完全的丢失,只是很模糊,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很明显,是有人对我这一块的记忆动过手脚。”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晓千秋没有说出来。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被篮球部的学生强吻,触发了暗示,导致记忆混乱。但是她的认知恢复了一段时间,才会给自己发送那封监视波本的邮件。
这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她没有在这段时间里解除暗示,或者重新催眠自己呢?尽管时间短暂,但也足够了。
解释是,那个时候在场的不止强吻她的藤井同学,还有森川明。
或者说他通过某种监视设备看到了这一幕。他目睹晓千秋记忆发生错乱,然后对她实施催眠,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很多她、降谷零以及组织的信息。
而晓千秋清醒过来的那个短暂瞬间,意识到即便我自我解除暗示,还是有被森川明再次催眠的可能性,所以干脆不打草惊蛇,将计就计。
她给自己发送监视波本的邮件,好让自己去安室透的身边,这不仅是因为相信他,还因为安室透的反侦查能力极强,有他在自己身边,森川明再想继续跟踪她就很困难了。
“我说得对吗?”
晓千秋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森川明:“师弟。”
森川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激动地站起身:“你还记得吗,师姐,老师在见到我们的第一天就对我们说,催眠,并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更别提做得好。但是仅仅过了一周,你就成功了,你让那个自愿参与实验的被试者认为他是一只真的小白鼠,他甚至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试图用手去钻洞。然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做得比老师还要优秀,那个时候,你是所有人眼中天赋的代表,而我连门都没有入。”
他握紧拳头,言语中充满了愤慨,“老师劝我放弃,他说我并不差,也很努力,只是没有天分。天分,我曾经无比怨恨这个词,因为我付出了九十九分的汗水,只获得一分的回报,而你却可以轻轻松松地用一分的汗水获得九十九分的回报!”
“不过,即便这样,我也没有放弃。”
森川明越说越激动,眼里流淌着兴奋的光芒,“你看到那些连环杀人犯没有,那都是我的作品!”
“现在的我,一定比你强了吧,师姐。”
晓千秋垂眸,眼底浮出几分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我一生都用不上这样的天赋。”
催眠家人。
抹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催眠卧底。
让他们说出半真半假的情报。
最后亲手杀了他们。
用人命换来情报的安全,她在这条鲜血淋漓的路上越走越远。
本应该治病救人,反而杀戮重重。
晓千秋无心与森川明攀比,但森川明终于做到了自己一直梦想做到的事,他无比亢奋地转向安室透,“去吧,杀了她。”
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一旁的安室透这才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抬起头。
森川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玻璃杯,指甲轻撞杯壁,模仿冰块的声音,重新催眠安室透:“你是降谷零,是公正最正直的日本公安。”
“而你的面前的女人,她是犯罪集团的成员,是组织的高层。”
“杀了她,这样你才能保护日本。”
安室透闻言,拿起了枪。
晓千秋睁大眼睛,眼看安室透握着枪,一步步向她靠近。
第74章深蓝(8)
漆黑的枪口离她越来越近。
晓千秋看着安室透,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唤了声:“零君。”
安室透脚步一顿,无神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森川明皱眉:“你在做什么?你是公安,只有杀了她,你才能守护日本。”
安室透举起枪,又放下,他重复了数遍这个动作,最终枪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抱着痛苦欲裂的头蹲下。
嘶哑的低吟从他口中一字一字地挤出。
“我……不能……杀……她。”
“她……是……我的……”
她是他的什么呢?
现在的安室透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无论是正直公正的日本公安,还是罪大恶极的组织成员,降谷零也好,安室透也罢,他永远都无法伤害眼前的女孩。
晓千秋听到安室透的声音,泪水夺眶而出,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尽管现在安室透自己的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一般,但看到晓千秋哭泣,他下意识伸出了手,为她抹去泪水。
晓千秋没有想过安室透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相信安室透也没有。因为他们都不是单纯的个人,他们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说爱太过浅薄。
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最特别的存在,跨越了危险的禁线,埋于最深处的秘密。
她是他不惜成为污点也要保留的私心。
而他是她万念俱灰之下仍然仅存的善念。
“啧。”
森川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有意思,没想到被我催眠的人竟然还会背叛我的意志。看来这样不行。”
他摸摸下巴,思考半晌,再次用指甲轻敲玻璃杯。
森川明一边敲,一边缓缓道:“她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在你十九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你。”
安室透双目失焦,喃喃自语:“她不是千秋,千秋已经离开了。”
森川明满意地勾唇:“很好。就是因为她,那个女孩才会离开你的,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晓千秋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胸前挂有戒指的项坠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而在空中晃动。
森川明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没有理会,向安室透下了最终命令。
“杀了她。”
安室透举起枪,对准了晓千秋。
“砰”的一声。
……
中枪的人却是森川明。
森川明捂着受伤的右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枪口对准他的安室透。
此时此刻安室透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快速收起枪,帮一旁的晓千秋解开绑住手脚的绳子。
森川明因为疼痛而脸部扭曲,大口喘着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晓千秋被安室透扶着坐起来,她活动了下手腕,有些得意地拎起自己的项坠晃了晃,“因为这个。”
森川明反应过来,瞳孔一缩:“你提前催眠过他。”
晓千秋道:“没错。”
时间倒回几天之前,在晓千秋的房间内。
——“你脖子上的戒指,可以给我吗?”
——“不行。”
——“这本来就是我的。”
——“这是降谷零的戒指,和安室透有什么关系?”
晓千秋把挂有戒指的吊坠从衣服里拿出来,她故意在安室透面前晃来晃去。安室透看着如吊钟一样左右摇摆的戒指,差点打了个瞌睡,猛然惊醒后疑惑地望向晓千秋。
晓千秋压低声音:“安室先生,我觉得那个给连环杀人犯暗示的人也在深蓝上。”
安室透没有惊讶于她突然转移的话题,而是跟着陷入沉思,很快,他点头:“没错,要动手的话,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如果是在陆地上,无论把她带去哪里,安室透和组织都可以轻易找到她的地位。
但是茫茫大海就不一定了。
“而且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冲我来的,他很有可能会把目标设置成你,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说到这里,晓千秋顿了一下,“你相信我吗?”
安室透笑了笑,“当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百分百的信赖,不禁会心一笑。
晓千秋晃动项坠:“这是首要暗示,无论发生发生,在何种情景下,只要你看到这枚戒指,意识就会恢复到这一刻。”
……
安室透按着太阳穴,消化脑海中散碎的记忆。
有种从前天直接穿越过来的感觉,他不由得再次感慨催眠的奇妙。
不过幸好晓千秋早有准备。
这波森川明在第一层,她在第五层。
晓千秋简易地帮森川明处理了一下手上的枪伤,按压至不出血后再衣服包扎。
船上的形势一下子倒转。
森川明低头,敛着眉眼:“不杀了我吗,师姐?”
晓千秋点开手机,她的录音软件一直没有关掉:“唆使杀人罪,法律会审判你的,师弟。”
森川明低笑一声:“我掌握了这么多你的情报,你就不怕我全部告诉组织吗?在你的记忆里,那个组织对于卧底可是非常残忍的。”
晓千秋闻言却很淡定,“不说组织会不会信你一个无关人员的言辞,就算你真的想透露给组织,早在洛山篮球场,你催眠我获得那些情报时你就可以这么做了。可你没有。”
森川明动了动唇,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时,晓千秋的手机响起。
“昴先生?”
正在琢磨如何调转救生船方向的安室透朝她看了眼。
晓千秋咳了一下,转过头继续接电话:“我这边已经没事了,你那边呢?”
冲矢昴那边有很大的杂音,但还是勉强能听清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Gin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晓千秋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是什么?”
“四级病毒。”
她差点没有拿稳手机。
晓千秋从震惊中回神,又确认了一遍:“四级?”
“是的,新型。你想想,深蓝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四面环海,远离其他大陆,唯一国土覆盖一整块陆地的国家,没有交通障碍,人群居住相对集中。最好的实验场所。”
冲矢昴的话如同一根根钢针刺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想象如果这次组织的计划成功将造成怎样的后果。
作为组织的高层,她知道组织一直与一些顶尖的制药企业和生物公司有交集,传播率致死率她也曾在那位大人口中提及过,但那不是她的研究领域而且情报等级太高,连她都知之甚少。
冲矢昴知道她被吓到了,安慰道:“放心,病毒没有泄露,也没有注入人体,事实上,箱子现在就在我手里。”
“什么?!”
电话那头响起水花声。
“昴先生,你那边似乎很吵,发生了什么?”
冲矢昴用像说今天很好一样的语气说:“我跟那个小男孩在和组织的人玩赛车,不,赛船游戏。”
“……”
晓千秋一时无言。
她已经想象出了画面。看来柯南和组织的对决,光在城市车道里飙车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现在直接在太平洋飙船了。
即便冲矢昴表现得很从容,但晓千秋还是不敢继续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就这样,请务必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
挂了电话,晓千秋长舒一口气。她正准备与安室透交流刚刚获得的情报,转头却对上安室透几近凝滞的目光。
“安室先生……?”
安室透如梦中惊醒,“啊,我在。”
她疑惑道:“怎么了?”
边上的森川明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晓千秋仍是满脸茫然,安室透咬牙,瞪向森川明。后者笑意不变:“其实呀,师姐,这条救生船的荷载量是两人。而且我在发动机和充气阀上都动了手脚,如果不尽快恢复到两个人的重量,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深蓝,很快这条救生船就会沉没。”
“也就是说。”他的眼中投出兴奋的光,“这条船上最多只有两个人可以获救。”
晓千秋僵了一下,她努力保持镇静,干笑道:“怎么,如果要抛弃一个人的话,你不会以为我们会牺牲自己来换你的性命吧?”
森川明耸肩,“当然不会,不过……”
他低头,用牙齿咬开衣领,露出胸口的装置:“我在深蓝上安装了炸弹,与我的心率相连,一旦我的心率停止,炸弹就会爆炸。你也不用想用催眠或是观察微表情来探出炸弹的位置,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熟知催眠技巧的人,除非在对方记忆混乱的时候趁虚而入,否则几乎不可能得手。”
森川明的笑容愈发张狂:“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拿那么多无辜游客的性命冒险……”
“够了!”
晓千秋喝叱道。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她还是慌了神:“没关系,说不定还有别的船,可以支撑到三个人……”
安室透敛眸:“刚才我已经发出了救援信号,没有。”
最后的希望落空。
晓千秋恐惧得浑身发抖。
因为她太了解他。
她知道他会做出何种选择,没有犹豫,义无反顾。
晓千秋的心中盛满了不安与无措,她把手伸向安室透,指尖与他擦肩而过。
不远处一对鸥鸟掠过海面,飞向蔚蓝的天空。
安室透向她微笑:“没有时间了,千秋。”
他的笑容越来越远。
晓千秋有些恍然。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他们还是假情侣,在那间单人公寓里,周末一个悠闲的午后,难得两人都没有事情,于是窝在沙发里看《泰坦尼克号》。
看到最后那个不算太圆满的结尾,晓千秋放下手中的零食,说:“其实我更希望Jack和Rose可以一起死去。”
安室透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做和Jack一样的选择。”
晓千秋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是她是这种情形之下,或许她也一样。
当爱一个人至深至骨,心甘情愿为他赴死,死亡就变得没有那么令人畏惧。
但是活着的那个人呢?
晓千秋难以想象独自生存下来的Rose是如何继续她的生活。电影里的Rose做到了,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而晓千秋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不曾拥有倒也还好。
gu903();但假如她拥有过,又再次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