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魏冉努力回想,却忆不起她的模样,只是没来由地,让他心里堵得慌。他哂笑,摇了摇头,一个梦而已,何须当真呢。
只是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有些反常,倒是让他多想了很多。翌日,魏冉眸色沉沉,吩咐连业,“京里最近要翻天了,你且醒着点神,留意着点周围。”
前日皇帝召他进宫,商量的便是谢家一事,皇帝有意让魏家点兵驰援,而京中恐怕有人要坐不住了。
说道谢家,魏冉想起那个同他还有婚约在身的谢家小姐,谢离他虽未见过面,可如今她家陡然变故,他合该照应着,又转而对连业说,“你派几个人盯着点谢府,有动静就来知会我,别让旁人欺负了她。”
秦离回到府里熬了大半宿未睡,只想着如何能将她弟弟从漠北救回来,而族里那起子小人如今恐怕还想着从镇国公府里削下块肉来。
她心底冷笑,上一世入宫未当权的时候,那起子族中亲戚恐怕就将镇国公府的便宜给占了个够。
第二日清早起身秦离显得几分纤弱憔悴,竹青看着她的模样,心疼又无奈,只当是自家小姐思念父母亲人了,温言道,“小姐,今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派人下了好大的赏赐,还说小姐睡着,醒来也不必谢恩了。”
看着竹青捧上来的几盒华贵的珠宝,秦离嗤笑一声,心底叹道这出手好不阔气。特意择了几样华贵又招摇的,叫竹青给她佩上。
竹青心下奇怪,小心翼翼道,“小姐,这几支也太招摇了些。”
攒朱缧丝金凤步摇,钿和细金丝钗,边丝海水珍珠玦,与之配套的金镶玉外嵌红髓珠的项圈,一看便知是出自官家的手艺,不是凡品。
只是虽然精致,但怎么看也不适合近日佩戴。
秦离摇摇头,淡道,“上妆吧。”
她要的便是招摇。
最好能给沈家留一个自己贪慕虚荣的印象,秦离审视着那些金银玉饰,恐怕太后也有意试探,不然干嘛在这个时候送这些过来呢。
有了缺点才好掌控,沈家用人的一贯套路,这样才会放心把她母亲仪鸾司督查大权交与她。
而到时,才是一切起步的开始。
上一世她直接入了宫,谢家又没了人,谢府中大小的事情被太后安排给了家里的远亲董家来打理,等秦离反应过来料理了他们的时候,镇国公府已经被败得只剩副空壳子了。
秦离懒懒地起身,对身边竹青说,“陪我街上出去逛逛。”
竹青点了点头,“奴婢这就让人去叫马车。”
秦离奇怪,问道,“怎的这也要街上去叫,府里连辆马车都没有?”
镇国公府里没有马车,说出去好笑。
竹青强笑道,“小姐您忘了,前两日远房董家投奔了来,把马车给借走了。”
随着老爷和夫人战死,谢家势颓,那董家说是投奔,倒不如说是来吃绝户。董家本来在广安城里也只勉强算个二流,却不知道背后有谁撑腰,大摇大摆进来不说,还强行谴走了府里不少忠心的奴仆。
后来安进来的管家都是死人,若不是她死命拦着,只怕不日就要把库房账面所剩的财产都搬走了。
只是这话断不能和自家小姐说,小姐才刚醒过来,不能再提这些糟心事了。
却见秦离目光锐利直直盯着她,“竹青,你且说实话。”
竹青苦笑,知道瞒不住,落下泪来,说了实情。
“小姐,他们快把府里搬空了。”
秦离扫了周围一圈,果不其然,除了搬不走的,但凡值点子银钱的,竟然连花瓶都没了。她大怒,这起子狗东西,居然如此等不及,这么早就送上门来。
她目前是动不了沈家,可不代表这帮狗仗人势的她管不了。
秦离疾步走出房门,外面院子里果然乱糟糟的,落叶满地也无人清扫。她扬声道,有意说给府里奴仆听,“我还没死呢,我家人也没死光呢。”
她指着几个看着面生的仆从,知道是董家安排进来的,冷笑,率先发难,“狗护不住院子,要你们何用!打发了干净!”
就在这时,二廊上传来扣门板的声音,秦离冷哼,赶早不如赶巧。
有人忙上去开门,就要将来人往府里迎,秦离厉声喝道,“站住!我叫你开门了么?”
那奴仆站在那里,手里却不听,仍然把门给打开了。秦离气笑了,命周围几个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给我把他绑了。”
那几个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秦离指着眼前两人,扬声道,“你们是跟过太后的老人了。太后把你们赐给我,就是要给我做事情的。”
她哂笑,“现在,给我把这个刁奴绑了,叫几个杂役拖在门口打五十板子丢出去。”
第4章闹事
一直蹲在谢家门口盯梢的斥候,本正百无聊赖,突然间镇国公府门口拖出来一个人,正在大门前挨板子,似乎闹出好大动静,忙叫旁边人去给自家主子报信。
魏冉今日早朝告了假,正在家里犯头痛。饮食起居他遣人查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他不觉得又想起那个梦,怅然若失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心头,那种失了重要东西的心情搞得他心底没来由的烦躁。
派去盯着国公府的探子回来递了消息,说是谢家的小姐吩咐人正在痛打家奴,就在正门长街上,还引来不少凑热闹的。
那探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五十板子,基本不死也半条命没了。
魏冉皱眉,以前闻得广安城谢家小姐,温婉动人,誉满京城,却不想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他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探子退下,“惩罚个奴仆而已,这点事也值得跑一趟?”
探子心道不是您说得谢府的事要事无巨细的禀报嘛。
魏冉见那探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说,挑眉道,“还有别的事?”
“回少爷,谢府还来了客人,似乎是董府的管家。”
魏冉眯了眯眼睛,探子见自家少爷神色不对,颇为识相地退了下去。
董家,是谢府甩不开的狗皮亲戚,魏冉心里清楚,此番前来,自然是要来这沾点便宜的。
他淡淡对连业说道,“备点东西,我要去拜访一下镇国公府。”
连业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只是有些为难,“这会恐怕不太好吧。”
他家主子是从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就广安城如今的局面,谁人不知道董家狐假虎威的背后站得是谁。
魏冉扫了他一眼,连业顿时住了嘴,“我这就去办。”
魏冉不是不知道里面的利害,他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以魏府本家的名义,也不用下帖子了,来不及,就说是替老夫人慰问。”
“要不去请示一下老爷?”连业试探道,魏府与谢家一贯交好,这会派人拜访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没有请示本家擅自做主,可是要家法伺候的啊。
魏冉摇了摇头,“备车。”
魏府车马齐备,而镇国公府里却已经落魄到要为了一驾马车大动干戈。
谢府门口正责打着那个杂役,那奴仆被打得惨叫连连,不住地求饶,而秦离坐在堂厅中慢悠悠地喝茶,眉毛都没皱一下。
而那奴仆迎进来的董家人此时站在院子里,本是想着来占便宜的,结果被来了个下马威。一群恶奴被董府管家董大领着杵在原地,左右为难,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离呷了口茶,皱眉,对身边的菊青说,“咱们府里连点好茶都没了么?”她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院子里的董大,“别是连茶叶都给掠走了吧。”
她忽然起身,扬声道,“我镇国公府一众男儿在前线杀敌,你们倒好,缩在王八壳子背后,倒想来扒我谢家的血肉!”
董家的人都是草包,他们惯会狐假虎威,之前靠着镇国公府,这会子榜上沈家,自然是眼睛向上看,心里没一丝计较。
董大等一干人被骂得脸红脖子粗,之前以为这个嫡小姐是个好欺负的,今天一见却是如此泼辣一个人。
不过这镇国公府里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个人,还有不少是他们安排进来的。董大又看了眼自己身后一干人,觉得人数够多,事就能成。
董家人是草包,董大自然不例外。目光短浅,自然是只瞧着眼前这一层。
不顾礼义廉耻,以多欺少,对于欺负一个弱女子更没什么心理负担。
秦离看着董大手底下的意思心里便明白,这是要明抢啊。她心底冷笑一声,要说像以前偷偷摸摸搬完就走,不闹出动静来,那旁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果是光天化日来明抢,想着人多便能胜,他姓董的也不照照镜子,偌大的镇国公府是不是他一个小管家欺负得起的。
她不由觉得好笑,但自然不会提醒那起子奴才,“怎么,董管家,您这是几个意思?”
董大眼睛一转,只道是这病美人强撑着气势,毕竟闺阁大小姐,哪见过这种场面。
他心里这样想着,生出点轻蔑来,也不理会秦离的问话,只对旁边的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大人说了,要替谢府管家,账房里的,库房里的,都别忘了。”
秦离撑着头看着底下这帮土匪流氓,心中冷笑,上一世他们悄没声得搬空了谢府,收拾起来还有些麻烦。这一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就是把小辫子亲手递到她手里。
她要治得就是他们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人。
他董乐贤算什么东西,仗着有人撑腰居然敢把爪子伸得这么长。
秦离懒洋洋对周围那几个宫里拨出来的侍女道,“拦住他们,给我打。”
那群侍女从宫中出来,可没见过这种不讲道理明着来的。而且这一群恶奴,她们怎么打的过,不由得面面相觑。
竹青抄起东西咬牙准备上去,被秦离拉住了,她凝眸对那群站着不动的侍女说道,“是使唤不动你们了?”
她一指院子里那群搬仓鼠,“给我打。”
不是想监视她么,行啊,那就先受点皮肉之苦。
府里剩得那点子人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得冲了上去,两方竟然当真在国公府里打了起来,全无顾忌。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开交。
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谢府人少势微,落了下风。镇国公府朱门大开,长街上好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围着四下观瞧。
秦离不怕事情闹得难看,正相反,闹得越大越好。
“欺负一个弱女子,啧啧啧。”
“可不是,不就是看着闺阁女子要面子么,就这么欺负人家。”
“这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居然闹成这样。”
众人议论纷纷,愤愤不平,却无一人敢上前。
秦离坐在堂上看着底下闹得差不多了,她要的就是这件事传得越开,传得越广。她心底过了个百转千回,倒是要感谢董府这帮子狗腿,恐怕能帮她一个大忙。
看闹得差不多了,她疾步从厅里走进院子,往闹得最凶的地方走去,心底一横,从头上拔下钗子就要往自己胳膊上划去。
第5章解围
秦离咬牙准备拔下头上的发钗向自己的胳膊刺去,不想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一把抓住锐利的金钗,有鲜血从他手中流了出来,滴答在他玄色的锦袍上,留下了暗红色的痕迹。
秦离刺的时候是发了狠意的,不想那十成十的力道却全刺在了那人手上。
他本可以直接抓住秦离手腕的,那样她吃痛就会丢下发钗,可不知为何,他选择直直接住那根刺,让它刺进手里,血流如注。
秦离仓皇抬眼,顿时怔楞在原地,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竟生出几丝委屈来,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故人。
只是想不到这一辈子竟是这般开的场。
她万万也没想到,会在这般狼狈的时候看到他。
来人穿着暗夜蓝扁金线连云纹锦袍,凤眸微眯,尽显凌厉之势。长身鹤立,淸贵华然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可却从周身气场透出一股似有似无的戾气。
这个人她太熟悉了。
是魏冉。
魏冉一进门便看见院子中央那个身着素裙的女子。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轩。
天地万物,仿佛顿时失了颜色。
而那女子却取下钗在,往自己胳膊上划去,他疾步上前,终是没有让她再次伤了自己。
等等,他为何要说再次?
魏冉心中不知为何一痛,恰如梦中景象。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说不清楚个中缘由,这令魏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是他头一次见谢家的小姐,却生出了熟稔的错觉。
二人四目相对,那姑娘红了眼眶,几滴泪落下又被她狠狠抹去,生出几分倔强来。
魏冉怔楞在原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哪怕是头一次见她,他也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碰一点血,见不得她被这一帮子狗奴才欺负。
他眸底暗了暗,整个公府已经到了需要一个弱女子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镇住局面了。
秦离想查看魏冉手中的伤势,伸出手去,却见他下意识避开,将还在流血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她一时间尴尬,讪讪把手收了回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作镇定,是她失态了。
gu903();魏冉低声对秦离说道,“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