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两人心底不约而同俱是吃了一惊,秦离是因为这话实在太过熟悉自然,和上一世无半分区别。
魏冉则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暗自懊悔。
他察觉气氛尴尬,明白自己刚刚失仪,遂转移话题,冷声对身边跟着的人说,“把这些来闹事的都给绑了关起来,动的东西都摆回远处。”
跟着来的魏府随从得了主子的命令,便动起手来。刚才还嚣张至极的董府家奴此时却毫无还手之力,几下便被捆成了粽子堆,丢在了墙角。
魏冉扫了一眼董大,转头对秦离身边的人淡淡道“至于这起子人怎么处理还听你家小姐发落。”
秦离旁边几个侍女像傻了一样,魏冉皱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秦离调整好情绪,低声吩咐身边奴仆,“柴房里的那帮狗奴才,先打他们五十板子再说。给董府传个话,要放人就把之前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
东西肯定是要还回来的,人放不放可不好说,秦离心底盘算。
魏冉一旁听了觉得好笑,可面上却仍然平静似水,之前以为镇国公府的小姐温婉可人,却不想如此厉害,这种时刻,面对那一众的恶奴竟也不怯场。
秦离抬起眼睛,直直望进魏冉的眸子中,刚才短暂失态已经过去,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把自己影子映进对面人的眼中。
她扬起一抹笑容,眼底却还有点泪光,秦离问,“疼不疼?”
魏冉说,不疼,
有几滴粘稠的血液顺着魏冉的袖管滴在地上,空气里留存着淡淡的血腥气,是上一世腥风血雨的味道。
怎么会不疼呢。
秦离不由看向魏冉藏匿在袖子里的手,她唤来竹青,“去拿药来。”
魏冉此时却道,“不用了。”
他突然起了从这里落荒而逃的心思。
秦离笑笑,也不强求,“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站在一旁的连业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魏府老爷夫人记挂着镇国公府,只是不方便来,派了二少爷来登门拜访,不想碰上这种事,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魏冉此行前来也只是为了帮衬一二,朝廷上对于镇国公府一事尚还没有决断,他也不便插手她家是非。
既然恶仆都已经有了了结,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待在这里了,于是魏冉出言道,“府里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他施了一礼,朝大门走去,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今天之事,谢过大人。”
“不必言谢。”
连业打从谢府里出来便一直唉声叹气,自家主子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如今为了这失势的谢府欺瞒本家,还训了董府的家奴,插手谢府家事。
等明天传到老爷那里,可不是好开交的。
出了谢府的大门,门口瞧热闹的还未散去,一群人仍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你说这魏小侯爷怎么来了?”
“这肯定是来解围啊,你忘了,人家和谢府有婚约在身。”
“不是说还没见过面么,不会是之前私相授受了吧。”
连业耳朵尖,低声对魏冉说,“主子,今天的事看样子是要传出去了。”
魏冉翻身上了马,淡淡道,“本来便是要传出去的,不给董家上点颜色,只怕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连业有些急了,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人嘴两张皮,谁不知道董府后面是沈家,沈家治不了魏府的本家,可找二少爷的麻烦可是简简单单。
连业心中不明白,主子年幼在漠北的时候他便一直跟着,后来接回广安城他也看得清楚。
老爷明明待他家主子很好,可明面上偏偏要做出个撇清关系的样子。
现在好了,广安城皆觉得魏府本家和二少爷不和,世家若想让他家主子吃亏,手段自然多了去了。
魏冉扫了一眼连业,看他的模样便知心里是在想什么,“谢离有太后罩着,旁人自然动不得。”
所以董家肯定会吃下这个暗亏。
连业叹气,“我的爷,那您呢?”
魏冉表现的不甚在意,并未搭理这茬,他眯了眯眼睛,盯着前方掉头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面的族徽,分明是慕容家的。
与镇国公府和魏家不同,慕容族氏出的大多是言官御史,参人一把好手,在朝野中最高官拜正一品左仆射。左相慕容玄为人虽不算清正,可也是难得皇上太后两方谁也不站的主,此人狡猾,即使这种情况下也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连业牵了马走了过来,见魏冉眸色深沉,好奇问道,“主子,看什么呢?”
魏冉摇头,下意识看向谢府。不知何时秦离从府里走了出来,正抱着胳膊懒懒倚在门口朝他望来,见他看了过去,还笑盈盈的冲他挥了挥手。
阳光洒在她月色的罗裙上,透着格外明艳的光彩。
巧笑倩兮,顾盼多情,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魏冉骑在马上,与之四目相对,一时怔楞,缓过神来却仍是一片冷凝肃杀的模样。秦离站在廊上,心里叹道,怎么和以前一模一样呢,天天冷着脸,一点意思也没有。
站得太远,她看不清楚,可连业在魏冉旁却看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脸红了。
魏冉轻咳一声,调转马头“看什么看,走了。”
连业委屈,不是主子您一直在盯着人家瞧么。
第6章周旋
刚才围着凑热闹的人零零散散地走了,广安城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街景模样。秦离倚在门上,望着魏冉离去的背影,不由地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秦离摇头,她实在没有想到魏冉此番会过来,谢府上的事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她心中万千却无从言语。
秦离抬眼扫向长街,却突然看到刚才那辆临时改道的马车,眯了眯眼睛。上面花里胡哨的标志,分明是慕容氏一族的族徽。想不到慕容家也想掺和一脚,只不过这么招摇的马车,上面再佩上这么大的家族标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而他们今天驱了马车来这里,恐怕不是来看热闹的。不过慕容玄是肯定不会这么冒失的,看这样子,倒像是慕容萱的做派。
慕容家行事向来狡猾,只是这一窝狡猾狐狸中也有愣的,那就是慕容家话事人慕容玄的妹妹慕容萱。
这位姑娘刁蛮任性,是广安城里有名的一位恶女,当初哭着嚷着要嫁给她弟弟谢尧,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给广安城里添了不少花边新闻。
而秦离心知弟弟对慕容萱也不是没有意思,只是上一世尚未表明心意就上了战场,自此以后再没回来。
她想到这里,眸子暗了暗,心底却有了主意,转头吩咐竹青,“你且去找几个书生笔者,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像写戏文一样给我写下来,务必写得详详细细,把董家奴仆怎么闹事的都给我好好描出来。
“然后再寻几个草台班子,说书的,让他们务必把今天的事给我传出去,最好传得沸沸扬扬。”
竹青迟疑道,“小姐,今天的事....”她抬眼瞅了眼自家小姐,却看不出秦离神色,“还有魏小侯爷...不是奴婢说,今天出这档子事,传出去恐怕对两位的身份都不好啊。”
秦离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本来我俩就有婚约在身,传出去有什么好不好的,难道任由他们欺负着才合小姐的身份?”
竹青见自家小姐就这么光天化日把这事说出去,急得满脸通红。
秦离看竹青的表现只觉得有趣,不禁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行了,不逗你了,赶紧着人去办吧。”她想了想,又叫住她,“把今天的事写得越惨越好,越闹腾越好,毕竟是出热闹戏,那当然要讲排场了。”
今日谢府的事,闹大了别人倒不好对她自己怎么着,可难保沈家矛头不对准旁人,比如魏冉。
上一世魏冉在漠北的兵权来得莫名,督查司的人竟然也没把事情查出个缘故,而当时能神光明正大拿到漠北兵权,绝不是等闲之辈。
既然如此,她摇摇头,一个小小董家若是能难为他,那倒是自己多虑了。秦离用小扇遮住半张脸暗笑,小侯爷,先对不住了。
竹青办事麻利,没过几天当日那档子事就在广安城传了个遍,人尽皆知。
而事关当日之事的董家大门紧闭,里面府里的人闭门不出,生怕出了这道门就会被百姓唾沫淹死,一时间都失了嚣张气焰。
府里的恶仆也纷纷夹着尾巴做人,毕竟董府管家还在镇国公府的柴房里待着呢。
董家本来在广安城就数二流世家,如今闹出这种事,其他但凡有些头脸的侯门公府对此虽未表态,可也是敬而远之。可怜董家傍上后台耀武扬威了没几时,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董府长房老爷董乐贤为着这事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汗如雨下,指着自家草包儿子破口大骂,“谁叫你指使董大大白天跑镇国公府去抢东西的!”
董浩言被自家父亲指着扑通一声跪下了,很是委屈,“不是父亲您让我去的么。”
“你你你...”董乐贤是气得话也说不清楚,“我当时让你去,让你偷摸搬了东西就回来,谁叫你明抢了!”
他使劲跺了跺拐杖,锤在地上咚咚作响,今日局面是他们谁都没料到的。而当时好巧不巧派去得偏偏是没脑子的董大,只不过谁都没想到谢家小姐性子这么烈,也不知道魏家小侯爷也那么巧的在那会赶了过去。
也幸亏谢府出了事,眼下没人敢站,不然朝上但凡有谁参他一本,都够全府的人喝上一壶的。
董浩言见父亲面上缓和了些,小心翼翼道,“父亲,我刚跑了趟沈家,他家人告诉我说没什么大事。”
沈家势力交错,旁系极多,本家旁支都烂透了,平日间纨绔子弟们吃喝玩乐,想套点什么话也不算太难。
董乐贤眼睛一转,盘算着也确实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家傍上沈家这棵大树,若是沈之山肯出面帮自己平一平,也不是不可以,就看沈家帮不帮这个忙了。
至于魏小侯爷,他与魏府本家似乎向来不合,他的意思不代表魏家的意思。有沈家在,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上面撞呢,民间闹一闹就完事了。
他心里算盘打得好,只是求仁得仁,真的有人盘算着往这上面撞呢。
秦离这两日在府里闭门不出,她在等,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她也不便出去找。秦离玩着手里的绿玉戒指,想不到慕容萱有长进了,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竹青此时悄悄地将一张纸条递给秦离,秦离看了眼上面的字,说曹操曹操到,她笑了一下,“走,去瀑云观。”
瀑云观是世家小姐公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格调清幽,可吃喝玩乐又一应俱全,最适合装模作样。
到了二楼雅间,果不其然慕容萱在里面等她,从上一世算起,似乎也有很久没见了。
两人向来不对付,慕容家的大小姐见到秦离来便横了她一眼。
秦离不甚在意,毕竟有求于人,她摇了摇金丝小扇,打了声招呼,“早啊。”
慕容萱翻了个白眼,出言嘲讽,“你心倒是大。”她冷哼一声,“招摇过市,狐假虎威。”
两人都没有提谢府的事情。
秦离听出她这话的意思,眯起了眼睛,“狐假虎威,正是呢,不过半月我便要进宫服侍太皇太后,这会不招摇,以后怕没机会了。”
慕容萱瞳孔缩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就要拿不住。
她虽然骄纵,可自己家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自然比寻常闺阁小姐知道局势。沈家一直和谢家不对付,太皇太后让秦离进宫,恐怕是有灭谢家根基的意思。
谢家怎么样她不管,可谢尧到底还在漠北战场....
秦离看出慕容萱眼底挣扎的神色,心下了然,合着上一世倒真的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连慕容萱都知道的事情,自己却一无所知。
她心底叹气,幽幽喝了一口茶,盯着慕容萱瞧,“今天来是求你一件事,我父母亲身死在漠北,但弟弟尚在。可眼下事情还不明朗,不提粮草军饷,也不提班师回朝,恐怕是要困死我一族人。”
慕容萱没有出声,这并不是她有能力帮的事情。
秦离看她模样,淡淡道,“你若是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就有希望让弟弟平安回来。”
慕容萱眼睛一亮,可那光芒很快又灭了下去,闷声道,“有的忙我可帮不上。”
“你肯定帮的上,”秦离笑了起来,“谢府如今没了人,民间声势再大也会被有意压下去,传不到圣上那里,我只需要几个能说话的人。”
慕容家,魏家和曾经的谢府在朝堂上都是颇有声望的。
这几家声势虽不如沈家,可与之亲密的不乏御史言官,尤其是慕容家,便是参人出身的。
谢家尚武,慕容家尚文,魏家文武皆出,沈家亦是,且早几年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有意扶持,使得沈家略胜一筹。
本应四足鼎立,而如今皇帝死忠派谢家倒了,剩下两家颇有点摇摆不定的态势。
她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搞大,没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族人因着京中争斗而悉数战死,成为牺牲品。
董家这事就是引子,到时候皇帝有了由头,万事也好办一些。
慕容萱听出秦离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是在找慕容家借人,“这事全得看我哥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她起身,轻声道,“但我会尽力一试。”
秦离点头,“此番若是能助我成事,他日我定当回报。”
慕容萱站在门口,顿了一下,“不是助你,我只是想要他回来。”她话音未落,便推门离开了。
秦离坐在位置上未动,手却有点发抖,她望向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孤寂感滔天向她袭来,让她喘不过气。
要成事,真的太难了,改变又谈何容易。
旁边雅间传来纨绔子弟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案上的茶也已经凉了,秦离静坐了一会,起身回府。
昔日镇国公府如今只余孤寂,府里前日子的仆人都被秦离尽数谴走,只留了几个老人在这做些打扫的活计。
距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等进宫以后处处受人掣肘,恐怕日子更难熬。
上一世她孑身一人,如今竟还是如此。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