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啧啧称叹,“前不久这位长公主还给了太子和皇后好大的脸子瞧,你还别说,那坊间的传闻可也是有些影子的。北萧新送进来的几个美人,确实死得不明不白。”
魏冉似笑非笑看着他,“这种事是谁做的有点脑子的都看得明白,”他声音转冷,“你少和我来这套。”
魏冉面上虽然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顾衍被瞅得直打鼓,心说这家伙就是个笑面虎,他不过试探两句而已嘛。
不过看样子,自己的老友可能是真喜欢上人家了。
他狗腿地笑了笑,“说正经的,长公主七日后就要入朝,查的第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查出盐阁内府皇上到底交给了谁。”
第16章入朝(捉)
魏冉抬起眼睛扫向顾衍,“查出来又怎样?”
顾衍神神秘秘,“她要是查出来是你的话,光是太后知道了就容不得你,你就不怕她倒戈”
依着近日京中的传闻和顾衍自己所知,长公主心狠手冷,未尝不会被眼下权势迷了眼睛。
二八女子,难以看清朝中局势,更何况又在太后手底下做事。
要知道颠倒是非黑白是沈家人的本行。
若是她真心实意的为沈家办事,那事情就大有不妥。
她会成为辛苦筹谋多年的一个变数。
魏冉不是不明白顾衍话里的意思,但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其他,秦离的一封手书足以显出她的诚意。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秦离看得清楚,心底明白,不似寻常娇养贵女。
从掌控董家舆论再到权衡利弊退婚写交兵手书,手段干脆利落。落魄之时不困守于命运,凭一己之力挽回了谢家本应满门俱灭的结果。
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秦离同他的关系魏冉也捋不明白,当日情形,他也同样落魄,但她却好像认准了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若非要说他们两人有什么交集,不过是一纸弄得满京风雨的没用婚约,除此再无其他。
如此浅薄的关系,最忌讳交浅言深,可偏偏这层明明浅薄的关系又与众不同。
魏冉不由想起秦离将手书交给自己时的模样,这让他不懂,一个人如何有胆量把自己满府性命交给旁人。
所谓信任,无非就是这个样子。
出于不同原因,因着同一个目标,走上了同一条路。
那他也自会信她,方不辜负。
隔壁房间传来唱曲咿呀,配着男女之间调笑的声音打断了魏冉的思绪。
他挑眉,“你挑也不挑个好房间。”
顾衍忙道,“害,我这儿明面上到底就是个寻欢作乐的风月地,越乱越安全嘛。”
耽溺于感情作乐是成不了事的。
魏冉敛去神色,“我要一份沈党亲信的名单。”
“这事好办,”顾衍眼里带着点探究,“你之前说要寻的人,眼下还寻么?”
魏冉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了,虽然梦里很多事情可以说和现实有些重合,只是到底验证不了什么,也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
把现实寄托在虚无的梦里才是可笑至极。
哪怕那梦真实的可怕。
火光凄厉的夜晚,他枯坐在乾洺宫大殿前,满心荒芜,似乎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身后是燃烧的火焰,众臣在对他朝拜。
他在漠北的时候便频繁做着这个梦,梦中唯一出现的人物,只有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女人。
之前他刻意去寻,是因为觉得那可能是关乎现实的什么重要的人物,后来又不由觉得自己做法荒唐。
若真觉得这梦和现实有什么关系,那定是自己疯了。
对于光怪陆离的事情他一向是全不信的,梦到底是梦,直觉也只能是直觉,
他不信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自己的命数必然只能是自己做主。
就算老天送他当皇帝,那也得是他自己夺过来的。
魏冉冷眼看着街上熙攘的街景,不急,一步一步来。
顾衍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忽然又觉得看不透他了,自魏冉从漠北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
戾气过重,尽管有意收着,但还是从周身气场溢出来,和他清朗外表截然不同。
这也是秦离给出的评价,她不知道魏冉究竟于她隐藏着些什么,他和上一世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说不清楚。
朝堂上她首次入朝,手持笏板,端着步子走进乾洺殿,成了文武百官中唯一的女子。
而巧的是,魏冉也在同一天听封,成了齐国第一个太尉。
秦离心底没一丝波动,稳稳得站在那里,同那些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没什么两样,不见局促,也不见传闻的狂隽。
她端庄持重的模样甚至让旁人觉得传闻不实,素来听说新封的长主暴戾骄横,戕害后宫,诸臣都把关注点聚焦在了刚临朝的这位新任长主身上。
秦离对朝中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她感觉到身后有视线在打量着她,她回过头去,正对上魏冉的笑眼。
这是魏冉自漠北回来以后,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魏冉身着一身紫金蟒袍朝服,踏着云纹縷金线暗靴,头戴朝冠,长身鹤立得站在一众朝臣中,显得清朗如谪仙,仿佛不谙这官场上的铜臭味。
他对着秦离笑得开心,温良无害的模样。
可是秦离却深切感受到他好像多出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气场。
是年少的狂气,戾气被强行化为清朗温和的矛盾感。
说白了,就是明明是只豺狼虎豹,却要装出个谪仙人不理世事的模样。
偏偏有人真信了。
秦离摇头,沈家若是想着借魏冉的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就是此人会真的把姓沈的生吞入腹,不吐骨头,然后眯着眼睛餍足得笑。
毕竟他上一世也确实这么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秦离心情大好,也报之以一个妍丽的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盟友’
这反而让魏冉笑容僵在了嘴角,倒不是因为秦离笑得不怀好意,而是她的模样同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重叠了。
出现在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子,似乎原本便应是秦离的模样。
怎么可能呢,他迅速回过神来。
今日的朝堂上两个焦点的人物,新封的长公主和新任的太尉。
两人的互动被众臣尽收眼中,只是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两人之间的调笑,而是,要坏事的前兆。
谁不知道魏小侯爷和长主不和,虽然两方都没有表态,可光凭着之前几月前广安城的舆论,也能知道这两人恨不得吃了对方。
两人在朝堂上的互动,于旁人来说,就是笑里藏刀。
长公主今日初入朝,必然是要搞事情的。而魏小侯爷这个名号,也不是从前的一句戏称了,如今正经封侯拜了相的,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一出好戏就要开场,只是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再无所顾忌,在朝中也要收着尾巴,这是混迹朝廷中所有老狐狸得出来的结论。
但秦离不在这个范畴中,旁人不由得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长公主,位居众臣之上,手下的仪鸾司可随时监察百官。
今日她入朝,连平日里为了些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向来跳的最高的几名朝臣都不禁收了声。
生怕秦离看不惯他们,心底记下他们一笔,然后晚上便身首异处。
若是以前槐安长公主掌权,那他们自然不用担心,因为前任长主素来温和纯良。
但眼下这位传闻不佳,丝毫没继承她母亲的良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几个月来闹出多少是非,身后又有沈家的支持,他们惹不起。
所以搞得今日早朝竟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场面一时尴尬,皇帝懒洋洋得摆了摆手,身旁的大太监会意,用尖细的声音宣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众臣松了口气,刚要跪下行礼,却听到一个声音。
“儿臣,有本启奏!”
第17章启奏
皇帝下意识皱眉,其他朝臣心也都下意识得提了起来。
生怕被拿来开刀了。
“奏吧。”
“儿臣有本,参当朝太尉魏侯爷。”她斜倪了一眼魏冉,后者面上平静无波,似乎早有准备。
“安平,说正经事,你别太闹腾了。”皇帝似乎也乐于看见沈家新立的两方新贵在朝堂上闹个不可开交,话虽然是阻止,但语气却是想看好戏。
只要不是闹到自己头上,谁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臣都不禁放松了下来,连站的姿势都懒散了几分。
魏冉稳稳站在那里,没应声。
秦离接着道,“儿臣要奏,太尉得旨回京,未经报备提前入城,流连于风月戏楼,实不为我朝臣榜样。”
“有这等事?”皇帝挑眉,不过这种事他管不了。
说实在的,天下事都经由太后之手,他一件也管不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因魏冉刚从边关归来,既是有功之臣,又恐有沈家在背后撑腰,皇帝不愿意掺和。
本着大事化小的意思,皇帝有意打起了太极。
秦离也是料准了这事不好管,才来参的。
做个太后看,也做给满朝文武看,告诉他们传言非虚,她与魏冉确实势如水火。
魏小侯爷也是此意,秦离看向魏冉,当日他往宫里捎信,也叫她在第一日入朝的时候务必参他一本。
既然魏冉让她参,那她就拿出点诚意来。
可文武并不知他们二人心中的那点计较,心中只道秦离是个不计后果的主,恨不得把天捅下一个窟窿。
“确有此事。”没等秦离接话,魏冉便应了下来。
整个朝堂已然变成了两人的戏台。
他走出朝臣的队列,朗声道,“微臣莽撞,在漠北数月归心似箭,所以才回来的早了几天。”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情,而且眼下也不能拿他怎么着,秦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魏大人刚一归来便奔向了风月楼,”秦离出言嘲讽,她知道这是演戏,可语气不由多了几分真实,“好一个归心似箭啊。”
魏冉挑眉,这语气听着,有那么点酸。
他淡道,“微臣归心似箭,因着心中有所牵挂,所以才唐突了。”魏冉跪了下来,“恳请陛下降罪。”
此话一出,众臣议论纷纷。这牵挂二字用得极妙,谁不知道这魏小侯爷几月前已经被魏鸿信亲手逐出了家门,那这份牵挂,挂念的自然不是家人了。
何况哪有挂念家人往风月戏场奔的。
家人,佳人。
魏冉其实话说得没错,只是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引导着旁人往歪了想去。
毕竟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正主就在这站着呢。
朝臣心底已然过了个百转千回,传闻都道长公主之所以退的婚,也是因为魏小侯爷心有所属,如今看这情形,果然不虚。
这不是明摆着打长公主的脸么。
势如水火,名不虚传。
而当朝太尉恋上风月楼里一个红尘女子,传出去可是个大新闻。
沈之山心底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太后果然没用错人,再有能力的人若是沉溺于儿女情长,也最是好把控的。
沈之山心中觉得稳了,怪不得魏冉丝毫不惦念漠北的兵权,召他回来便回来了。
感情问题出在这啊。
他本来还有心要防一手的,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沈之山看着朝堂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不由得生了轻视之意。
这二人看来翻不出水花来,他心下已然放心。
皇帝听着觉得有趣,“你在漠北立了功,早回来几天也没什么,只是下次不许了。”
只是今日秦离第一日入朝,自然也不能弄得太难看,皇帝话锋一转,“既然安平说了,那便罚你一月俸禄小惩大诫吧。”
听这意思是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在朝中是算过去了,但坊间的小道消息也已经传得漫天了。
刚当上太尉的第一天便被罚了俸禄,还为了一个风月酒楼里不知名的女子,传出去好笑。
魏冉风流的名声恐怕要传遍京城了。
“微臣遵旨。”魏冉垂下眼睛,不动声色。
秦离仍跪在原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魏冉心中知道,顾衍之前传得是真的。
果然听见秦离声音清凌,“儿臣还有本要参。”
皇帝不耐,却也点头允了,“讲。”
“自镇国公府一家满门俱灭,”她语气平淡,似乎说的是别家人的事情。
魏冉却清楚得看得出,她的身子在抖。
“内府盐阁一职便一直空虚无人掌管,事关大齐国库,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加以任命。”
此话一出,沈之山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率一众朝臣出列跪了下来,“请陛下下旨。”
刚才是前菜,正餐才刚刚开始。
沈之山一呼百应,只余三三两两朝臣没有跟着一起叫唤,却也都一脸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模样。
秦离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魏冉,后者立在原地,也在盯着她瞧。
秦离朗声道,“请陛下下旨。”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似乎要抓住虚无缥缈的权力。
“安平你说得是有理,国库的司管乃国家大事,只是之前槐安本也是代为掌管,这次朕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来管辖。”
皇帝只字不提管辖的人是谁,只道,“至于国库支出的账目朕会定期交给安平查对,”他看向沈之山,“舅舅觉得如何?”
这便是松了口,既然皇帝退了一步,那自然没有再强逼得道理,沈之山开口道,“如此甚好。”
秦离叩首,“谢父皇信任。”
所以这个掌着内府的人是谁,她努力回忆,上辈子这个内府特权也没到她手中,而是,秦离抬眼,正对上魏冉深不见底的眼睛。
在他手中。
秦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厮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
退了朝,秦离有事情要找魏冉,可也不能明着找,叫来了在殿外候着的王乐,“你回头给你主子报个信,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