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接过来帕子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过了半晌,等酒劲儿过去他敛去神色,“是微臣刚刚失仪了。”
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失了一贯克制,魏冉心中懊悔。
恐怕是酒的问题,魏冉一时也寻不到毛病出在何处。
秦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无妨。”
她把话题生硬得带到别处,“太后已经注意到了户部,要干什么最好尽快。”
“不出意外,一个月,到时殿下只需带着手下去抓人就行了。”
书房的房门没关,过堂风吹来,带着冬日的料峭,在魏冉还未干透的衣服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花。
秦离心虚,要是夏天还好说,冬天估计还真有点冷。
“如此便好,”她讪讪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回去换身衣服?”
“嗯。”魏冉应道,二人心照不宣,十分默契得不提刚才的事。
秦离披好衣服拿出十九交出的暗门钥匙,颇为炫耀得晃了晃,一盘钥匙叮当作响,“说巧不巧,有道门,正好能连通这两边。”
魏冉盯着那钥匙的模样,眯起了眼睛。
这钥匙奇特的纹理,他见过。
第27章争执
魏冉盯着那钥匙,若有所思,很久之前,那样的纹理,他似乎在父亲手里见过。
因着一时晃神,魏冉慢了一步,秦离步伐轻快,此时已经出了屋门。他起身,本打算熄了书案上的灯,却突然发现秦离乱糟糟的书案上,有一封拆开的信件。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秦离出了书房,轻车熟路走到院内那扇暗门前,用下午试过的钥匙开了门锁,门轴发出艰涩的声音,吱哑一声开了,看上去确实有很久没有用过了。
倒是该感谢那商人的大胆,如今倒是方便自己了。
她扭头朝身后看去,却发现魏冉没有跟上来。秦离犹疑,转身回去,却看到魏冉站在书房的案边,手里拿着那封仪鸾司之前送来的密函。
秦离心底一惊,瞳孔微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多了些被抓包的慌张。
烛火晦暗,魏冉隐在灯光明与暗的交界处,周身上下因着水迹未干的缘故,结着薄薄一层霜色。
虽看不出他的神情,可却给人生出一种疏离的感觉。他拿着那道折子,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定定得盯着她。
那是她之前吩咐仪鸾司调查魏冉的折子,看完忘了烧了,秦离暗骂自己忘性太大。
黑暗中听到魏冉淡淡的语调,“殿下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微臣就是。”
他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也听不出喜怒。
有一件事情秦离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就酒现在绝对醒了。
还不如醉的好。
她强装镇定,心说也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假笑道,“本宫没什么想问的,这算是仪鸾司的例行公事,大人莫要想多了。”
魏冉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封信件就着烛火烧掉了,点燃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秦离静静看着那封信逐渐在手中化为了灰烬,屋中弥漫着燃烧的灰烬气息,融合着魏冉身上的檀香和凛冽的竹酒,她只觉得这间屋子的气氛冷凝了下来。
魏冉的声音平静,“殿下,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想问什么他自然会答,犯不着来查他。
虽然他知道秦离的做法是合乎情理的,但魏冉心底仍是生出些不爽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于秦离,能走到一起,无非只是因为有着利益的牵绊罢了。
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臣。
没什么特别的,说来可笑,倒是他自己似乎多了点别的心思。
秦离查他,合情合理。魏冉垂眸,他明白,只是不痛快。
秦离有些烦躁,站在冬日的寒风中竟生生急出汗来。
她是想说清楚,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难道她直接开口问他上辈子到底在筹备什么,前一世他手中的遗诏是怎么回事,还是要问他幼年时被扔在漠北十数余载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
亦或者说些更荒唐的,上辈子自己死了,这辈子有很多事她不明白所以想搞清楚?
秦离突然生出些疲惫来,她淡淡道,“本宫向来心存好奇,对于很多不清楚的人或事是会想要费些心思弄明白的。查你也不是为了别的,我在寻一份先帝遗诏,虽然坊间都只有流言,但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能帮我大忙。”
她故意把话说得真真假假,在这种情景下也不忘了试探,“所以广安城中可能牵扯的大臣我都命人查过了,不是不信任大人,只是这次行事若是说出去实在是有些荒唐。”
上辈子魏冉谋反,手里就有一封遗诏,她此时的话虽是幌子,但也不算全无根据。
秦离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神情,后者虽然隐藏得很好,只是仍有一抹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
魏冉挑眉,“殿下怀疑那道遗诏在我手里?”
他哂笑,审视的目光倪向秦离,眼中如寒潭。
“殿下光听着市井流言就确信真有这么一个东西,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为了流言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冒险,不知该说您雷厉风行,还是胆大妄为呢。”
这个理由不能让他信服,也不符合秦离的作风。
秦离故意把事情说得煞有其事又理直气壮,“人生来便是豪赌,有何惧之?况且后宫中也有传闻,只能说是大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呢。”
魏冉心知秦离是有意想把事情含混过去,明白她是故意嘴硬不肯说出缘故来。
沈家的消息颇为灵通,若真有这么一道诏书,太后恐怕早就大动干戈得寻了,又怎么会没一点动静。
他也不去拆穿她,索性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魏冉敛去神色,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殿下若要行事,还是知会我一声好,微臣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秦离心底打鼓,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正是呢,下次一定提前知会大人。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万事也确实不该有所隐藏,这次是我冒撞了。”
她弯了弯眼睛,话里有话,“你之前帮过我大忙,我自然不会有所保留。”
秦离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魏冉,“还望大人也能如此待我呢。”
他一定藏着什么,秦离心中有数。只是她向来不喜追问,魏冉说是不说,她也便不问,因为有的时候问是问不出结果的,倒不如自己去查干脆些。
魏冉听明白她话中意思,勾唇笑道“微臣定不会辜负殿下这份心,以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若是问,他便答,如他所言,定毫无保留。
只是她不问。
他将青嵌披风取了下来,披在秦离身上,仔细得系上带子,“夜深风露重,殿下还得照管好身体,莫教寒了心神。”
莫寒了彼此的心。
秦离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那人手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她把手缩了回去,似是要掩盖自己的失态,她莞尔笑道,“自然。”
回到侯府,二人相顾无言,俱是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今日之事,魏冉独自去了外厢房,背影寥落,显得有些苍凉。
虽然二人都不提,但不代表没有产生隔膜。
既然生了隔阂,那便想办法解了便是,秦离并不把此放在心上。反正二人现在站在同一艘船上,只要目标一致就行。
秦离不奢求对方给予自己全部信任,因为她自己也给不了。
就这么得过且过吧,她别开眼睛,却发现院中的杨树不知何时已被砍了去,反而被有意种上了别的花草。
正值十月,又是料峭时节,不过一天时间,这是从哪找的花呢。
第28章审讯(上)
正值十月,又是料峭时节,不过一天时间,这是从哪找的花呢。
她不知道的是这府上原有一处温泉眼,建造的时候虽然给填了,但魏冉特地将此处泉眼引到院子地下,方才养得这些花儿。
院中的花草似乎长势越发好了,在寒冬里竟也没有凋谢,看样子应该有人在打理。
秦离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冉在照管那些花,那日以后,接连几天,秦离都未在府里瞧见魏冉。
毕竟那厮夜夜晚归,清早的时候也不过敲几下窗户示意该起了,连面也不露。
她仿佛真成了魏冉侯府里的一个租客。
秦离只当他是置气,过几天估计就好了,她倒是从没想过这辈子的魏冉还喜欢闹个脾气。
不过孰轻孰重,她相信魏冉还是知道的。
饶是如此,秦离心中也憋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只是她面上不显,每日照常例行公事。
太后将那事催得很紧,她不愿让自己闲下来就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索性扑在仪鸾司的政务上面。
仪鸾司接了刑部和京兆府送来的几件小案,近来主审户部主簿苗睿达贪墨一案。
十九发现长公主近日来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在朝堂上,就像点着的□□包,但凡有人参她,她必然要回呛回去。
十九也不知自家殿下最近火气从何而来,手下其他銮仪卫看她的眼神不免都多了些同情。
书房内传来摔折子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心知这定是其他部又给仪鸾司添乱了。
她知道自家殿下处境难捱,由于没有大案要审,仪鸾司威望有所衰减。朝中人等虎视眈眈,连带着太后娘娘都有些不喜。
近日竟只有刑部送来的一个户部有关的案子还有头绪审,其他的都是些审上八百年都未必会有结果的冗案,竟也被刑部那些人故意给送了过来。
户部那主簿贪墨的事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两部斗法,不过是刑部想要借刀杀人罢了,借着一个小小主簿的失利,来打梅永处的脸。
秦离又何尝不知道刑部的意思,看样子也是把她当做一把刀罢了。只是他刑部想借东风,那便让他借。
秦离垂眸,且慢慢来。
仪鸾司处境艰难,而同样是沈家提拔上来的朝堂新贵,魏冉那边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十九知道他们二人素来针锋相对,心中不免为自家主子不平。
真正做事的人吃力不讨好,反倒是结党营私,夜夜同朝中老狐狸吃酒的才是正经。
隔壁那位,初入朝堂便深谙门道。
秦离见十九进来,脸上还颇有不平的神色,她抬眼问,“何事?”
十九回道,“刑部的人调个档案还要磨磨蹭蹭,属下刚去调档了,殿下前些日子让查得那个商人,已经有了眉目。”
秦离来了兴趣,“讲。”
“原住在仪鸾司隔壁的人是漠北的一个商人,不知何时来京做起了生意,犯得事情不大,似乎是和朝中有金钱往来,后来事情败露,被人查了出来,就逃了。”
既然事情不大,为何要逃呢,秦离若有所思。
十九把档案副本交给她,秦离接过来翻了两页,上面的内容很少,和十九说得差不多。
她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那个商人,姓顾。
姓顾名呈,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秦离依稀记得,那听云轩的掌柜,好像也姓顾。
叫什么来着,她思索了片刻,好像叫顾衍。
秦离呷了口茶,“接着查,查这人的家眷。”
漠北,顾氏,顾呈,顾衍。
听云轩,魏冉。
总有说不清的联系,秦离冷哼,亏魏冉还好意思因自己查她置气。若是自己还在上一世,发现了这些,只怕立马就能不问缘由叫人抄了他家。
她这样一想,突然意识到魏冉防着她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自己要不是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很难保证不会起疑心。
秦离叹气,有些事还是得说明白的。只要他不挡着自己的路,她是绝对不会对他不利的。
这样成天躲着她算什么事,还真把她当成什么洪水猛兽了,秦离袖子里的手攥成拳状,不爽。
十九偷偷瞄了一眼自家殿下,长公主脸色不好看,那便是心情不佳。
很不佳。
而长公主心情不好,那便有人要遭殃。
秦离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些人或事若是能当场报复回去。
就像朝堂上参她的奏本一样,能当场骂回去的,她便绝不会忍气吞声。上辈子她由着他们,换回来的不也是趁她失势时的落井下石么。
只是,因着心中赌气的人是魏冉,反倒让她一时失了主意。
秦离寒声对十九说,“走,去训刑司。”
训刑司顾名思义,就是仪鸾司审讯犯人的部门,夜间那些惨叫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秦离很满意手下人的兢兢业业,进了这里,百般刑法一样不会落下。
所以也正如坊间传闻,进了这里,不扒一层皮,吐出点真东西来,是不会让你舒舒服服横着出去的。
秦离慢慢沿着台阶走向地牢深处,潮湿的霉气混着血腥味让人发晕,她走进一间隔间,一个人吊在里面,被管事得用盐水沾了鞭子抽得不成人形。
第29章审讯(下)
那管事的见长公主亲自来了,忙停了手里的活计,行了一礼。
“殿下怎么想着来这了?”
“来看看你们审的怎么样了。”秦离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寻了椅子坐下。
旁边人识相得看茶,秦离垂着眼睛抿了一口,皱眉道,“杵着干嘛,继续。”
管事的得了命令,鞭子又挥了起来。
那人此时已被打得脱了人形,可以说真正意义上被扒了层皮,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
十九站在一旁观察自家殿下反应,她本以为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应该看不得这些的,可没想到见此番景象,竟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