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一个苗睿达的案子,竟扯出几百来号人出来,几百人入监,浩浩荡荡,场面不小,也是近些年来难得一见的事情。
啼哭的,哀嚎叫冤的,痛斥大兴冤案的,一时间竟比夜市还要热闹。
魏冉着紫色官服,此时正站在月神庙的正门前,等着手下人上来报人数。
他转头盯着秦离,看不出神色,“殿下,今天抓得人可有点多,仪鸾司可不够地方关的。”
“这有何难,”夜色下,秦离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把有用的丢进仪鸾司,剩下的,扔进刑部大牢里等着。”
崔阁不是为了这事朝堂上和她争得不可开交么,那就给刑部找点事干,
“剩下的人,带走。”
待清点完人数,秦离转身上了马车,半撩开车帘,今晚心情甚好,月神庙被封,这可是太后较大的一处私产,沈家人只怕今晚彻夜难眠,肉痛得很呢。
她笑眯眯冲魏冉挥了挥手,“太尉大人磨蹭什么,上车啊。”
魏冉颇为冷淡得摇了摇头,“微臣骑马。”
秦离摸了摸鼻尖,心说这是怎么了。魏冉这个人,平日里表面总是端着一副温和样子,谁也不得罪,不晓得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连装都不同她装了。
她讪讪放下车帘,拉倒,谁稀罕。
由仪鸾司和禁军一前一后押着待审的犯人穿过长街,一路上吵嚷如沸,闹出好大动静。
秦离被这无尽的哭声吵得头痛,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不光是因为魏冉同她甩脸子,还有一个事,她之前没想到。
如今牵连的人数众多,她虽然早有预料,可今天抓的人中,不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少不得是不了解情况的。今晚大张旗鼓抓人,若是这些人里有无辜受牵连的,难保到时不被参一本大兴冤狱。
此刻木已成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行至仪鸾司,她并步下了马车,对手下人道,“从庙里抓来的人先送到刑部,今天先审梅永处,剩下的明天太尉提审。”
她扫了眼魏冉,后者无甚反应,反而先一步走了进去,留给她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
秦离敛去神色,跟了上去。
梅永处被关在仪鸾司的地牢中,巧得很,恰和之前苗睿达关得是同一间屋子,只是他的处境倒是比苗睿达好上不少。
好歹是户部的尚书,哪怕本身是个草包,其他人在没得到吩咐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从朝廷三品大员一朝沦为阶下囚,不过一天时间。
秦离吩咐手下人把人带上来审,梅永处被两个銮仪卫半拽着拉到了堂前,秦离挥挥手示意其余的人下去,把目光落在了魏冉身上。
她故意当着梅永处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后说了这事由你来审,那便劳烦大人了。”
秦离清楚得看到梅永处眼中闪过一丝希翼的光,她心中嗤笑。
梅永处此时怕是还以为沈家要来保他,却不知道太后已经准备将他置于死地了。
梅永处哆哆嗦嗦开了口,“殿下,大人,这....”
他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何处辨起。
贪赃,他确实贪了。从月神庙走账,也确实走了。
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关窍,秦离则相信他一概不知,仍是被蒙在鼓里。
要不怎么说魏冉搞得这出戏绝呢,秦离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太后知道的八千宫库赃银以为是梅永处的,认为他管了内府要置他于死地。而梅永处自己不知,只以为是自己前几日贪得几千银子走漏了消息,还巴巴等着沈家出人来保他,殊不知今晚他三十六口家人都已经关进了大理寺了。
所以说是要审案,不过走个过场,虽然她倒还有点别的打算。
魏冉此时淡淡开了口,脸上仍带着几分官面上的笑意,“梅大人,这户部上下贪墨,又借着寺庙宗府香火不另赋税,通过这条路子走私账,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时手下人突然走了进来,呈上来两样东西,内府盐司的度文和令牌。“殿下,这是从梅府里搜出来的。”
秦离看不出这令牌是真还是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魏冉一开始便把这令牌藏进了梅府。
她点了点头,将令牌给了魏冉,笑道,“接着审。”
她清楚得看到,梅永处脸色都变了。
他似乎脱力,慌忙得连磕数个响头,“大人救我啊,这东西我绝没有见过,我和内府丝毫没有关系。”
他现在才明白啊,魏冉看着梅永处,摇头叹气,“梅大人,微臣知道这内府的差事是皇上交给您的,您自然不用同我们解释。只是您户部贪墨银钱重大,又司管内府,恐怕有所不妥。”
他随手谴走了屋内的几个侍从,“本来户部贪墨走账,便已经不好处置了,偏又还连着个内府,”他低声笑了一下,“前不久市面上还流出了印着宫中票号的银子,想必也是内府流出来的吧。”
魏冉挥手遣散众人,又不阴不阳得补充了一句,“数罪并罚,大人吃罪不起。”
一边是内府监管不力,宫库里的银子流到市面就已经是个重罪,偏偏这宫库的银子又是从这月神庙里流出来的,又和户部走账的通道有着剪不开的关联。
不管怎样都是大罪,真的和假的混在一起,假的也成真的了,秦离不声不响得敲击着护甲,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和太后一样。
她蓦得摘掉护甲丢在了案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反倒把跪在底下的梅永处吓了一跳。
梅永处此时便是惊弓之鸟,他再蠢也该明白,谁同内府扯上了关系,谁就死。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偏在他走私账的时候,宫库中的银子也通过月神庙流了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过了今晚,他可能就活不成了,梅永处眼睛快速转着,响头砰砰磕着,直磕得头破血流,“殿下,大人,您二位度我这一次,我府里的东西都是您的。”
魏冉挑眉,“大人有所不知,您家已经被抄了。”
秦离在一旁听着,啜了一口茶,“您可知道贿赂重臣,牵连的可是满门。您家人已经要流放边疆了,您这是还要再添把柴啊。”
她略有些失望,梅永处竟还兜兜转转在这些金银上,想出这么蠢的主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示意手下人下去,不过这也说明他有这份心,只是还需要引导。
梅永处慌乱摇头,他不在乎自己家人如何,他本就自私,如今只想活命,无论任何办法。
“殿下若是看不上,我别院里还....”
秦离冷笑,“罢了,梅大人,你且自己好好想想,你还有一次机会,若是你说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度你一关。”
“若是不能,我照样度你一程。”
只是这度得,可就是黄泉路了。
第38章两面派
秦离说完,未等梅永处反应便起身,披上大氅,状似不经意得暼了眼魏冉。
“屋里太闷,我出去透个气。”她看着魏冉,使了个眼色,扬声道,“既然太后娘娘说这事由您来审,那您就先审着,我去躲个清闲。”
说罢她也不等魏冉回应,便踏出了屋子。
她确实得透透气,秦离摩挲着手心里的护甲,自己什么时候竟和太后一个模样了。
魏冉静静等着秦离走出去,随后把目光落在了梅永处身上,声音平静,唇边带笑,“大人此时若是有话可以讲了吧,若是微臣有能帮上忙的,定会保大人一命。”
人为了保命,潜力是无穷尽的,也可以是不管不顾鱼死网破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不管用何种办法,都会拼死抓住。
梅永处便是这样的人。
魏冉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当梅永处说出些什么来的时候,他倒也不太惊讶。
眼前梅永处全不似先前模样,他见秦离离开,又特意待她走远。
秦离知道梅永处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索性走远了些,反正若是说了什么,魏冉没理由不同她讲。
梅永处也深知这是一个机会,他混着油光的脸此时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魏大人,您平日里与我交好,我本不想把大人您拉下水,也深知太后是饶不了我的,只是我信大人有本事能把我送出这座城。”
他停顿了一下,贼黢黢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魏冉,“我知道个宫内秘辛,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知道。”
魏冉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怀好意,未语先笑,“大人你且说说看,怎么这么笃定我能救下大臣呢。”
“我知道魏老将军手里有一道先帝遗诏。”
魏冉放下了杯子,眼神泛冷。
梅永处,四顾了一下门口,似乎生怕秦离进来,他语气颇为自信“您说巧不巧,有一日我等着找圣上述职,正好听见太后娘娘身边常公公同您父亲说了些什么。”
“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和魏老将军,我心下奇怪,便留心一听,谁知从二人口中竟发现,先帝爷留有一道遗诏,恰在魏将军手里存着呢。”
梅永处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倒是难得不见之前的草包样子,他直直盯着魏冉,“大人,您说这事我要同殿下说了,她会不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娘娘,那大人恐怕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魏冉端起了杯子。
梅永处难得聪明了一回,可他不会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消息递出去。而且,若眼前坐得是旁人,只怕还会牵连到他的家人。
只是他这样的人,自私自利惯了,只要自己能活着,便是全族问斩他也不在乎。
魏冉关注的点根本不在那封遗诏上,他眼下在想的是,为何常要会同父亲交代这些事情。
可这在梅永处眼中就成了害怕的表现,他见魏冉许久不着一言,又道,“我也不是有意拖大人下水,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您只要稍稍想个主意,饶我一命,把我送到城外去,也是度自己一关啊。不然我禀告了长公主....”
他话说得轻巧,太后头一个就要置他于死地,又哪有那么容易能把他送到城外。
话没说完,威胁之意尽显,梅永处意思不言而喻,救他一命难是难了点,可若不帮他,他便要将魏冉一同拖下水。
毕竟长公主同魏冉共审此案,也就代表着魏冉不能独掌审夺权,也就不会轻易置死自己,无论他话是真是假,都只能救他。
梅永处算盘打得好,殊不知他所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秦离会牵制魏冉这一原则。
魏冉一哂。
他面色不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颇有些漫不经心,“好,过几日我便遣人安排。”
梅永处见魏冉答应的如此痛快,却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他觉得有戏,只是饶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宝全押在一人身上。万一魏冉待他出了城,便寻人把他杀了呢。
梅永处想得其实不错,魏冉根本不会容任何一个人威胁到自己,别说逃出城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魏冉都会杀了他。
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偏偏梅永处觉得自己绝处逢生了。
秦离没想着回去继续再审,而是到了后书院,她瞥了眼西边那个连着侯府的小角门,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过去了。
她进了书房,随手拿了本书闲翻,待了快有一个时辰。
若是梅永处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也应该吐得差不多了。
秦离合上书,重新回到堂里,发现梅永处虽然仍是狼狈,可神色却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自然了很多,她有意看了眼魏冉,后者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挥手叫来了手下人,“今天不早了,把他押回去。赃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没什么可审的了。”
待人上来把梅永处拉下去,堂里只剩下她和魏冉两人。
“他交代了什么?”秦离直直盯着魏冉,似乎想从他假笑的脸上找出些破绽,只是失败了,“我特意让你单独审他,看他的样子,你许给他什么了?”
魏冉眼神里带着探究,淡淡道,“没什么有用的,梅永处知道有一道遗诏。”
“常要也知道。”
他没说在谁手里。
“那他知道内容是什么么?太后知道么?在谁手里?”秦离声音有些急,若是常要也知道,是不是也代表太后知道,那宫中的存档,也意味着,不复存在。
那这遗诏就算是真的,也变成了假的,甚至携有遗诏的人,会有灭族之祸。当初魏冉手中的遗诏能让他出师有名,如果她猜得不错,必然是同皇族有关系。
如果那道遗诏不存在了,那上位的代价就会多出许多来,毕竟若真想反了沈党统治,师出无名,恐怕会很难。
更何况,她不仅想翻覆沈氏天下,就连当今的皇帝,她想反了。
能冷冰冰作壁上观,看她全族人覆灭于战场不置一词,不予平反,如此的皇帝,那还不如别人来做。
魏冉不知秦离作何他想,只是他连一贯的笑也装不下去了,神色颇冷。
秦离知道这东西,还一直在找,甚至去了档室,为的什么。
他摇头表示其他的不知,反问道,“殿下似乎很早就知道了,我特意命人查了各宫和坊间流言,并不像你之前说的早有传闻。”
这封遗诏是把双刃剑,他不敢保证秦离全无算计的意思,她自请整理档室,只怕也是为着销了备档。
但他不理解,秦离意欲何在,若是为了沈家...
他眸色难掩森凉,带着些许失望的神色,“梅永处置自己家人不顾只为了活命,殿下,您同我说句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这封遗诏的存在?”
有话他没说出口,她是否也会为了所谓荣华,置自己族中冤案于不顾。
“我....”秦离一时语塞。
谁能想到当初她用来搪塞魏冉,转移话题的一个借口竟然引出这些来,秦离不知从何处解释。
难道说自己被先帝托梦?
借口一说,便要想尽法子收尾,也太难了。
秦离盯着魏冉,“魏冉你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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