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避开了这个问题,冷笑,“殿下又信我几分?”
若是信,就不会叫人去查顾衍。
秦离情急之下,“是常要同我说的。”
反正他也不好直接去问,秦离虽然实在不愿隐瞒,可真的无从说起。
她正想着如何把话圆回去,偏这会十九进来了,打破了僵局。
十九也不知自家殿下到底和太尉有什么关系,走进堂内便只看见两人挨得极近,偏还四目相对,气氛颇为奇怪。
她尴尬得咳嗽一声,对秦离道,“殿下,手下人问从庙里抓出来的人要不要开始审了,他们已经开始动刑了。”
严酷刑罚向来是仪鸾司的招牌,一般送进来的人除了情况特殊,都要先打上一轮再另说别的。
秦离长舒一口气,十九进来的可真及时,她心中庆幸,却见魏冉冰冰凉凉得看了自己一眼,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你....”她张了张口,终是没说挽留的话。
她转头对十九道,“去地牢看看吧,我要核对一下他们各人的信息。”
这次涉事人众多,有些不知底细的无关人也被一起抓了进来,若是不核对清楚就用刑,朝中人眼睛都盯着此处,揪住一点把柄就要参她滥用私刑。况且明日估计是出不了宫了,只好今晚抓紧才是。
地牢里的空气一如既往得潮湿,较往日还热闹了许多,那些叫冤的看见秦离进来慌忙噤了声。秦离扫了一圈,终于明白为什么手下人迫不及待想动刑了,估计是嫌太吵。
关在一笼里就像青蛙一样,难保不让人生出些暴躁来。
她吩咐十九,“今晚核对所有人的名单,我晚上审,若是审不完就明天交给魏冉审,务必对清楚了再审,一点错不得。”
十九点头,秦离又道,“你先回去把名单送到书房,对了,”她掏出扇子扇了两下,“梅永处关在哪?”
她要再问问。
十九把她领了去,梅永处此时正待在一个角落,眼睛不停得转着。
秦离遣退身边人,走了进去,蹲下身轻声道,“梅大人,等我呢?”
第39章
魏冉拂袖而去,从堂中出来,连业一直在不远处候着,却瞧见自家主子满脸冷意,气压颇低,周身气场是怎么也收不回的戾气和肃杀。
这肯定是动了肝火的,连业一声不吭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说出个什么错漏来。自家主子一贯运筹帷幄,动怒的模样是很少见的,他轻易不动怒,自从主子十岁时从漠北来到广安城,便再没有表露过任何其他不相干的情绪了。
连业清楚得知道是为什么,那夜漠北,火光冲天,老夫人吊死在火海中....
此夫人并非魏府本家那位老夫人,而是魏冉的生身母亲。
他不是魏府本家所出,也不是魏老将军的亲生儿子。
连业不敢回忆了,低声道,“主子,咱是回府还是等殿下回来?”
“回府。”魏冉冷声吐出两个字,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心中情绪混做一团乱麻,扰得他心神不宁,他强行把这种不必要的情感压下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秦离第一次查他,他不在乎。第二次查听云轩,他也不在乎。可这次遗诏的事,她一早便知,却什么也不告诉他,甚至还去档室找备档。找这份备档能做什么,不外乎是替沈家销档罢了。
满纸荒唐言,朝中那一套虚与委蛇的狡猾辞令她掌握得倒是快,他记起最早见她的时候,在镇国公府,秦离掉下的几滴眼泪,同真的一样。
第二次再见,她便八面玲珑百般周旋,求他救谢尧一命。
人是会随着环境变的。
他又想起先前做过的梦,那个同秦离重叠了的女子被火焰包围,化为灰飞,恰如当年漠北的那场大火。
他捏碎了手里的玉扳指,红髓玉的碎片刺进手心,又划破了先前掌中的那道疤。
他松开掌心,把碎玉散在地上。
寒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阴森幽暗的地牢深处关着梅永处,潮湿发霉的气息伴着几盏枯灯散出的微弱光芒,在寂静的深夜中不由让人产生几丝惧意。
秦离挥手遣退了守在外面的人,审视着囚在牢里的人,淡淡道,“等我呢?”
被问话的梅永处此时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贼光,他笑得谄媚,“正是呢,微臣有事想要同殿下回禀。”他压低了声音,“事关太尉大人。”
秦离手扶在牢房的栅栏上,护甲不轻不重得敲击着,梅永处同她说这个,必是要告魏冉的刁状,毕竟人人皆知他二人不和。只是奇怪了,魏冉处事向来滴水不漏,更不可能得罪他,如今他这样,看来只可能是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了。
真小人永远都是小人。
怕就怕在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你说说吧。”她挑眉,不紧不慢道。
梅永处其实想得很好,与其相信魏冉能留他一命,倒不如抱上太后这棵大树拼死不动摇,将功赎罪。
“回殿下,我听说您同太尉大人素来不和,而且从今日情形来看,似乎还抢了您仪鸾司的差事。”
秦离先前有意提起太后让魏冉审案,这在梅永处眼里,就成了削权失宠。魏冉如今如日中天,长公主同他又不睦,自然不可能甘心连仪鸾司的一半权力也落在魏冉身上。
梅永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满心的算计,他打量着秦离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来。
若说魏冉永远戴着一副假笑的面具,那秦离应对时候的面具恰恰与之相反,永远冷着一张脸,让人心生惧意,却也让人瞧不出破绽。
秦离颔首,示意他继续。她心中冷笑,梅永处似乎没传闻中那么草包嘛,居然还能想得到两头通吃的法子。
果不出所料,梅永处笑容带得不怀好意,神神秘秘,“殿下,我知道太后近日对您看法颇多。我有一个法子,既能帮您出这口气,重夺太后信任,还能叫太尉大人永远都不能与您平起平坐,永失势力,再无法在这广安城待下去。”
秦离袖子中的手攥成拳状。
沈党一派基本都清楚到底是谁背后主使害了谢家,可都拿她当傻子。在他们眼中自己永远都是个为太后卖命,巴巴讨太后欢心的跳梁小丑。
就连开得价码都是所谓可笑的重夺太后信任。
谁稀罕。
秦离不阴不阳笑了一下,却没来由让梅永处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心底打鼓。
她语气颇为不耐,“你直说什么法子,本宫没空同你在这里耗着。”
“诶别别...“”梅永处慌了,也不再卖关子。
“殿下我这次事情是真的有冤情,那内府的事情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必是有人陷害。烦您同太后娘娘传一声,就说梅永处愿意将功赎罪,我知道太后娘娘身边有个暗桩,还知道那暗桩偏偏同太尉大人父亲颇有渊源,”
秦离一开始本来兴趣缺缺,在听到他后面半句的时候来了精神,她用眼神示意梅永处接着说。
他重重叩了一个响头,满脸讨好,“您若想要扳倒太尉,我有个法子,太尉因怕我把这事情泄露给殿下,说了要帮我出城,您只肖等太尉动手的时候来抓个人赃并获,那他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秦离没仔细听梅永处后面说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心中生疑,“这件事情你同魏冉说了?”
梅永处老实得点头,没敢再耍滑头,“全说了。”
秦离蹙眉,她怎么不知道呢?
魏冉同她只说了遗诏和常要的事情,似乎没说这其中还掺着魏鸿信。要么是梅永处有意撒谎,要么就是魏冉自己把这事按了下去,瞒着她。
“你没撒谎?”秦离眉毛一挑,“你要是敢骗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梅永处头磕得砰砰作响,“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刚才的话微臣确实同太尉交代了。”
秦离得出答案,气笑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自己信他几分。
若说以前是八分,那现在就一分也没了!虽说这是一时气话,她平白生出些怒气来。
罢了,她告诉自己,复又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梅永处,直把后者看得发憷。
“你跟他说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讲来,漏了半个字,我现在送你见阎王。”秦离眼底泛出几分冷意,有如寒冰。
梅永处哆哆嗦嗦,头都快要磕破了皮。
“微..微臣,知道太后身边的常要同魏老将军有过一次密谈,说到有一封遗诏此时在魏鸿信手中。我恐怕太后不知有这封诏书,也不知身边人出了暗桩。微臣有意将功赎罪,也愿意帮您把太尉拉下去,恳请长公主让我见太后娘娘一面把内府的事情解释清楚,饶我一条狗命。”
“行啊。”秦离笑笑,答应得和当初魏冉一样轻松,连话术都相似,“待我明日回了太后探探口风,就去安排你进宫的事。”
梅永处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不迭地道谢,“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在他眼里,这个方法实在是妙,毕竟魏冉尚且有道理置他于死地,可秦离不会,不仅不会,还要用着自己扳倒魏冉呢。
他想得很美好,只是这算计中的一切原则都得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他们二人真的如表面一样不对付。
可惜,并不是。
秦离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十九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生得是谁的气。
“魏冉呢?他现在在哪?”秦离问道。
哦,原来是生了太尉的气,十九摸了摸鼻尖,“殿下您气糊涂了,魏大人这会应该回府了吧。”
“谁气糊涂了?”秦离柳眉一竖,她脸气得有些发烫,是真动了肝火了,她拿小扇扇了几下,提气凝神深吸了几口气,缓过来了。
遗诏在魏鸿信手里,魏冉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说了,就算之前不知道,刚才也知道了,为什么不同她讲。
好在梅永处后来找得是自己,若是告诉了仪鸾司里的旁人,哪怕是里面一个送饭的,那她和魏冉之间,肯定有一个得倒霉。
梅永处,是万万留不得了。
她移步到了后书院,低声对十九道,“明日我出不了宫,但会把度文呈上去,内府的令牌你收好,上朝的时候我会请皇帝诛杀梅永处,得了谕后你务必把梅永处弄死,越快越好。”
这老东西想不到这么油滑,若是这仪鸾司换了任何两个人来审他,只怕就要被钻了空子。
只是她奇了怪了,这遗诏在魏鸿信手里也就算了,为何常要也知道,他不是太后身边最得意的近侍太监么。况且,以她平日里的观察,沈然对他,似乎也不一般。
怪事越来越多了,那如果常要知道遗诏,那是不是也知道那档室里有没有备档?
夜色沉暮,打更得已经交了三鼓,过不了多时天就要亮了,秦离揉了揉眼睛,不愿多想,本欲回到书房,可她又想起了什么,火从心头起。
她从书房里拿出角门钥匙,走到内院开了门,进了有些日子没去的武安侯府。
她要去问个明白。
第40章坦白
魏冉的侯府依旧和往日一样,踏入的时候有地下汤泉引来的温暖气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淡淡香气萦绕在院中,在这样一个季节,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她走进朔苑,远远看着里面厢房内的灯光未歇,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魏冉清劲的影子,看样子也还没睡。
夜色深沉,无人入眠,隔着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孑然独立。
秦离孤零零站在院中,一时踌躇,原本想要质问他的气势不知何时被浇灭了,无力感汹涌着,恰如上一世,同样的地方,相似的无力。
她伫立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殿下?”
连业本在三廊上守着夜,正腹诽自家主子也不从原来府上拨些仆从,这偌大的侯府,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又是守夜又是当管家的。他正如此想着,却隐约见到内院中站着个人影,似乎还是个女子。
连业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悄悄上前,却被人吓一跳,霎时间睡意全无。
那分明是长公主。
可是这长公主怎么进来的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
一连串的问题让连业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被这个事实吓得不轻,自家主子和长公主,莫非....
好像很多东西一下子突然就说通了,连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难怪主子府里冷冷清清,平时更是谁也不让进,原来如此...
连业的突然窜出也把秦离吓了一跳,深夜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响起人声,还如此之大,把她惊得头皮发麻。她差点跳脚,扭头却发现是魏冉身边的侍卫连业。
“殿下您...”连业试探地问,“您是走错路了?”
“我...”秦离张了张口,不由得扶额。
真好,越来越说不清了。
就在这时,朔苑有门被推开了,魏冉从屋内出来,着一件月白色单衫,神情清冷,透着些许疲惫,也不再挂着寻常时候的那副笑模样。
他淡淡道,“连业,你先下去吧。”
连业只好压住心中惊疑,又悄悄打量了两人的神色,发现都不怎么好看,“那属下告退。”
待连业退出朔苑,魏冉斜斜倚在门口,俊俏好看的脸被投下一层阴影,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殿下这会儿找我来有何事?”
“有事想同你说明白。”秦离并不客气,直接走进了朔苑内。
魏冉没有拦,由着她推开自己理直气壮得进了屋。
屋内陈设干练,一丝多余饰物也没有,书案上摆着一本翻了几页的书,她扫了一眼书的名字,是为前朝酷吏所书,恶名在外。
可巧,她也看过。
她笑了一下,寻了太师椅坐下,“这书是前朝酷吏来升所书,写得可是如何参透人心的狠辣之术,倒有不少刑讯手段眼下用得着,想不到你喜欢看这个。”
秦离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咸不淡道,“可这其中门道大人似乎还没摸清楚啊,不然怎么就让梅永处险些钻了空子。”
魏冉面无表情,“殿下不妨直说,深更半夜的,就别和我绕弯子了。”
gu903();秦离把杯子放在桌上,低声道,“今天我来就是和你说明白的,咱们把事情摊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