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没打伞,细碎的雪粒落了齐泽满身,乌黑鬓发上斑斑点点。
此刻的齐泽,少了些平日里的阴暗,他,他的确生的好看。念瑶忍不住打量着齐泽想道,其实他也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而已。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念瑶在心里否定了,明明昨儿还在恶趣味戏弄自己的人,怎么会是想要她的肯定呢。
两人间距离已经拉开了些,念瑶松了口气后点头应道:“嗯,看宋霖先生的神色就知道成绩很好。”
齐泽似乎是在等这句话,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可却很快又被隐藏起来。
“姑娘。”墨玉此时才赶过来,她赶紧上前接过念瑶手中的伞柄,神色意外道:“奴婢来迟了,真没想到今儿会这么早就下学。”
念瑶浅笑着示意无事,回过头便看到齐泽已经作势要走。
她今日已经极力在避着齐泽了,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有心要躲也不能总是不见面。
正巧墨玉来时手中也拎了把伞,念瑶看着他鬓发上星星点点点的雪花,又想到他住的北厢房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喊住了齐泽。
“你拿着这个吧。”念瑶将墨玉手里的伞拿起递了过去。
齐泽早已收敛了神色,淡淡看了眼念瑶接过伞,“嗯。”
只是他却并没有将伞立即撑开,冬天天儿短,眼瞧着暮色将至,念瑶接着道:“我,我先走了。”
说完,念瑶便带着墨玉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去老远,墨玉才在旁边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宋霖在当天晚上便将齐泽的试卷拿给了齐伯奉,宋霖这样严苛的都很是满意,更别说齐伯奉了。
只是因着那副字,齐伯奉仍旧是对齐泽有些存疑。
齐伯奉看着齐泽的字,眉间微微蹙起,“先生可问过他了吗?”
宋霖点点头,“说是从前临摹过简玉林的帖子。”
“帖子?”齐伯奉眼中疑惑更甚,手上顿了顿,“他才多大,仅仅临摹便有这样的水准?,更何况我看他对朝政的见解也跟简太傅颇有相似之处。”
试卷上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与少年年龄不符合的狷狂,只要从前见过简太傅的字,都会觉得太过相似了。
宋霖抚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回忆道:“简玉林那老匹夫从前或许还有几分忠心,如今?哼,他如今那副巴结吕少阳的谄媚样,哪里还能说出这样的见解来。”
“还是小心为上,若是在宫里上过太学的……当年从宫里出来的孩子可就那一位。”齐伯奉眼中露出丝担忧来。
“晋王?”宋霖当即点破了他。
当年宫中宫外皆被吕家掌控,先皇年仅二十岁却重病缠身,吕少阳当即立了年幼的皇子为太子,至于身为先帝弟弟的晋王,只有死路一条。
先帝为了保住晋王,召集了朝中为数不多忠心于他的朝臣,将晋王假死送出了宫,只是后来却去向不明。
“齐老弟,如今朝中像你我这样暗中仍在抵抗吕少阳的可没多少了,便是当真是晋王又如何,或许……”
宋霖后面的话被隐藏在了烛火中,屋内一片寂静。
许久,宋霖才笑着开口:“不过天底下那里就有这样巧合的事儿?你碰巧带回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失踪多年的晋王呢,行了行了,你便安心吧。时辰晚了,我得先走一步了。”
宋霖临走前,仍不忘将齐泽的试卷收回自己的袖中。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不可能有这样巧合的事儿,齐伯奉想通后,才回房休息。
李氏还没睡下,瞧见齐伯奉回来,伺候着他换了衣裳后,犹豫着走了过去。
“我听说来的那少年成绩不错。”李氏浅笑道。
齐伯奉轻微点点头,这府中就这么大,消息倒是传的倒是快。
李氏见他淡淡的,刚要立即开口的话又被她咽进肚子,好半天才又试探着道:“伯奉……今年卓远又没考中。”
李卓远从前也是在齐府跟着宋霖先生上课的,三年前到了年纪后开始参加科考,年年考却是年年不中。
闻言,齐伯奉脸色便沉了下来,“这事儿我知道,他可是又来托你跟我要官职了?我说多少次了,歪门邪道走不通,凭本事自己考去。”
李氏见他不高兴,连忙又端了茶递过来,缓了缓才接着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瞧着连齐泽一个三弟才收的养子都能过来上课,便叫卓远也回来吧,宋霖先生到底比外头的那些学堂教的好,你也知道,我父亲只是个县令,弟弟又没个正经官职,全家就指望着卓远,我们做姑姑姑父的,自然也得多帮衬着不是。”
李氏话说的很是温和,低着姿态又陪着笑,到底是多年的枕边人,齐伯奉虽仍旧不大乐意,心里却还是有些动容。
“当初便是我亲自去跟宋先生说,破格让他去听的课,卓远又接连几年考不上,宋先生在外头都不乐意认这个学生,唉……”
齐伯奉良久后才抬头道:“这样吧,三年他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齐泽便是过了测验的,改天叫他来试一试,若是不成,便是你来说也没用。”
这算是一个折中的主意了,李氏想想也点头同意下来。
这日雪停,念瑶只着了小袄来碧桐院上课。
自打齐泽来了后,宋霖先生上课便开始讲更深的朝廷上的理论知识,因此也对念瑶要求低了不少,只叫她将书背好就行。
这会儿齐钰跟齐泽都在写着什么,而念瑶则独自练字。
她与齐泽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她眼神偶尔飘过去,便能将齐泽看个一清二楚。
连日来,她已经很少在齐泽眼神中看到晦暗的戾气了,反而他上课时比自己还要认真,倒当真像是来学习的。
他好像不知道冷一般,便是齐钰这几日都套了毛绒褂子,可他不管下不下雪,都只穿着件单薄的袄子。
念瑶也曾叫下人去打探是不是账房上克扣了齐泽的日常用具,可得来的消息是一应供应具全,只是齐泽自己不乐意穿出来罢了。
写字时的齐泽跟往常区别很大,他上身笔挺的端坐着,拿着毛笔的右手摆的端正,聚精会神看着案上的宣纸,虽肌肤生的白皙,坐在那里却不像个弱气的书生。
念瑶曾听说过他字写得好,便偷偷去看过一眼,狷狂张扬的笔画跟平日沉默的他十分不相像,也不知是他将自己的性格隐藏的太深,还只是字就这样。
正想着,齐泽握着毛笔的右手顿了顿,念瑶耳尖一颤,迅速将头扭了回来。
下一刻念瑶便感觉到一束目光从旁边投到了自己身上,她左手紧紧按住宣纸,装作认真练字的样子,尽量将自己放松下来。
今日她写得是《孟子》离娄章句,正是那日宋霖询问齐泽的章节。
“错了。”
冷淡的语气传来,念瑶手上一滞,抬眼看去,齐泽正盯着她的宣纸,眉间微蹙。
‘哗啦’一声,宣纸眨眼间便被齐泽拿到了自己桌上。
他总是这样。
经过几次简单的相处,念瑶已经对齐泽这种自己想到什么便直接了当去做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只是仍是不大适应。
“你先还给我,一会儿先生过来了。”念瑶小声道。
可齐泽眼睛都不抬一下,提笔便在念瑶的纸上写起什么来。
他写字时,侧脸对着念瑶,轮廓分明的颌骨上有几缕散碎的发丝,衬着他倒更有几分少年分度。
念瑶还欲说话,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拿起宣纸重新放回来念瑶桌上来。
“若写错倒不如不拿给先生看。”齐泽淡淡解释道。
念瑶低头看去,果真在自己不经意时,漏掉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如今被齐泽模仿她的笔迹加了上去。
她的绢花小楷写的秀气,齐泽模仿的倒有几分相似。
念瑶发现自己的失误,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尖,她侧过头去想道谢,正好对上了齐泽带着探究的眼神。
隔壁齐茹芸的下学时间比他们早,念瑶还未开口,便瞧见齐茹芸缓缓走到了窗外。
念瑶眼神被齐茹芸吸引了过去,齐泽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朝窗户看去。
齐茹芸原本看的是侧着身的齐泽,并没注意到念瑶,此刻齐泽转头,她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目光,脸颊泛起微红,低下头迅速离开了。
念瑶比齐茹芸大些,自然从那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意。
小女儿家并没有见过多少男子,自然对这突然入府,又长相不错的齐泽充满好奇,便是那些小丫鬟都常凑到一块说起齐泽。
只是……
念瑶回头看着宣纸上那两个模仿自己字迹的字,心里有些不安。
他才见过自己的字几次,就能仿的这般相似,前几日的腿伤也是,没几天从外头看起来便安好无恙,换了旁人那可是要养上半月的伤啊。
齐泽的确不简单。可要说他是个危险人物,此刻安静坐着写字的人,却从没对她有过威胁。甚至刚才还替她改了先生留的作业。
难道说当真是她讨好到齐泽这个未来摄政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泽:改错字只是展示我懂得多。
念瑶:??那意思是我又笨了
齐泽:不,意思是夸我!!!!
念瑶:……爪巴。
第12章威胁
北厢房原就是齐府给客人准备的住所,从前齐铭公子过来也是住在这里,只是自打齐铭公子走后,北厢房鲜少有人来住,渐渐的便疏于打理。
齐泽来之后,虽齐伯奉也命人整理了北厢房,可下人们看齐泽没权没势,免不了抱着侥幸心理偷懒,故而北厢房里一应陈设都简单粗陋。
好在齐泽来之后并没介意,平日不上课便一个人在屋里,甚少与人交流。
李卓远才进北厢房的门,便瞧见齐泽正一板一眼吃着饭。
李卓远前日才从京郊回来,刚收到李氏的信儿便赶到了齐府,齐伯奉这会儿还未回家,他便熟门熟路来了北厢房。
“你是……齐泽?”
李卓远看着径自吃饭,连半分多余神色都没给他的人,心里有些不大乐意,“喂,跟你说话呢?”
齐泽没有半分理会的意思,安静吃完最后一口,端起盛盘便起身往外面送去。
李卓远家中怎么说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可齐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养子,在他眼中只有仰视自己的份。
可齐泽的举动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在齐泽走到李卓远身边时,李卓远故意伸出脚要绊倒他,同时在用手准备去推搡齐泽。
同时道:“你是个聋子不成,难道没瞧见……哎哟!!”
只见齐泽并没有被李卓远影响,在距离半步路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左脚脚尖随意超前踢去,正好踢在李卓远的小腿上。
下一刻李卓远小腿被踢的后退一步,没有站稳便狼狈倒在了门框上。
齐泽身材比他高些,但尚且能看出还是个少年,李卓远怎么也没想到,齐泽随意一脚,竟踢的他小腿又酸又疼了好半天。
他扶着门框哼哼唧唧了许久,眼眶都险些掉泪,一瘸一拐的走到已经回来的齐泽身前。
这次他学聪明了,看出来齐泽力气大自己打不过,没有动手,反而义正言辞道:“我听说你如今也在上课,应该也是懂得些礼仪的,快跟我道歉,否则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姑父去!姑父知道一定把你赶出齐府!”
原本齐泽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可听到赶出齐府,齐泽心里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几日他日日去上课,念瑶就坐在自己身侧,清甜的气味总是恰好闻到。若是出府,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齐泽认真思考完,随即站起身。
他比李卓远高上许多,站起来时需微微低头看他才行。
齐泽原本平静的眼眸中晦暗冰冷,修长手用力按在桌上,似是下一刻便要发作,李卓远本还气焰嚣张,此刻却有些慌了神。
“我,我警告你,你再动手小心我立刻去告诉姑父。”
李卓远有些心虚,其实齐伯奉并不太喜欢自己,也甚少跟他说话,他说去见齐伯奉,其实到最后只能跟李氏诉苦。
齐泽仍旧没说话,身上的危险气息越发的浓重,他右手缓缓伸出去抓在了李卓远的胳膊上。
仅仅是胳膊被禁锢,可由于齐泽力气实在大,一瞬间李卓远疼到五官都有些扭曲。
“不要多嘴,否则……”
后面的话齐泽并没有说完,但那明晃晃的威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你想干什么?”李卓远恐惧的看着忽然变脸的齐泽,腿已不自觉打颤,“这里可是齐府,放,放手!你莫名行凶伤人,我一定会告诉姑父的,你……”
齐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中杀意渐渐浮起。
自打再回燕京,他还从没动过手。
“你若当真多嘴”齐泽缓缓靠近了一些,手上的力道加重的同时,一字一顿道:“我就杀了你。”
还未出腊月,李卓远听完额头上便已浮出细密的汗来,齐泽的话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眼中杀意汹涌,面上却淡淡的,好似杀人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李卓远一介书生,方才强行故作强势的模样早已消失,泄了气一般腿脚发颤。
他猛地咽下口水,随后点了点头。
齐泽这才松开手,李卓远立刻哆哆嗦嗦着冲出了院子。
第二日碧桐院。
念瑶来前并不知道李卓远在,瞧见他的那一刻眉间不自觉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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