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那位小厮搀扶着李承邺,担忧道:“侯爷,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此时刚刚好。”李承邺说,“他既不仁,我便不义,我会亲自结果他的性命,再扶景元登基,我南秦已然统一中原,东夷与西渊旧臣也再无反叛之心,霍宗已死,景元便再无大敌,我的身体还能再撑十年,届时景元已经长大成.人,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小厮看着李承邺突然出现发出的笑意,平白的生出了诸多的担忧来。
只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他们想等,霍政已然出手要逼得他们就范,他们也是进退维谷,故而只能奋起一搏,或许还能看见生的希望。
*
长宁殿的偏殿内,景元睡的正酣。
秦子越也带着微醺之意,睡在了软榻上,红着脸颊,睡的跟小孩子似的。
钱宴植从偏殿出来时,正好瞧见霍政站在庭院中,负手望着那浩瀚无垠,没有丝星辰的夜空。
他信步走过去,站到霍政身边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出去:“您在看什么呢。”
霍政道:“在看明日会是什么天气。”
钱宴植有些惊讶:“您还学过天气预报呢。”
霍政不解的侧眸看着他:“什么?”
钱宴植:“就是观星象,知天气。”
霍政道:“会一些。”
钱宴植顿时就升起了疑惑:“那明日是什么天?”
霍政凝眸想了半晌,眉头略微轻蹙,好半天才侧首看着钱宴植:“阴天。”
钱宴植愣了愣,最近不都是阴天么。
霍政侧身面对着钱宴植,伸手扶住他的肩头,再抚上他的脸颊,神色肃穆认真,直视着钱宴植:
“景元是个好孩子,有你在,朕相信他会平安长大,也会是个栋梁之才。”
钱宴植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好好教他,不过你怎么这么奇怪,好端端的说这些话,你不是不信他们会谋反嘛。”
霍政凝视着他,凑近吻上他的额头:“其实有你在,朕格外的安心。”
“我还是强心针呢?”钱宴植打趣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主要的证据证明他们要谋反,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怀疑他们,自然也就该把巡防营与虎贲军交到可靠的人手中,这样也能防患于未然,不是么?”
霍政点头,轻抚着钱宴植的鬓发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快去休息吧,等你睡醒了,睡饱了,明日午膳请你吃好吃的。”
钱宴植当即便瞪大了双眼,因为辟谷丹的缘故,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正好明天效用就过了,正好可以吃顿好的把这几天的辛苦全都补回来。
“我想吃满汉全席。”钱宴植说。
霍政牵着他的手,便往寝殿走便道:“那是什么,不过,只要你想吃,朕就让他们做给你。”
钱宴植笑的十分满足,只站在寝殿前,霍政却没有进去,钱宴植有些疑惑:
“陛下不陪着我一起睡么?我想陛下了,想你陪着睡。”
霍政心弦被撩拨的险些破了功,却依旧颔首掩唇轻咳,调整了心绪:“朕还有政务不曾处理,明晚,明晚朕陪你好好睡。”
钱宴植这才悻悻道:“那好吧,那你要早点批阅完,早点睡觉。”
霍政点头,目送着钱宴植进去后,这才亲自为他带上寝殿的门。
房门关闭的那瞬间,霍政的脸色便凝重起来,眸色深沉老辣,似有雷霆震怒的前兆,使得他周身都莫名笼着凛冽骇人的气势,就连近身伺候多年的李林也只敢远远的在廊外站着,不敢近前。
霍政迈步走出长宁殿,再次瞧着那没有星光点缀的夜空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李林战战兢兢的回答着。
霍政呼吸沉稳,就连步伐都格外重:“去文德殿。”
李林行礼,跟在霍政的身后,待得走出长宁殿的宫门外时,他这才发现此处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
李林心惊,却又有些担忧的朝着霍政望去。
他这也是背水一战了,禁军守在长宁殿,护着少垣君及未来储君的安危,可他自己,却要亲上战场。
他的心里在害怕,却又不怕,只要有霍政在,他又怕什么呢。
李林稳了稳心神,终究还是放平了心态,跟在霍政的身后。
而寝殿内的钱宴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出门在外时,他想念的就是长宁殿的金丝软枕。
可如今回来了,倒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道是因为霍政没有留下过夜?
钱宴植噘嘴长叹,最后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忆着今晚上霍政的表现,虽然他同以往一样不苟言笑,一副老年人做派。
可钱宴植总觉得霍政有问题,似乎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他愁眉不展,始终都想不出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儿。
钱宴植烦恼的挠着头再次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后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寅时一刻,巡防营统领贺章建打开城门,迎进了侯在城门外的虎贲军。
他们冲进京城之中,与巡防营合兵一处后,便径直往皇宫的方向冲杀而去。
霎时间,他们手中的火把将整条街道照的亮如白昼,他们整齐的步伐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百姓,一家家,一户户,闭门不敢出,只能躲在房间内瑟瑟发抖,就连去看看外面发生何事都不敢。
马蹄声与脚步声交错着到了宫城底下,守卫的禁军见到大批士兵前来,当即便奔走相告,然而为时已晚。
箭雨密集落下,饶是再高的城楼,只要有士兵把守都会被箭雨所伤,或是背负诸多箭矢而丧命。
禁军还在赶来的途中,而城门却已经被虎贲军将城门撞开,叛军攻入皇城,正好寅时三刻。
短兵相接,伴着厮杀声响彻天际,黎明前的空气中十分潮湿,却夹杂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叛军如决堤洪水般涌进了皇宫,而逐渐警觉起来的士兵却还在与之搏杀,节节败退,却是越战越勇,从宫门口到上朝的宣政殿这一路,可谓是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禁军士兵纵使再能以一敌百,可眼下叛军人数之多,远在守卫皇宫的禁军人数之上许多倍,可他们依旧不怕,手持利刃与叛军对持,若是此处再破,他们便会攻入后宫,除非他们战至最后一人,否则,也要将皇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守住。
段易浑身血污,手中紧握着长刀,面对着叛军首领蒋寒杨与贺章建时,更是辱骂出口:
“老母归西的东西,食君之禄,却要起兵造反,你们可对得起陛下对你们的栽培与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算错了时辰,改了一下。
卯时改为了寅时,写的时候是按照寅时写的,结果写成了卯时,失误失误。
第98章
血腥之气在皇城上空弥漫,竟引来不少的乌鸦,压着皇城屋宇盘桓环伺,竟叫这宣政殿下的禁军士兵们,各个皆抬头向上望去,瞧着乌鸦在头顶聚集。
黎明前的时辰,总是这夜色最浓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
蒋寒杨的眼中满是不削,手中长剑刃身已被血液所侵染,他略嘲讽笑道:
“若陛下是明君,为臣的自然是不会起兵造反的,可陛下刚愎自用,不信臣子,试问哪个人会受到如此猜忌,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段易听着,脸上尽是冷笑,他握紧了手中兵刃,做出了势要与攻城叛军同归于尽的气势。
就在他举起刀刃预备冲杀之时,却听得宣政殿的殿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殿门缓缓大开,殿内也逐渐亮起了烛火,与叛军手中的火把对应,却又更加明亮。
殿门前站着一位身姿颀长的青年,束起的发髻被玉冠裹着,短簪固定。
身着玄色的窄袖衣裳,腰上束着玉带,虽天寒地冻,却未见他穿大氅,他负手跨出殿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身边仅仅站着一位躬身候着的内侍。
阶下叛军与对持的禁军士兵似受了极大的鼓舞一般,登时士气高涨。
而蒋寒杨与贺章建看到那站着的人时,脸上也浮现出了诸多惊讶。
“陛下?”贺章建小声的惊讶道。
蒋寒杨瞬间恢复神色,想着手下的兵马,以及霍政就在眼前,杀了他就能功成名就,便再也顾不得了,高举长剑道:
“暴君不仁,残害生母兄长,又疑心臣子极近苛刻,如今他就在我们面前,为了故去的成王与先太后,重将士与我冲上前去,摘下他的头颅。”
登时叛军集结,再次朝着禁军攻击而去。
忽的,厚重的宣政门在此时发成闷响,缓缓移动。
往前冲的蒋寒杨与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往回望去,不知何时,原本跟在身后的大队人马竟然所剩无几,此刻竟然关上了宫门,想要将他们与身后的叛军隔开,再各个击破。
霍政眉宇间肃杀之气未减,神色冷峻,似这寒冬之夜为他笼上霜雪之意。
他平静的看着阶下的蒋寒杨与贺章建他们做着殊死抵抗,然而,士气一旦败落,便如遇山石崩塌,慌乱了阵脚。
禁军士兵奋起厮杀,一改此前节节败退之象。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陛下饶命,而后求饶的声音便此起彼伏,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刃,跪伏在地求饶。
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
禁军士兵将蒋寒杨与贺章建拿下,兵器也搭上了他们的脖颈,将他们押到了阶前,强迫他们跪伏在了霍政的面前。
“你们真的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霍政突然开口,引得蒋寒杨与贺章建二人纷纷抬头,望向他。
蒋寒杨:“要杀便杀!”
“朕一直在给你机会。”霍政迈步下了台阶,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视线又落在贺章建的身上,神色未改,“朕推行新政,首先受到牵累的便是京城里的赌坊,妓坊。”
“你身为虎贲军统领将军,朝廷命官,却与他人联手开设赌坊,只因严政使你无甚进项,故而便心生怨。”
“陛下……”贺章建的有些心虚的看向霍政,却又瞬间低下了头。
“利字当头,自然会铤而走险,只是朕却不知你们竟然如此等不及。”霍政冷声道,“赌坊营生,害得我朝百姓不思进取,整日以赌为生,最后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妓坊之地,更是下九流之所,试问你的妓坊之中,有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是被强卖,或是抢来的?你心里比朕更加清楚。”
“朕有过,在识人不清,在不能及时查恶,在未曾了解民生疾苦,可你们呢?却想一错再错?”
宣政殿前的广场上异常安静,霍政话毕时,便只剩乌鸦的悲鸣之声。
禁军士兵得了霍政的吩咐,将投降的兵卒与蒋寒杨和贺章建一起,押入了宣政殿后的耳房之中,由段易亲自看管。
宣政门宫门大开,程亮领着数百兵马冲了进来,见到霍政时,他才松了口气,近前向霍政行礼问候道:
“陛下可有损伤。”
“不曾。”霍政说,“眼下他们二人已经被捕,至于那幕后主使,朕该要去见见他了。”
程亮神色凝重:“方才臣的手下从侯府过来,说李承邺不在府中。”
霍政眸色微凛,刚要发问至极,却见着从后宫里匆匆跑过来一个人,他浑身血污,还未跑近便跌倒在地。
李林疾步过去,可刚听他说了两句话,那内侍便断了气。
霍政:“出了何事?”
李林慌慌张张的回来,惊愕道:“那人是小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说方才有贼人闯进了甘露殿掳走了小殿下,少垣君追出去了,此刻以往北宫门去了。”
霍政凝眸。
他以为在长宁殿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他们就会没事。没想到还是有人趁着乱军攻入皇城而偷溜进了后宫,甚至还带走了景元。
“追!去北门!”
霍政一声令下,程亮当即领命,带上精兵跟在他的身后往北宫门而去。
*一个时辰前。*
钱宴植抱着枕头睡在床上,似乎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多,他总是睡的不熟,稍微有什么响动他都会惊醒过来。
原本以为回宫以后有霍政陪着要好一些,岂料他竟然会为了他的政事没有留下。
钱宴植也不是那般矫情小气的人,自然也不会挽留,故而这外头有响动时,他也就惊醒了。
似乎是厮杀声,很大,还有很多人。
离的也不远,但是也不在附近。
钱宴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时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好像就是从宫门前头传来的。
他先是愣了,随后慌张的醒来,鞋都没穿就往偏殿跑去,推了门,正好遇见了惊醒的秦子越。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钱宴植有些慌张:“不知道,好像是前朝发生了宫变,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那边的火光通天,好像是有很多人,你快起来,跟我保护好景元。”
秦子越一听有宫变,当即就清醒了,爬起来穿着衣裳鞋子,跟着钱宴植进了内殿,敲击景元还在熟睡中,连忙将他抱起来用被子裹住。
钱宴植道:“既然发生了宫变,这后宫自然就不安全,走,我们去甘露殿,藏在陛下那里,就算有人混进后宫,也不会想到我们都在那儿。”
钱宴植神色镇定,仔细的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到现在似乎也才明白过来霍政今夜为何会说有政事,恐怕他早料到晚上会有宫变,所以才没有留在这里。
秦子越倒是不怕,毕竟从前还干过提刀上街与钱宴植一起对抗东夷与西渊的叛军来着。
所以这会儿穿好衣裳鞋子,他也跟在了钱宴植的身后。
只是在打开宫门的时候,竟然发现门口还守着一众士兵,钱宴植疑惑:“你们不去前面帮陛下,留在这儿做什么。”
“陛下有命,就算前面房子着了火,属下也要保护好少垣君与小殿下,还有秦世子的安慰。”
钱宴植凝视着他半晌,随后才道:“陛下倒是有心,不过,前朝宫变,恐怕会有贼人借机混进后宫,所以我打算带着小殿下与世子去甘露殿,你叫两个人护送我们过去,其余人不动。”
那人有些犹疑,可碍于钱宴植的身份,却也只能听从,派了四五位士兵护送着他们快步朝着甘露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