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心中依旧有着疙瘩,对于废帝一事已然释然,听闻要入中宫,那股扭捏又从心底酸酸地冒出来。
她不肯应声,元乔提醒道:愿赌服输。
晓得了。元莞哼哼两声,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元乔适可而止,说起政事,指尖点了点案牍上的书册,认真道:元清的事太过正常,没有丝毫破绽,大约就是世人口中的天衣无缝,可仔细一想,正是因为无漏洞才让人不安。
嗯?你也觉得不对?元莞打起精神来,眉眼的愁绪立即散开不少,感觉与元乔之间的隔阂都散去不少。
元乔颔首:我并非没有分寸、不分是非,看到元清就会忍不住想起德惠太后,忍让几分罢了,可我眼睛看得清。
你眼睛还没瞎,我只当你雪盲留下后遗症了。元莞心中郁气散了不少,说话间也带着讽刺,又不好太过不敬,就道:我知晓你心中有对德惠太后的愧疚,可豫王一脉安分些也就罢了,偏偏父子二人都不省心,你也无甚可愧疚的。
元乔的心结至今都没有解开,她的努力中也带着愧疚,可这不是让她蒙住眼睛的缘由。
确实不省心,在孝期满之前若无事,令他立即就藩,若要生事,我也不会枉顾律法。元乔态度已然很坚决,落在元莞眼中又是一番彻悟。
人都有软肋,她蓦然就理解了元乔的心思,德惠太后是影响她一生的人,换而言之,正是因为豫王一脉才有她活命的机会,真要取舍,也是不易。
她在侧看得明白,元乔对豫王一脉并没有宠爱,在德惠太后的影响下有的只是一份深深的责任。
她也不能过于苛责。
元莞沉默下来,将案上的书册都收了起来,神色也缓和下来,元乔站起身,罕见又主动地从背后揽住她:你且安心,是非分寸我能分清,对豫王有责任,对大宋的责任更深,两相权衡,我不会做错事。
还有半句羞于启齿:你在,我又怎会将你陷入危险境地。
元乔身上微凉,贴近元莞就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那股别样的感觉让人心口悸动,微微吐出一口气: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元莞清楚,但她没有说。
陛下不急,我从未想过光明正大地同你在一起,眼下这样很好,你我可以日日住在一起,想做什么都可。喜欢是你我之事,不需要天下人知晓,你我知晓就成。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不需逼迫自己。
听元莞一番善解人意的话,元乔心意更加坚决,你我之事,于江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于朝堂亦是,不过因我是皇帝,而与常人不同。换作是寻常人家,不会让人诟病。
是啊,周暨告诫我伴君如伴虎,陆连枝奉劝我不会善了,皇帝多变,怎会一心一意。
周暨软弱,陆连枝心存不善,你听她二人做甚。
元乔难得辩驳一句,元莞下意识看她一眼,却也好奇她怎地就想通了。
豫王一脉就是元乔心中难以根治的心结,也不知怎地她对豫王着实无好感,摒弃政事上不说,她对元清温润之色也无法心生欢喜。
亦或是在宫中见惯了带着面具生活的人,故而她能够一眼就看穿元清的面目。
还有一重,她不喜欢旁人占据元乔的心。
虽说自私了些,可并没有过错,元乔主动来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并非是她强求的。
这般想着,心里的底气略足了些,径直辩驳:元清就像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不如陛下先断其后路。
断其后路?元乔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不明。
元莞明朗一笑:算算时日,元清离开封地近三年,封地具体事宜如何,他并不知晓。你答应德惠太后保他们一脉平安,未曾让他们权势天下。封地于藩王很重要,离他就藩尚有一段时间,不如陛下令人去封地看看。
她将看看二字咬得很准,眸色也换作肃然,并没有玩笑之意。
断其后路,就不怕元清再有心计。
眼下的局势并不算难,只元清令两人不安罢了。元莞觉得此人不该留在临安城,心怀不轨的宗室子弟要么剥夺王位、要么赶出临安城,不能任由她在城内走动,要么就是赶回封地,山遥路远,不怕他做些什么。
元乔却藏着事,藏着想要与元莞并肩站在宫城的事,她不容许出差错,细枝末节都会去观察。
两人心思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一样。
元莞所言,必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元乔会好好去听、好好去想,及时给她答复。
去封地搅乱静水,并不是太难,也令元清不能留在城内,且与德惠太后的嘱咐不相违背,她答应下来:我令陈砚过去。
此事事关重大,她只信任陈砚。
元乔答应后就沉默下来,将其中的细节复又想过一遍,抬眸就见元莞认真地看着她,陛下心结可解了?
嗯。元乔轻轻回应,移眸不与她对视,如何看都不自然。元莞忍不住凑近,抬起她的下颚,语气跟着冷了下来:除我外,你不欠旁人的,更不需想着那些嘱咐。
话虽是这般说,可细细想来,元乔并不欠她的,废帝一事换作任何人,都会去做。
元莞手劲略重,不经意间就掐疼了元乔,她被迫与元莞对视,叹道:晓得,你弄疼我了。
疼了才好,疼了才记得。元莞还是松开了手,见她下颚处红了,温柔地伸手给她揉揉,自顾自道:我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若是往常,元乔必笑话她的。今日却不同,淡淡一笑,眸色温柔,附和她:对,你最重要。
得到她的回应,元莞释然了,什么都不在意,眯眼一笑,就咬上元乔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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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过继子嗣后,资善堂内其他几人坐不住了,本是同一战线的,如今最差、最不让人看重的元意欢当真成了皇帝的孩子,他们境地险矣。
元意欢搬去了延福宫,与皇帝同住一屋檐下,每日照旧去资善堂内听课,从未改变的是日日被先生学士骂。
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又不爱听课,在几人眼中最差,奈何她命运好,羡慕不来的运气。
每日骂完之后,才被宫人乳娘抱回宫里,偶尔遇到皇帝,少不得再被说几句。
时间久了之后,练就一副厚皮囊,谁人骂都没有用。
皇帝忙于政事无暇管她,元莞在宫外也忙着自己的事,一道将她丢下,就养成了小魔王的性子。
起初两人恐她因父家之事而郁郁寡欢,做事便纵了几分,眼下就后悔了。
休沐之日,她跑去垂拱殿,坐在廊下御阶下,手中捧着点心,盯着来往宫人,寻着元莞的身影。
孤鹜在她身上看到几分元莞不讲理的影子,也不令人去赶她,装作没有看到,扬首看着虚空,与往来的朝臣大人打着招呼。
坐了半日后,点心也吃完了,元乔得空出来见她:你小姑母今日不进宫。
今日休沐,她怎地不来,不休息吗?难过的小孩子将手中剩下一半的点心递给元乔,大姑母吃点心。
元乔道:下回休沐送你去见她。
大姑母说了好几个下回了。意欢苦着一张小脸,拿自己手指头掰着算了算,算了半晌也没有算出来。
她苦恼,逗笑了周围的宫人内侍,元乔忍着笑意,故作严肃道:你连这个都算不清楚,可有好好听学士的话?
我有好好听的,可是听了半天也听不懂。意欢抓耳挠腮,将点心又夺了回来,胆大道:你说谎,都好几个下回了。
元乔道:你若算清楚是几个下回,我便带你去见她。
唉,那我就不去了,大姑母再见。
说完,抱着自己的点心一溜烟跑开了,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路。
元乔笑意微现,想起元莞好似数日未曾入宫,冬日就要到了,愈发寒冷,也不知她手臂可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