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士兵们分批警戒。
佟彤跟那个故宫的女教员齐先生分了一床被子,挤在一块儿睡得昏天黑地。
天边刚刚破晓,一阵低沉的马达声远道而来,道路中尘土飞扬,一辆卡车车头“破土而出”。
替换的车辆总算来了。高博朗一跃而起,指挥手下将剩下的箱子装车。
刚装了一半,突然远处一阵刺耳尖声,直冲云霄
“防空警报又来了”
吴先生像是脚上装了弹簧,一个激灵跳起来。
“不是预警,是空袭”他侧耳数着警报鸣响的频率,心惊肉跳地喊:“怎么24小时来两次”
日军对成都的轰炸旨在摧毁国人战斗意志,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有时候是机场,有时候是车站,有时候是民居、医院、仓库、甚至外国使领馆都遭到过日军军机的无差别轰炸。
眼下中国的空军力量基本等于无。直到1937年,也就是去年,“空军”才作为一个兵种正式从陆军中独立出来。匆匆建起的机场毫无根基,有些飞机还没起飞,跑道塌陷,轮子陷到了底下的老乡坟地里。人们对航空知识的了解也近似为零。有些匆忙上岗的地勤人员文化水平太低,“加油”时奋力地往飞机油箱里灌水。
寥寥仅有的一些归国华侨飞行员,也在派系内斗中难以被重用。空军学校完全来不及按照应有的课纲来教学,不少新训飞行员没几个月就匆匆起飞,把青春年少的生命挥洒在祖国的蓝天上。
此时此刻,敌人装备精良的轰炸机逼近,大家的对策也很简单,编成口诀就八个字
闻机起舞,入土为安。
就是听见敌人飞机袭来,赶紧放下手头事情拔腿就跑,躲进防空洞,然后听天由命。
但是附近没有防空洞。
几个士兵惶然猜测:“不会是看到咱们的车队了吧以为是运输军需物资”
嗡嗡嗡的马达声压迫着空气。一排军机低空盘旋,像一群伺机捕猎的鹰。
高博朗命令:“隐蔽”
所谓隐蔽,也不过是找杂物把卡车勉强盖住。只盼上面那个飞行员和他们同样紧张,一双眼睛禁得起糊弄。
众人立刻照办。
佟彤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希孟把她拉到一片简易工事后面。
“这些文物最终都会转危为安,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北京或者台北。这场战争的结局你也早就被剧透了。这个残酷的舞台属于他们,而不是你。”
他说得很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你是这里面唯一的变数。这里一颗流弹就能让你壮烈牺牲,过八十年以后渣都不剩。”
他身后骤然明亮,又骤然暗下去。他的五官也时而明晰,时而模糊,“把你看过的那些抗日剧都暂时从脑袋里清空。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当一个胆小如鼠的路人甲,克制住一切让你成为炮灰的本能冲动。”
佟彤望着他身后的烟尘,问:“那你呢”
“我肩负着大家的嘱托,负责来照看你避免作死。”
他指着工事尽头一个坚固的三角地,“过去。蹲着。抱头。”
那语气何其霸道,像是个当场抓获嫌疑人的老刑警,就差加一句“你被捕了”
佟彤:“我不作死。”
她乖乖抱头一蹲。
轰轰
是来自附近机场的高射炮炮声。简陋的藏身之处地动山摇,碎砖瓦碎玻璃像冰雹似的往下掉。
轰炸机倏然掠过。隐蔽是有效的,它们并没有发现地面上的卡车队。
忽然听到周围一阵欢呼:“飞机我们的飞机来了”
佟彤仰头,上方的木梁和墙壁限制着视野,但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地平线的火光和烟雾当中,斜斜飞出了几架不同型号的战斗机,昂首直插到云层上方,随后倏忽俯冲,机枪扫射,朝日军军机扑过去。
轰炸机的队形乱了,拖出几缕刺眼的黑烟。
地面上的人众压低声音,咬着牙根给自己人鼓劲。
“打下来打下来把他们打下来”
可就算佟彤这个只看过抗日神剧的纯外行也能看出,中国军机又小又破旧,远不及敌人装备精良,数量上也寡不敌众。
没几个回合,中国军机开始掉头撤退。
还有一两架飞机缠斗正烈,像两只性命相博的巨鸟,机身冒出一团团黑烟和火焰。
所有人仰着头,屏息凝神,如同木雕,口中念念有词,徒劳地用意念助攻。
除了高博朗。
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脸色陡变,突然大步跃出,命令:“撤,快撤”
士兵们不明他意。有两个胆小地提意见:“不能暴露啊”
“还看不出来吗飞机要掉了”高博朗捏着拳头,狠命一跺脚,“快撤出坠毁范围走得越远越好”
几乎是同时,一架日军轰炸机油箱中弹,机身连同飞行员当场爆炸,碎屑像烟花一样在空中抛洒,有几块较大的残骸直直朝卡车车队的藏身之处落下,眼看着体积越来越大,高度越来越低。
它对面的中国军机尾翼离体,也旋转着向下坠落,黑烟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
众人如梦方醒。汽车兵跳上卡车,顾不得上面乱七八糟的掩护,急急打火。
这支严整而谨慎的押运队伍,谁坐哪辆车,每个人的座次都是严格安排的。众人条件反射般的找到自己的撤退位置,顾不得给两位陌生“专员”安排座次。
卡车载着一箱箱国宝,嚎叫着冲出冲击区域。
佟彤心中一颤,正觉大事不妙,耳边有人沉静地告诉她:
“没关系。卧倒。”
最后几个故宫文员不肯上车,正在手忙脚乱地把最后几个箱子往新派来的卡车上装。
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北平的时光,也不过是坐坐办公室,教教学生,忙里偷闲给报纸写写稿。
但此时,他们头顶漫天血色,明知残骸随时可能砸到自己身上,但国宝没撤,谁也不肯先逃。
高博朗快疯了:“都给我快走都给我上车你们死了我怎么跟行政院交代”
吴先生扶着碎裂的眼镜,好声好气地乞求:“就一会儿,就五分钟,很快,很快。”
无数纠缠不清的飞机残骸,混合着一团团燃烧的明火,犹如坠落的陨星,一视同仁地砸向这片注定苦难的土地。
汽车兵惊慌失措地请示:“要不要先走”
丢下这群找死的文员,丢下地上剩余的六七个箱子
高博朗:“让开来不及了”
他拾起丢弃在地上的被褥衣服,一层层盖在木箱上,然后搬起没用完的一桶桶井水,飞快地朝上面泼洒。
轰隆一声,半片机翼落在几十米外,上面涂着的“红膏药疤”清晰可见,扬尘冲天。
其他人会意,也争分夺秒地找出各种杂物往木箱上堆,然后泼洒凉水,以期尽可能地减少残骸落地时的冲击。
gu903();佟彤脑袋一热,一双腿好像有自己的意志,拔腿就冲上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