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唐煜非是第一天认识他,若说姜德善禀报之后,他尚有几分拿不准,见了裴修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耗尽两辈子的功力,唐煜才没让脸变色。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得知同伴有爱慕的女子该做何反应呢打趣、嘲笑或是讥讽唐煜尝试模仿,但怎么都把握不好度,真正开口时发现能保持说话声音不抖已是万幸。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难道我会出去见人就说你有了心仪之人吗”宽大的袍袖中,唐煜的手紧握成拳。
幸好裴修本人处于羞愧欲死的状态中,察觉不出唐煜的异常。他双手胡乱挥舞,状似癫狂:“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表姐弟没有私情,绝对没有私情”
“好好好。”若非情况特殊,唐煜绝对要被裴修给逗笑了,“辛苦你给我带信,我眼下的境遇你也清楚,再留你的话,被人发现反而不美。”担心说出点不该说的话,唐煜决定先把裴修打发走,等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见他。
“殿下到底信不信我啊。”裴修一边被唐煜往门外推一边哀嚎。
“信,我全信。”唐煜随口说着,硬生生把裴修推到院门口,“德善,替我送送阿修。”
姜德善应声而出,从唐煜手里接过裴修:“裴公子,您请吧。”
二人一去,院内只余唐煜一人。唐煜蹒跚着脚步回了正房,室内一片沉寂,窗外秋风萧瑟,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
“冤孽啊,冤孽。”没人的时候,唐煜终于支撑不住了,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究竟错过了多少事情如果裴修真的心慕于自己前世的王妃,那他曾经的醉酒落水
上一世裴修少年夭折,唐煜引为平生憾事。那时他以为裴修是因为不能奔赴军中效力,无法一展抱负而心情郁闷,以致跑出去喝闷酒却一个随从不带,遇事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白白丢了性命。但是结合今日之事,唐煜不禁猜测裴修是因为情路受挫方起了抛开洛京的一切去从军的念头。
忆及此处,唐煜双手不住地颤抖。
可这事该怪谁呢,怪裴修临死都不肯向他吐露实情吗可是裴修如何拉的下脸来说自己觊觎友人之妻兼当朝亲王之正妃。
怪唐煜没留意好友的心事吗可他与孟淑和的婚事是父皇钦定,断不可更改。就算裴修告知了他,亦是枉然,难道要唐煜跑到庆元帝面前说他不想和定国公之女成亲吗那孟淑和日后也不用做人了。
怪父皇乱点鸳鸯谱,造就一对怨偶吗但这门婚事表面来看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孟淑和身为国公嫡长女,家世出众,美貌动人,与太子妃庄嫣相比都不差什么,而且唐煜还能借着老丈人之手染指连太子唐烽都没碰过的兵权。
听上去谁都无错,然而结局是裴修早夭;他与孟淑和在痛失嫡长子后彻底成了一对怨偶,到头来孟淑和甚至可能犯下杀夫的罪过;父皇由于这桩婚事渐渐失去了对心腹之臣的信任,定国公孟昇手中的兵权一削再削。
那只能怪上苍无情,捉弄众生,偏偏上苍给了他这个无德无能之人重新来过,弥补旧日过失的机会。
唐煜越琢磨越感到烦闷,越思考越觉得懊悔,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吼上几句发泄一场。但是慈恩寺不是他的齐王府,唐煜只能将所有情绪憋在心里。
“可惜身处佛门之地,美酒不易得,否则若是能大醉一场,将今日之事忘个干净也好啊。”唐煜惨然一笑。
正是茫然无措之际,唐煜目光扫过室内诸物,想看看有什么能排解心中的郁闷。他忽地想起薛琅的信,连忙从怀中取出,指甲划拉两下,拆开封好的信笺。
“没想到这辈子能收到姑娘家主动递来的情书,倒是意外的福分。”唐煜摇头自嘲。澄碧如新发嫩叶的笺纸上印着卷草花树的图案,其上是一手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
薛琅终究是个未到及笄之年的闺阁女子,在男女之情上再大胆亦有限。信上写了满满一页,用词却甚是委婉,所写之语多为问候和劝慰,毫无风花雪月,情短情长,然而少女心事,溢于言表,看得唐煜嘴角终于挂上了一缕真心的笑意。
念及上辈子他与薛琅未曾有缘一见,唐煜心有所感,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对于过往的是是非非,如今分辨清楚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既然今生决定放下,就不要纠缠于前尘往事了。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要不要给回礼呢”唐煜手指轻抚过书信,男子收到姑娘家送的物什,似乎应当有所表示。可惜他手边适合作赠礼的玉佩香盒荷包等物皆为宫中样式,给了薛琅怕给她招祸。
“有了。”唐煜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现。他走向一个放在墙角处的樟木箱子。“嗒”的一声,黄铜锁扣被打开,露出内里的物件,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木雕。
唐煜选了半天,挑了一对巴掌大小的木雕鸳鸯出来。面对自己的心血之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送一个他亲手做的东西吧,既体面又有意趣。
至于送礼的人,更是现成的。
唐煜把送裴修归来的姜德善叫进来:“你抽空去裴府传个话”
与此同时,薛琅和孟淑和却是走了背字。原来小卫氏久不见薛琅回来便起了疑心,借着与孟二夫人客套的名义前去查证,险些将偷溜出去的二人逮了个正着。薛琅来不及换回先前的衣裙,只能将就着去见了小卫氏。
“姑娘好仪态,穿的这是什么。”小卫氏冷眼打量着继女,似笑非笑地说。
不待薛琅接话,尚未走远的孟淑和扭头帮腔道:“伯母您错怪薛姐姐了,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污了薛姐姐的裙子,她才换了这么一身。”
小卫氏没想到有外人听清了她的讥讽,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意有所指地说:“这身衣服怕不是孟姑娘的吧。”
孟淑和辩解说:“就是我的衣服呀,莫非伯母看不上我定国公府的东西不成”
难得被小辈抢白,小卫氏气歪了鼻子,转身就向薛老夫人告状:“武将家的姑娘果然没有教养,与长辈说话毫无礼数可言。就怕大姑娘也被带坏了冷不丁地换了一身衣服,像个小门小户的丫头似的,指不定是孟家女撺掇着大姑娘溜出去玩乐”言辞委婉,但句句意有所指。
薛老夫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说道:“好了,你是做母亲的,她不过是个孩子,有错的话你教训她两句便是了。
小卫氏有些疑惑,往日她揪住继女错处的时候,婆母可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去,少说也得打继女几下手板子。
只听薛老夫人继续说:“明日她得入宫陪侍十公主,若是你因一件衣裳罚了她,定国公府该如何想,再说在贵人面前露了痕迹也不好。”
婆母发话,小卫氏不得不听。她深感不忿地低下头去,心里则念叨着,不就是一个陪公主玩乐的小角色,哪有这么金贵呢。
且说卫夫人那头,她带着家仆匆匆忙忙地找到儿子卫亨泰,护持着他平安脱围而出。
离了慈恩寺,上了自家马车,卫夫人命人将马车赶到隐蔽处,这才满脸忧色地抚摸着儿子的手腕:“亨泰,你感觉如何且忍一忍,我们马上回府。”为了以防万一,一队身强体壮的家仆在马车外待命。
单从相貌来看,卫亨泰称得上一句丰神如玉,眼底神色亦算清明,看不出有何癫狂之处。他扶着额头道:“儿子还好,就是头突突地疼,今日寺里人多,我担心再待下去会出什么事,就派人去叫娘亲。”
听儿子说话条理分明,卫夫人松了一口气:“原是因为这个。蒋郎中不是说了吗,头疼的话你就吃一丸安神静气丸。你派人给娘报信的时候,你姑母就在边上,我俩吓得跟什么似的。吃完药就跟母亲回寺里吧,去见见你姑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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