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延净师徒的精心调理,每逢雨雪天,唐煜的左肩虽还会隐隐作痛,但较之前已舒缓许多。此时此刻,他膝盖上铺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怀里揣着个手炉,内里焚着的梅花香饼的清幽香气萦绕全身,
银丝炭炽烈而缓慢地燃烧,间或有几点子火星蹿到盖着的黄铜网罩上,唐煜打了两个哈欠,双眼渐渐合拢,头往左侧一歪,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未被狐裘覆盖的上半身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冻的他一哆嗦,人彻底清醒了。
唐煜睁眼一看,原是他的贴身太监姜德善推门而入。姜德善抖了抖手里握着的油纸伞,掸掉上头沾着的雪花,将其扔到门外廊檐之下。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夹杂着雪花的西北风趁机侵袭进温暖宜人的内室。
“快关门,好冷。”唐煜缩了缩脖子,把盖着膝盖的狐裘往上提了提。
姜德善赶忙把门关上:“抱歉扰到殿下了。”他从冷地里回来,被屋内的热气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煜的目光落到姜德善冻得通红的双手上:“去火盆上烤烤火吧,大冷的天,别冻出风寒来。”
“奴婢没事的。”姜德善放下一个用白棉线捆着的棕色纸包,双手合拢,往手心里呼着哈气,“出宫前我从宫门值守的侍卫那里讨了两碗姜汤喝,除了手脚有点凉,身上是暖和的。”
唐煜幽幽地叹了口气,姜德善从小就服侍他,在宫里早就不用做粗使的活计了。如今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主子到了慈恩寺受罪,竟是不论粗活细活,里里外外都得忙活,混得连个粗使太监也不如。
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身边的人啊,上辈子他在青州藩地惶惶不可终日,被迫出家避祸,那时陪着他一起吃素的,亦是姜德善。罢了,等出宫建府后,一切能随我心意的时候再补偿他吧。
“父皇的万寿节如何了”唐煜取过火箸,揭开手炉的盖子,往里头添了一块兽形香炭。
万寿节可是个大日子。本来庆元帝被老婆儿子说动,要召倒霉催的五儿子回宫贺寿,奈何天公不作美,昨日午后就开始下雪,竟下了一天一夜。何皇后念着次子的旧伤,觉得回宫的道路雪深难行,儿子怕是要受一场煎熬,今日清晨特意派了人来传口谕,嘱咐唐煜不必入宫。
唐煜接到口谕后安心地留在慈恩寺里。他能赖着不动弹,姜德善却是得回去的,一是得代唐煜向帝后谢恩,二是得盯着点先一步送入宫中的寿礼,以防出什么差错。
“陛下没让我进去,按照您的吩咐,我在紫宸殿外面替您磕过头了。皇后娘娘嘱咐说让您在庙里诚心礼佛,自省其身。太子殿下说”姜德善絮叨了一阵宫中贵人的说辞,举起先前放下的棕色纸包说,“您猜猜看这里头是什么”
“你在街上买的”唐煜随口猜着,宫里做事讲究个体面,今日又是万寿节,若是宫中之物,包裹纸上至少得带点“群仙祝寿”、“松鹤长春”之类的喜庆图案。
姜德善没答话,麻利地将纸包拆开,蜜糖特有的甜蜜香气在室内溢散开来。
“金丝蜜枣”唐煜捡起一颗色泽金红,如珊瑚珠般动人的果子扔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发现不同,“不对里面嵌着片梅子肉酸中带甜,倒比寻常的蜜枣味道好,吃多了也不显腻。”
“出宫后,奴才顺路去了趟东大街。”
唐煜恍然大悟:“你去针线铺子了,她乳娘说些什么没有”
“说是没让带口信,”姜德善邀功道,“我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薛姑娘的乳娘禁不住磨,告诉我说果子是先夫人陪嫁的庄子里产的,她家姑娘闲了常做些小食”
“原来是亲手做的。”唐煜又捡起一个蜜枣放入口中,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本来他以为能收到封回信,没想到却被人塞了包吃的。
不过薛琅送的蜜饯还是挺合他心意的。唐煜从小就喜欢蜜饯糕饼之类的甜食,上辈子怕被外人嘲笑说口味像是妇人家,无有大丈夫气概,因此一直拘着自己不肯多吃。这一世唐煜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宗旨是及时行乐,绝不委屈自己,饮食上也放开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唐煜和薛琅隔三岔五就要书信往来一次,裴修再大胆也找不到那么多机会与孟淑和相会,多数时候二人全靠薛琅的乳娘搭桥牵线。
每次信中,唐煜或是附上一首诗词,或是随意聊聊寺中趣事,薛琅的回赠多为亲手制作的小食。姜德善最后一次送信前,慈恩寺藏经阁附近的红梅花开正盛,唐煜挑了几朵形状周正的红萼梅花放在信封中,此次薛琅给予的回礼是一小瓷罐秘制的蜜渍梅花。
蜜渍梅花挂了个梅花的名头,其实是在蜂蜜和雪水中浸渍而成的白梅肉,只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借了些新开梅花的香气,再雕成五瓣梅花的形状而已,材料简单,但耗工夫。
姜德善笑嘻嘻地说:“此物不仅应景,而且是下酒的好物,可惜眼前唯有清茶一杯,用不用我给殿下重新沏一壶”
“别光动嘴皮子,还不快去。”唐煜笑骂道,一边悠哉地拿起裴修加急送来的天山风云录下册,准备就着话本吃点心。
一个美好的午后似乎即将开始,然而随着话本一页页翻开,唐煜的眉头越皱越紧,连点心都顾不上吃。读完最后一页的所有文字,他呆呆的坐着椅子上,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满脸的失魂落魄,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一刻钟后,唐煜拍案而起,双目圆睁,疯狂咆哮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这个天杀的醉泉,居然写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结局,莫非他跟写尘园旧梦的黄粱是亲戚不成
再说薛琅这里,她将头几封唐煜送来的书信当着乳娘的面毁尸灭迹后,之后收到的再不忍心毁去,却又担心被房中继母安插的人发现。反复考量之下,薛琅将书信收入贴身的荷包藏着,除了洗浴,等闲不离身。
这日就寝前,她把丫环婆子都打发下去,从荷包里取出唐煜最新送来的书信,想要再读一遍。信封里除了一页信纸,还夹带了三朵风干的梅花。信纸上是寥寥几句行书,笔法洒脱,如天边流云。
“寺中红梅正盛,色若施脂,娇艳可爱,擎之以馈佳人。”
如头次读信时那般,薛琅脸若火烧,掀开罩在铜镜上的袱布一看,双颊果然爬上两缕飞霞,羞得她慌忙吹灭梳妆台上的灯烛,唯恐被人瞧见。
躲在海棠红的床帐底下,薛琅双手抱膝,静静地想着心事。五皇子的意思昭然若揭,薛琅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两情相悦,五皇子待她情深意重,根据皇后和十公主透出的口风,正妃之位非她莫属。愁的是五皇子身份尊贵,将来身边少不了媵妾。
而以薛琅的脾气,着实不知该如何与所谓的姐妹们相处,父亲身边并无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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