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走廊上相遇,互相看了一眼。
苏温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唐大人,真是不巧。”
唐慎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工部右侍郎大人。”
苏温允睨了他一眼,抬步离开。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唐慎低声道:“今日深夜。”
苏温允脚步一顿,继续向前,扬长而去。
入夜,幽州城一片寂静,唯有春季经常刮起的大风呼啸着吹着城中的胡杨树,响起哗啦啦的声音。
幽州城东,两辆装着军饷的马车哒哒地驶过。
马车走到城门下,守门的将士拦下车,朗声道:“什么车,半夜出城所为何事?”
随车而行的官差立即拿了批文,送到这将士的手上,他赔笑道:“大人,小的是银引司的差役。银引司新进了一批军饷,征西元帅李将军急用,所以不得已半夜要送去。您瞧瞧,这是银引司的官印和李将军的令牌批印。”
幽州城的士兵和银引司向来不和,这守城士兵看了看批文,发现确实是银引司的官印,上头的征西元帅令牌印估计也是真的。
银引司之所以这么惹人讨厌,除了它掌管幽州大营所有的军饷军用外,还有一点,就是银引司总是不按常理出牌。银契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大半夜送军饷的事银引司还真干过,且不止干过一次。
这士兵本想为难两句,一旁的另一个守城士兵道:“诶,是李将军的差事。将军的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放行吧。”
士兵想了想,无奈道:“走吧。”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士兵们压根没去检查车上的东西,就放了两辆马车出门。
军饷马车出幽州城的事,没有引起城中任何人的注意。这事甚至都没传到李景德耳中,李景德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大半夜找银引司要了一批军饷。
四月初八,浓云密布,不见星月。
幽州驿馆中,苏温允一夜未眠,他坐在桌子前一杯杯地给自己倒茶。等到了天色洒亮,他再要给自己倒一杯茶,忽然发现茶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而他也已然喝了一肚子的凉水。
另一边,唐慎带着人马顺利地出了幽州城,没有惊动任何一方。
到了宋辽边境,这两辆马车改头换面,那位说自己是银引司差役的年轻男人,原来竟是乔九的亲生儿子。他们摇身一变,乔九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茶商,唐慎等人则化身成同行的茶贩,卢深等几个武将则变成随队的武师。
马车上的军饷是一包包的茶叶。
来到宋辽边境,乔九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幽州府衙批文,顺利通关,进入辽国。
初入辽境,一切与大宋民间没有不同,城镇酒楼应有尽有。等到再往里走,都城越加减少,沿途大多是一个个聚积迁徙的部落。每遇到一个小城,众人都会停下来补给物资。
然而有件事倒是相反的。
唐慎刚进辽国,在辽国与大宋边境处,他们见到的辽人一个个对他们怒目相视,仿佛经年死敌。但到了辽国深处,那些从未经历过宋辽战役的辽人们对他们就没那么大敌意,只是言行举止间一副轻蔑傲慢的姿态,毫不掩饰。
一行人顶着风沙,六日后,才风尘仆仆地抵达辽国南京析津府。
进城门时,乔九弯腰哈背,不停地给守城门的辽兵塞钱。唐慎站在这高大巍峨的析津府前,他缓缓抬头,看着城门上硕大的“析津”二字,他心思震荡,久久不能回神。
“公子,可是瞧见什么东西了?”
唐慎转首看向对方。说话的是乔九的儿子,但是如今在他们这支商队里,乔九的儿子扮演的是一个伙计,而唐慎扮演的则是乔九的儿子。
宋商来辽,都喜欢裹上麻布,遮挡风沙。
唐慎的脸被褐色的麻布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点点头,伸手指着析津府城门上的两个字,道:“这两个字写得不错,竟然还是汉字。”
乔幸道:“南京原本不叫析津府,是十多年前,辽国的王子太师给改的名,这两个字听闻也是他写的。”说着,他压低声音,在唐慎的耳边道:“大人喜欢辽国王子太师的字?这太师的墨宝也不是不可求,若是您想要,是可以弄到的。”
唐慎低笑一声。
辽人写汉字,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这辽国王子太师的字写得是不错,但也就是唐慎这个水平。和傅渭、王溱比起来,简直是班门弄斧。
乔幸发现自己拍错了马屁,没再说话。
乔九塞了三个钱袋,终于将这群贪婪的守城辽兵给喂饱了。不过能花钱总是好事,这几个辽兵随随便便地就将他们放入城,压根没怎么盘问。
等进了析津府,众人在乔九早就安排好的客栈下榻。
唐慎站在窗边,俯视析津府。他身后帮他收拾东西的伙计并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可唐慎却知道,他眼前所看的并不是析津,而是千年之后,那个繁华至极的北京城!
不错,辽国的南京析津府,正是千年后的北京。
辽国多是部落联盟,国境内的大都市不多,最为重要的就是五京。分别是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和南京析津府。上京临潢府是辽国首都,其余四都则是陪都。
来到析津府,唐慎心中感慨万千。然而他甚至不知道,千年之后,脚下这片土地到底会不会成为他记忆中的那个北京。
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唐慎问道:“乔九那边如何了?”
这伙计也是知情的,据说是乔九的心腹。他道:“老爷那儿早已准备妥当,今天天色已晚,所以想请大人暂时歇息。等明日,我们便去辽国的商行寻找门路。”
唐慎点点头,等这伙计走后,他吹灭了蜡烛,房间里顿时陷入漆黑。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中,户部尚书府。
王溱从皇宫中回来,今日他被皇帝召进了登仙台,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自从太后去世、赵辅大病一场后,他的性情不得不说有一些转变。唐慎一直身在幽州,并不清楚此事,而王溱则体会最深。今日从宫中回来,王溱敞开双手,让书童为自己更衣。这时管家敲门进来,拿着一封信,道:“公子,是从幽州来的信。”
王溱眉头一动,他声音清雅:“景则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