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倒不错,晴空朗照,庭院暖融。
青姈在廊下闲坐,想着过世的爹娘,心绪起伏,索性起身去寻窦姨妈,想麻烦她到集市上买几个瓠瓜,再少买些酱油、醋、麻油等东西来。这事儿不难,都是寻常用物,出驿馆过两条街便有商铺,容易得很。
窦姨妈只是好奇,“买瓠瓜做什么?”
“做素烧鹅吃,很简单的,蒸熟就行。”青姈对着窦姨妈满头雾水的眼神,唇边抿起微笑,“母亲爱吃那个。她会烧的菜很少,素烧鹅却做得很好吃,清淡软糯,又不会腻,以前我老缠着她做。”
而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已很久没吃过了。
青姈抱着窦姨妈的手臂,难得撒娇,“咱们今天闲着,做来尝尝好不好?”
窦姨妈哪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微笑颔首,“我这就去。”
她走后,青姈又找伙计借个小火炉和蒸锅。
驿馆里的厨房不能随便给客人用,但因时常有人生病煎药,火炉倒不少。伺候女眷的伙计是个妇人,长得一团和气,做事也手脚麻利,很快拿来炉子和炭,又帮忙找了个敞口的煎药陶锅。
青姈含笑道谢,将火炉和锅支在檐下。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庭院,屋里有炭盆,她夹了几块出来,又放新炭进去生火。
这事儿倒手生得很,青姈捣鼓了半天才弄出点火苗,忙找个破扇,撸起袖子扇风。炭上有灰土,被风吹出来落在嫩白的手背,连腕间珍重戴着的手钏都沾了灰,她赶紧小心褪下,放在旁边矮凳上。
那是母亲给她的生辰礼物,她变卖了所有首饰,却舍不得手钏,一直藏在箱底。这次出门的时日长,她怕白氏趁机乱翻箱子时偷走手钏,便随身戴着,可不能弄脏了。
好在折腾半天后,炉中火势渐旺。
青姈心满意足,扭身去外面折竹枝,打算编个蒸屉。
才踏出院门,侧头便见戴庭安大步走来。
他似是有事要出去,披着墨色大氅,步履如风。
青姈驻足行礼,“戴将军。”
“嗯。”戴庭安颔首,经过她身边时忽然顿住。
他转过身,清冷目光落在青姈那张花猫似的脸蛋——娇嫩腻白的脸颊上沾了灰尘,还抹出几道煤黑的印记,格外显眼。她却恍然未觉,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点茫然的摸了摸脸蛋,再添一道浅浅的爪印。
甚至连她那件昭君兜上都沾了些灰,如同雪地里泼了淡墨。
戴庭安冷邃的眼底浮起笑意。
他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声,提醒道:“谢姑娘,出门前记得照镜子。”说罢,抿着笑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她,没瞧够似的。
剩下青姈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睛。
生火弄脏脸而已,有那么好笑吗?
嘁。
……
青姈没理会戴庭安,仍扭身去折竹枝。
很快窦姨妈就买回了瓠瓜,洗干净对半切开,往瓜瓤上切个十字,很快就能蒸熟。青姈按着母亲以前交的配方将蘸料做好,等瓜肉透明蒸熟,拿勺子挖出来蘸上酱送到嘴里,软烂甜香,不油不腻,味道跟当时母亲调制的一模一样。
青姈吃了几勺,甚是满足。
可惜这煮药的锅太小,每次只能蒸两块,姨侄俩各吃了半个,窦姨妈心血来潮,去街上买别的吃食当午饭,青姈仍在廊下蒸瓜。
蒸到一半时,院里却进来个不速之客。
是先前在蔡府门前碰见的陈未霜。
她是来找戴庭安的,到那边却扑个空,便在附近溜达等他回来。无意中扫见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陈未霜认出那是青姈,带着随从就进来了。
那日蔡府门前,戴庭安出言维护青姈,陈未霜仍记着旧账。
见青姈大冬天的在廊下扇火煮饭,陈未霜出口便是笑吟吟的奚落,“谢姑娘好能干,都会煮饭了。我瞧瞧,里头是什么。”说着,便朝身旁丫鬟递个眼色。那丫鬟仗着是贵妃母家,横行惯了,上前便揭开锅盖。
热气腾腾的竹架上,瓠瓜散出清香。
青姈微怒,劈手夺了锅盖放回去。
陈未霜遂掩唇轻笑,“那是什么东西,瞧着好寒碜。谢姑娘从前锦衣玉食,哪能吃这个,你若缺银钱使,尽管跟我们说就是了。毕竟是旧日相识,还是能施舍些金银,别客气才好呢。”
说着,踱步到青姈跟前,一副幸灾乐祸看戏的模样。
青姈淡然抬眉,双眸如水,声音沉静。
“陈姑娘有此善心最好,我纵用不上,街头乞儿挨饿受冻,拿出去也能救两条性命。若还想施舍行善,也可送到京城承恩寺的养济院,里头都是孤寡贫寒之人,定会感沐恩德。”
陈未霜养尊处优、皇亲贵胄,哪会去那种地方。也就谢青姈这种商户出身的,黑心做生意良心不安,才会往那儿送银钱。
这样想着,她不屑地哼了声。
青姈哂笑。
陈家仗着贵妃之势,为恭王结交党羽,宫内宫外开销极大,暗里搜刮民脂民膏、侵占良田财产,青姈听到过好些风声。她没拿这事刺过陈未霜,对方又何必跑来说风凉话?遂淡声道:“若舍不得,就不必贪嘴上便宜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不送。”
“这寒碜地方,我也不屑待。”
陈未霜嗤笑着,意犹未尽,瞧见青姈跟前的火炉汤锅后心思微动,临走前故意使坏,拿膝盖撞向陶锅。那锅哪受得住这力道,哐啷一声便翻倒下来,青姈吓得往后跳开,低头就见满锅热水泼洒在地,瓠瓜摔落,陶锅滚向檐外,径直撞倒矮凳。
青姈一声惊呼,伸手去抢上面的香珠手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