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任英博也是一阵反胃。他佩服薛业的勇气,或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的封闭式训练环境,一个帮手也没有,手机也被没收了,居然敢和教练队医叫板。
教练,队医,掐着运动员生命线的职业。
那马晋鹏,他碰你没有?他问薛业,希望他说没有。
没碰着,我想跑可是当晚就被扣下了。薛业一阵冷汗,许多恶事都是在全封闭式的环境中发生,可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碰着你了?
他希望任英博也说没有。
碰了。可任英博的回答让薛业坠入了冰窖。
两人一时无话。
最后任英博笑了笑,清秀的脸笑得并不好看:我没有你那么敢敢和教练叫板。祝杰说,你是罗季同的学生,真羡慕你啊。那时候还没有苗萍,他把我带回宿舍,让我脱衣服,我就脱了。他说我脱了,就可以打比赛。
什么?薛业终于懂了,为什么任英博说他们一样又不一样。自己反抗了,结果是被诬陷,他没反抗。
却活得更惨。
任英博把脸偏过去,羞于面对薛业。像一个败北的逃兵无颜面对真英雄。薛业算是背景强大的运动员,没吃过亏,没受过委屈,没经历过打压,所以才敢第一时间反抗。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薛业,有那么多师兄教练,甚至一个德高望重的名师。
后来呢?薛业问。
后来我顶了一个名次比我靠前的学生,但是我退出了。任英博说,我怕他,怕以后再有比赛他又要我脱衣服,干脆不比了,不干这一行就解脱了。
怕,他怕马晋鹏。薛业懂这种怕,和自己怕苗萍一样。每次闻到女人的香水味,恶心的源头其实是恐惧。
因为自己也在苗萍面前,脱了个干净。
再后来,我爸妈和我吵架,因为家里培养我花了不少钱。任英博双拳紧握,指节被自己扣得疤痕斑斑,我告诉他们马教练让我脱衣服,摸我,还让我亲他他们说,那你躲远一些不就好了,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可占便宜的,他怎么不找别人。
薛业心口剧痛。他懂,当年体校的流言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不懂,只要还在马晋鹏手下训练,这种事根本躲不开。任英博再一次侧过了脸,我爸妈很老实,他们不相信教练对我做下三滥的事。他们还说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马教练误会了,还让我去解释可我做错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薛业摇摇头,面前的人和自己的痛苦在重叠,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有用,咱们的事没有证据,告不下来他。任英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和薛业同样的表情,肯定还有别的人,肯定有,只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毕竟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或者他们的家长和我爸妈一样,觉得男孩子让人碰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薛业连没事了三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们没有证据。
晚上回到宿舍,他被祝杰摁在了椅子上。任英博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些他自己的事。薛业无精打采,杰哥。
说。祝杰知道他一定有心事。
杰哥,你说薛业微微抬头,脸上全是不解和迷惑,我和任英博,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祝杰也迷惑了:你他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薛业被自己的愚蠢念头气笑,可止不住地琢磨:是啊,我他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是马晋鹏,包括苗萍,他们根本没有逼我们,我们就把衣服脱了,这算是强迫吗?
薛业,你别犯糊涂。祝杰晃了晃他,薛业和任英博都有负罪感,你们是受害者,懂么?
懂,可是他们根本没逼我们,我们为什么就那么听话?薛业把额头抵在杰哥的胸,来回蹭他,还是说,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让马晋鹏误以为我们就是那种随便脱衣服的人?
薛业你丫是傻逼么?砰一下,祝杰把薛业的额头弹响了。
我是,你说我是我就是。薛业继续蹭,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任英博的爸妈会不信。
祝杰捏着他的下巴尖,更使劲地晃了晃:你们什么问题都没有。是马晋鹏和苗萍的错,你和任英博,包括那些不敢站出来的人,都是受害者。懂么?受害者!你再犯傻逼我揍死你。
薛业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受害者,我们是受害者。
没人能指责你们,包括任英博的父母。祝杰再一次强调,生怕薛业一根筋的脑袋想不透。
马晋鹏和苗萍,确实没有逼迫他们脱下一件衣服。无缘无故的体罚、引诱式的威胁、封闭的环境都是帮凶。他相信受害者不止这两个,但正是少年运动员对教练的恐惧和无能为力,助长了禽兽的温床。
这些人把未成年的运动员当成了资源,从精神到身体全面控制,把这当成一种权力。这就是他们的权力,他们上瘾。
女排、体操、羽毛球、足球、花滑辱骂、殴打、性侵,各种各样有关性的暴力,各个国家都有。祝杰看过许多新闻,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珍视的人身上。可那些教练呢?最多是停职、开除、继续调查,更多的是不了了之。
只有女运动员会吃亏么?不是,男生照样没逃过去。甚至更严重,因为性别让他们更不敢说,难以启齿。
可是没有证据。祝杰抓紧了薛业的头发,没有直接的证据,最多把马晋鹏和苗萍告到开除。
杰哥,疼。薛业仰着脸。
没事了。祝杰慢慢地松开,像一座孤立的岛屿和薛业拥抱,没事了。
让薛业脱掉最后一件衣服的,不是马晋鹏和苗萍个人,而是运动员在教练面前手无寸铁的体制。
嗯。薛业感觉到了无助,但他不怕了。杰哥说没事,就是没事了。
一周之后,薛业正在操场上热身,看到杰哥和张蓉一起走过来。
他怎么来了?祝杰和张蓉同时看向了沙坑,两人都是双手插兜。
任英博呆呆地看着助跑道。
我俩随便聊几句。薛业接过水,请愿书有进展了吗?
有,所有资料上交再加上我爷爷的关系,今天马晋鹏和苗萍被停职审查。祝杰仍旧对任英博保持警惕。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亲眼看到姓马的,怕自己一旦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动手。
动手是迟早的,当务之急是翻案。
张蓉充分理解小杰的难处,没有证据,性侵害本来就很难界定。你别急,律师的意思是咱们先走一步,再看一步,你和任英博的事
我去接个电话。祝杰拿出手机,刚好任英博看向这边,他赶紧在薛业刘海上撩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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