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他说是王大人贺喜千户立功,特意送来的好酒。

官烨任由这温酒凉在桌面上,仍旧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看他的书。

恰在此时,王秋神色阴沉地走进来,两只手紧紧攥着。

“吴大人在家中自缢了,你可知晓。”

“哦,是哪个吴大人?”

最近自缢的吴大人可太多了,官烨眼睛仍旧盯着书页。

“言官吴用,就是那个弹劾税监,为民请命的好官。”

王秋说到最后,连嗓子都在发着抖。官烨终于转过头来,浅浅一笑:“就是那个弹劾了陈公公的无耻小人?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公公必定极为欢喜,又会大加赏赐众人。”

“我本欲引你为忘年交,却不想你竟是如此下作无耻之人!”王秋红着眼:“你可知,短短几日,吴家出了多少人命,你害的多少人眨眼间一无所有、又将多少人逼上死路!你还记得一点孔孟圣贤的道理?记得一点君子该有的仁心大义?”

官烨放下书,笑意不变,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冷嘲:“大人,可需在下提醒你,你也是税监署的官员。素其位谋其政,事仁君便做那利国利民之事;事奸人便做那迎奉讨好之事。为人臣者,忠在义前,礼在仁前。这些道理,王兄不会不懂。”

“你既然吃着民脂民膏,也坐着压榨剥削之事,就不要妄想能独善其身。你已经脏了,就不要再想着留下什么廉洁的名声。”

“在粪坑里待着,怎么可能满身飘香”,他看了眼王秋,轻声道:“不知在下说的,在不在理。”

王秋哆嗦着嘴唇,半晌后,忽而擎起桌上的酒,朝官烨作揖,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王某前来,特来与小友割袍断义。这酒,是我敬你的最后一杯。”

官烨眼神一闪,却是抬手止住。他夺过酒壶,没有搭理王秋,反而垂眼寻着什么。半晌后,他瞧见了陈宝儿最近豢养的一只京巴,笑着吹口哨,将小狗唤过来,抱在怀里。

“你这是什么做派?”王秋面目通红,眼里似乎都含了泪:“我便当真如此不被你看重么?当日我跟着陈宝儿,实属无奈之举。我在西南已家破人亡,无处安身。辗转到京都,心里却仍是要回来。跟着他,我才能在西南安安稳稳地待着,才能继续寻人。你则能将我与那些良心坏了的人归为一丘之貉!”

官烨将酒倒在掌心中,任由那小狗探出粉色的舌尖儿舔舐,神情微滞,却不言语。

王秋见状,苦笑一声,转头就走。

“王兄”,官烨在他身后忽而高声喝道:“在下真心敬你为兄长,且,在下来此处,亦是只为一人。”

不同的是,对方是在寻,而他,是在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21:28:35~2022-07-3017: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ohao088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西南遥(十一)

“你在怕什么?”

对面的人提起茶水,为他沏上一碗,坐在对面。殷俶并不觉得局促,只是垂下头,“不过是怕西南此行过去凶险罢了?”

对面闻言大声嗤笑,仰起脖子咽下酒水,殷俶这才发觉对方给自己倒了茶,自己却饮着烈酒。

那人伸手揩去唇角的酒渍,“你骗了旁人、骗了她,现下连我也要骗吗?”

“西南之事,你若没有提前想好对策,怎敢再次踏入。你特意提前到此处,不就是要趁西南还未成前世那般气象前,将所有的恶根都铲除干净吗?”

那人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冷嘲:“你既是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思来的,又怎会真的害怕?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怕什么?”

殷俶不言不语地垂下眼眸,便陷入沉默中,再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所有事物逐渐模糊,瞬间消散为青烟,殷俶这才惊觉,自己并不知道方才那人的真面目。

他定下心神,在黑暗中继续往前走。

渐渐的,有很轻很轻的童谣声传来。这是大历民间流传的歌谣,素来是母亲唱给襁褓中的幼儿,哄其入睡的。

这女子唱得极为温情,其间涌动出无限的欢喜与憧憬,那每一字都咬得极轻极软,像那烈阳下被烤化了的麦芽糖,甜得腻人。

殷俶听着这声音,不知为何,胸腔却似压上一块巨石,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

他半捂上胸口,踉踉跄跄地循声而去,原处是一处亮光,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光团里。

丽日当空,正是初春时节。窗边的柳枝抽出黄绿的嫩芽,远远瞧去像是天上飘下来的几团轻云。窗里坐着为女子,梳着夫人发髻,身穿石榴红的宽松衣裙。

她的肌肤本就晶莹如雪,这红红的衣裙一裹,将这妇人更是衬成了那刚剥壳的荔枝,鲜嫩得不像话。肤白本该显羸弱,可她却骨肉丰匀,面颊莹润,从耳根到两腮透出几分血色映出的浅粉。

任谁看,都知道这必定是为活得极为舒快的夫人。

她含着水的两眼瞧过来,先是惊,接着又是一喜,还透着几分纯然的感激与羞怯。那羞怯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单纯的闺中妇人见了外男后的局促。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从身后撑住腰身,另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又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她眼中盈盈流转的水光,殷俶竟然隐隐生出几分蚀骨的恨意。

他猛地后退一步,见那女子却是提着裙摆要追出来,心头更慌,连忙转身往黑暗中去躲。

他气喘吁吁地跑出老远,正抬头,就见那红裙女子正站在他面前,捂住腹部,两眼淌出血泪。

有鲜红浓稠的血液,从石榴裙宽大的裙摆滴落。

“为什么呢?”

她问的很平静,甚至有几分小心。可他分明知道,她已经由内而外的彻底碎裂,而她对他的最后一分情意,也终于彻底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