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烟见他气呼呼的,还是不明白,便把他带回御香院,“吴院使,你比我先进御香院数十年,在老院首身边待的时间不短,你可知御香院首都要做些什么?”
吴院使防备地看着慕南烟,一路走回来,他仔细想了想这大半年,自己全力与她斗法,却仿佛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她挖的一个大坑里,顺着她的安排走到如今,可见这人心思之深,城府之深……
于是,他再看慕南烟的目光,略微有些不一样了。
慕南烟将自己记录的关于历代御香院首的手札打开放到他面前,“你看看,数百年前,大楚建国之初始建御香院,是因为内乱外祸刚刚平定,饿殍如山,血气尸气四处可闻,是以第一任御香院首所承载的职责便是除去天下间的恶臭,便是院首自己,也要去深山老林去寻找能除去异味的香料和植物……而后,要让大家于恶臭之间闻到真香,相信大楚国君是天选,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是墨帝身边的得力之人,点燃的是天下人的希望。”
慕南烟微微顿了一下,把手札继续往后翻,“而后,四海承平,天下间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御香院的主要职责发生了变化,因为香于大家生活之中的作用发生了变化。它无处不在,薰衣,薰屋,避疫,冶情……一直到前几任御香院首,皆是将毕生的精力放在如何让香存在于众人的生活之中不被遗忘。”
她停了一会儿,留时间给吴院使把她手札里记录的数十名御香院首的事迹翻看完毕,才继续道:“香者,臭也。每一个香师启蒙的时候,都会学到这个。气味存在于天地之间,即便我们什么也不做,它也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可是为什么还要有香师?为什么还要将天地之间的香气提取出来朝廷调和?当你闻到让你心神舒畅的香味的时候,你可会去想这香是公是母是雄是雌?可会去想制香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在宫外制了贡香送进宫来的时候,你用着那些的时候,可曾计较过那香是出自谁之手?”
她将自己的手札收回,“我想过我成为御香院首会遇到很多的阻力,也想过会因为我是女人而多一些阻力,却没有想到会有如你这般顽固之人。若是我刚才所问,你还想不明白,便回去慢慢地想,还有一年余的时候,可以供你思索。”
天地之间,不缺香,人的生活中,也可以只取自然之香,而香师的存在,就是调和香味,让它能为人所用,这便需要香师沉静心神,心无杂念地调制。实力再强的香师,也不能骄傲自满,因为在香师之前,永远有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香师需保持一颗虔诚,谦和之心,于天地之间取用香料,不过度也不卑怯,尽自己所能,将之调和成对人有益之香……
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吴院使便算不赞同,也该无话可说了,却不想,他脸色突然变了,指着慕南烟道:“说到底,你不过是有南疆王护着,连这样机密的东西都能给你见着!”
慕南烟愣了一下,随后冷了神色和语气,“那日之后,你我共掌御香院,权限一致,历代院首记事你我都可以查阅,为何我看着了你没看着……这个问题,不在我,在你!”
楚元蘅是事先给她寻来了这些东西看,可也不过是让她了解了历代院首的制香水平和侧重方向。
她看完之后觉得,大楚数百年来,香越来越兴盛,御香院首的实力也一代强于一代,但从数代之前起有了停滞,细细看来,皆是因为那几位院首到了院首之位上便换了心境的缘故。
所以,她很快就给自己摆正了位置,便是成了御香院首,也要做一个以香为重忠于本心的御香院首。
既是已经对眼前这人仁至义尽,说尽了一切能说的都不能让他改了主意,可见这本就是一个装睡之人,不必再在他身上花费心思。
她提高音量,“小金子,送客!”
王多金早就候在屋门外了,听着这一声,立时进来把吴院使请出去,“吴大人,您请咧,你占着我们大人的地儿了,我们这筐抬进来都没地儿摆了。”
筐?!
慕南烟疑惑地转眼看去,见着那要两三个内侍憋了老力抬的能装得下两个人的筐,觉得格外眼熟,忽而笑了,“这一筐杜衡重得很,放门口一会让他自己进来吧。”
王多金“哎哟”一声,“大人,我的主子,可千万别,南疆王殿下说了,这可是要抬到正中,您一眼能看到的位置的。”
慕南烟轻轻笑着,不再阻拦,只是那两个内侍抬得摇摇晃晃的,还未进屋便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引得王多金直嚷嚷让他们小心一些,催促着吴院使快些出去,莫要挡了他们抬香的道儿。
吴院使忿忿地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人竟然还不如一筐再寻常不过的杜衡香重要!”
慕南烟把心思都放在那箩筐上,自是不会理会他。
王多金带着内侍把箩筐放定,这才带着人出来带上门,对吴院使斜了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人比香重,那也得看什么人和什么香比。”
慕南烟走到箩筐边转了一圈,暗暗想着他今儿个怎么又想到这一出了,琢磨着他打算什么时候冒出头来。
等了一小会儿,不见动静,便拿手去拨弄那些杜衡叶子。一片片带着奶白花斑的心形叶片,仿佛是从他心口飞出来的一般。慕南烟发现,那叶片上竟还写着字。再一看,有些上头写着字,有些上头画着画儿。
细细看来,才发现那些字是诗,那些画,画的是他们曾经所经历的。
“蒹葭之思,不知其踪,所谓伊人,在水之中。”配图则是慕南烟落入水中按住螃蟹的场景……
慕南烟失笑,能将《诗经》改成这样,也算他奇思妙想了。
正待细看下面的,却见层层叠叠的杜衡叶片动了动。
gu903();原以为他这会儿也该出来了,却不想,他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骚动只是挠痒痒。